第6章 似我非我，演谁像谁(1)

——李立群专访

【一】

他是＜娘要嫁人＞里表面油滑，内心善良的老干部李茂才。 他是＜半生缘＞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富商祝鸿才。 他是＜田教授家的28个保姆＞里老好人田丰，寻觅保姆，妙趣横生。他就是李立群。自出道以来，他的电视剧作品已不下70部，他演绎的好人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他扮演的坏人让人恨得牙痒痒。他演技精，即便是小角色也能演出自己的个性。 也许我们已经慢慢淡忘了那70多个角色名，但是却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李立群。

曹可凡：李立群老师您好！首先恭喜你有一本新著，在内地发表，这个非常巧，几年前我在台湾的诚品书店，买过您台湾的版本，说明我还是你的忠实观众。

李立群：不敢当。我常常看曹老师的节目，主持得相当好。

曹可凡：谢谢立群老师！我曾经看到过有人对蔡琴女士的一个访问，当她被问到感情问题的时候，她说李立群在她心目当中，是最性感。如果要去一个荒岛渡过余生的话，唯一选的一个男人就是李立群。当你听到蔡琴女士这番说辞，你会怎么想？

李立群：我去问一问。你一上来就问我这个，因为我跟蔡琴是认识了有30年，甚至于还久。所以我是属于她那种，可以被她蹂躏的朋友，所以她在媒体或者是在一些场合，用我来开开这个玩笑，来诉说她心里的某一种潜意识，那是没有问题的。我连问都不问她。我还是听别的朋友说，随便她说吧。

曹可凡：你现在在内地演戏，不仅是民国戏、古装戏，你而且演一些时装戏，完全是演内地的人士，我觉得对你来说其实是蛮难掌握人物的个性和基调。

李立群：难掌握。我刚刚跟蒋雯丽演完一个《娘要嫁人》，是从大饥荒期进入文革，进入改革开放初期，跨度很长。我演一个老干部，我哪里知道那个老干部是一个什么感觉？然后乔梁导演也好，蒋雯丽也好，副导也好，时时刻刻就是我的老师。所以我已经不只是要背台词，我还要背一个阶段的文化，那个人是那样子，发脾气发到这样还不行？还要再暴躁一点吗？对，一定要这样子，才是大家心目中的一个什么什么，一边也就学了那个东西。

【二】

李立群出生在中国台湾，跟随父母生活在眷村，由于村里的居民都是新移民，口音也是南腔北调，起初的融合也经历过很多的困难。特殊的村落，特殊的人群，特殊的情感，塑造了第一代思乡，盼回乡的“眷村人”和第二代在中国台湾出生，逐渐转变的“眷村子弟”，这一切李立群是一个最好的见证人。

曹可凡：所以其实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也是通常我们所讲的眷村当中长大的，我相信内地的观众，大家对《宝岛一村》，赖声川导演的这部戏非常的喜欢，你能不能给我描述一下李立群的眷村生活，你们的家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李立群：别人家徒四壁，我们家徒二壁，当爸爸没有房子住的时候，就跟这边的邻居打好商量，墙壁能不能借我们一下？跟这边的邻居讲，你的墙壁能不能借我们一下？好。然后就自己做一个屋顶，前面弄一个墙壁，后面弄一个墙壁，就是自己的家。这块地为什么会允许我们盖呢？因为别人不稀罕，别人不要。为什么呢？中间有个电线杆，所以没办法盖房子。

曹可凡：就是电线杆杵在你们家里头？

李立群：电线杆就在我们家，我住过两次电线杆。

曹可凡：是不是用电就可以省点？搭一根线上去。

李立群：大家都想这么做，但是抓得也很严。

曹可凡：您小时候父亲是靠做什么来为生？而且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通常父亲是他第一个偶像，是不是父亲的很多言行是对你有很大的影响？

李立群：当然。他18岁离开他的老家河南，出来先考杭州警官学校，毕业又去考黄埔军校，他是正儿八经想干一番事业的，从乡村里出来的一个军人。逃到台湾以后，他就一天到晚茶不思饭不想的，有一段时间就是想他的妈妈，想我的奶奶，想我的大娘跟我的大哥，亲大哥，同父异母的。

曹可凡：您父亲在大陆还有一个原配？

李立群：是。

曹可凡：还有一个儿子？

李立群：他18岁就结婚，大概18岁多就出来，他的儿子18天的时候，我大哥18天的时候，他就走出村口，就再也没有回头。他就是那种充满了歉疚，充满了怀念，充满了乡愁的一个动物，已经不像一个人类了，每天就是都在那里念。有一个机会，让他能够想办法通信了，他好高兴。因为我们从小就知道，家里还有奶奶、还有大娘，还有大哥。

曹可凡：你妈妈也知道？

李立群：知道。他跟我妈妈认识的时候，他都很清楚，没有骗过谁，或者隐瞒谁。我们从小也知道，有时候故意表示自己孝顺，爸爸，今天是端午节，这个肉是给大娘的。你们吃，你们吃，故意孝顺他一下。

曹可凡：据说你爸爸那时候写信回大陆，给大娘写信，还有很多，也许我们看起来有点肉麻的情话，是吗？

李立群：是一封非常的情书。

曹可凡：能不能记得他怎么写？

李立群：能记得，但我不能讲。

曹可凡：你妈妈知道吗？

李立群：我妈妈没有看那个情书，我们看了。

曹可凡：等他后来回大陆以后，是不是见到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结发妻子？

李立群：都没有见到。他以为见得到我大娘，因为我大娘临终前交代说，你们不能告诉他我要走了，你们如果告诉他，他可能就没有念想，就不回来了，她怕他不回来。所以我爸爸就怀着能见到大娘的心情，他心目中的大娘就是当年的那个最黄金恋爱时候的大娘，他脑海里永远是那个，凝固了，他没有看到她老。他也心里有准备，你可能老了。他就跟一个小伙子一样，想尽办法狂奔回来，几天几夜的时间赶回去，他就发现大娘走了，奶奶走了，都走了，他最亲的人走了，就我大哥陪着他在麦田里面，一堆黄土，种了一个很小的侧柏树。就看着我爸爸70多岁，在那边双手这样揉，哭成这样子，我一辈子没看我爸爸哭过。看他哭成这样子，跟幼儿园的小孩一样，真的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呢？我去，或许还能替你怎么样怎么样一点。但是我看了照片，已经全部了解，我知道他去的那几天，把他几十年心里面的一些无法处理的垃圾也好、心事也好，几乎扫掉了一大半。所以他回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三】

李立群的表演天赋，其实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显露出来了，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个演艺界的活跃分子了。尽管如此，年少的李立群并没有选择做一个演员，而是为了完成自己小时候的一个航海梦，进入海事学校学习航海，但是到了海上才发现梦想跟现实有很大的差距。长期跟亲人脱节的感觉，让他非常痛苦，此时的他也开始迷茫了。

曹可凡：您后来从事表演工作，父亲是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李立群：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允许我，很不希望我当演员。我说我当军人，他更不高兴，不行，更不希望当军人。

曹可凡：那时候你都干过什么？从船上下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李立群：多了。我当过月饼店的店员，送月饼。我当过二手汽车店的店员，每天打蜡、卖车子。我当过地毯公司剪地毯的。我当过盲人按摩院，好比说有四对夫妻盲人，合租一个公寓，住在里面，一个电话，各大饭店需要人按摩就打电话来，我就骑着摩托车送他们去、接他们回，所以我跟盲人相处过好几个月。我做过聋人剧团的助理导演，所以我会一些手语，都是那时候会的。我在高山上的产苹果，台湾的高山是下雪的，是产苹果的，我在那边的苹果园里面当过长工，啥事都干。到最后实在不行，后来回去演电视，老天眷顾，演了不到三年，两年多就得了金钟奖。

曹可凡：当你老爸得知儿子得金钟奖，应该释然了？

李立群：他当时也没有表现释不释然，但他以后就开始慢慢地跟别人说我的事情，就开始说我儿子最近演了一个什么戏，我儿子怎么怎么，我就觉得他可能比较释然。得奖那天晚上，他睡了，因为颁到男演员奖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肯定睡了。我得了奖，也不知道跟谁讲，我就打个电话回家，爸爸接的。我说爸，我得了个金钟奖。我爸说今后做事情要更小心了，以后你做事情要更仔细了。

曹可凡：老人家很淡然？

李立群：你连个恭喜都不讲。哪怕很好很好，儿子，我很高兴，也没讲。我就把金钟奖放在摩托车的箱子里，骑着摩托车回家了。以后他也就比较肯定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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