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钱师爷转向堂上众人,“诸位大人,问题就出在这儿——把这日子改了,比方改成四月下旬,或者头年腊月,都行,就没毛病了。”
总督皱起眉头,铁山正要发作。
“大胆!”区巡抚一拍桌子,“你是多年办事的老刑名了,敢在公堂上胡说八道!口供句句要实情实话,岂能随意删来改去?”
钱师爷点头,“小人不过一心想替铁大人堵上这个漏洞,他这个,日子,对不上。”
总督有点明白意思了:“哪里对不上?不要卖关子了,直说!”
钱师爷补充,“宣统元年四月初七,孙文根本就不在香港。”
铁山笑道:“我道是何漏洞,你这个酸师爷,也太把本官小瞧了!铁刚,呈给部堂大人和巡抚大人看看。”
铁刚起身,将几张报纸送到总督和区巡抚案上。
总督戴上老花镜读报,“本埠新闻:孙逸仙博士访问本港……(他瞟了眼日期)己酉年四月初五,可不就是今年!钱师爷,你有何话说?”
钱师爷胸有成竹,仍然不慌不忙,“部堂大人有所不知,孙贼狡猾,此乃一贯伎俩,放烟幕弹,声东击西,无非逃避咱大清的追捕。报上的消息是假的!四月十六,报载孙贼登船离港去了安南,四月十九,孙贼悄没声地到了香港——这回才是真的!”
铁山大怒,“信口雌黄!部堂大人岂能上你的当!”
钱师爷果然有备而来,从靴筒子里抽出一张手本呈给总督,“部堂大人,我家大人自打在广东上任,就把捉拿孙贼剿灭乱党当作头等大事来办,为此巡抚衙门专设了收集情报的机构,四处撒网,联络新闻记者,买通乱党内部人士,刺探各种情报,首当其冲便是孙文之行踪,。大人,这上头列的清清楚楚,孙文最近三年都到了哪些地方,呆了多久,前后相连,一日不差!”
“喔?”总督奇道,伸手接过手本。
区巡抚假作斥责,“大胆奴才,又要你来多嘴!这些个事,哪一件不是部堂大人督办的?哪一件不是在部堂大人关怀下才办成的?(他转对总督)大人,收集乱党情报,这都是您老人家嘱咐我的差事。”
总督很受用,“这倒是,这倒是,没想到你办的这么好,这么认真。”
区巡抚一脸诚恳的歉疚,“大人节制两广,乱党乃心腹大患,我做这个巡抚,若不卖把子力气替大人分忧,还是个人吗?惭愧啊,到现在也没能让孙文伏法,光弄些情报有啥用,根本没脸向您老人家报告!”
“这也是成绩嘛!要肯定!”总督浏览着手折,对铁山道:“铁大人,这上头还真说了,孙文是四月十九才到的香港,你瞧瞧?”
铁山冷冷道:“炮制一份这东西,怕花不了半个时辰吧?”
总督下不来台,脸色立刻变了。
“铁大人这话岂止武断!”区巡抚不干了,“这不是说区某在蒙骗部堂大人?区某就有这个胆子,大人眼里揉的进沙子?办这份差事朝廷可是拨了银子的,难道部堂大人拿了国家的钱,就叫区某花半个时辰弄张纸出来?”
总督淡淡道:“铁大人若觉得广东只有你一个人实心办事,大可以上本子参劾我等,不必如此夹枪带棒。”
铁山自然不能硬碰硬,“铁某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这些个情报不一定准。”
总督冷哼道:“你的报纸就一定准?”
铁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区巡抚见时机成熟,对阿四喝道:“李重光,还不从实招来,照片到底何时拍的,四月下旬还是腊月?”
“大人说几月,就是几月。”阿四已经明白了。
“大胆!”区巡抚一拍桌子,“诸位听听,这叫什么话!公堂之上,明镜高悬,总督大人也在,你只管实话实说,难道还有人诱供,逼你不成?”
“没有逼,没人诱,小民怎知孙文何年何月到的香港?”
“你把话说明白了!”
“小民不认识孙文,更没和他拍过照。这口供是我受刑不过,胡乱认的。”脑袋保住了,阿四顿时轻松下来。
“李重光,你敢翻供!有照片在,你以为真能翻得过来?”铁山拍案而起,他情绪激动,转向总督,“大人,这么确凿的证据在,咱们若不能秉公执法,姑息了乱党,铁某就只有拿着这张照片进京,让摄政王他老人家认认,上头的人到底是不是孙文,是不是这小子!”
“铁大人稍安勿躁。”总督虽厌恶铁山专横,可也忌惮他真把事捅到京里,只能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照片,“照片对,口供不对,这事还真难办了。”
铁山切齿道:“照片既对,李重光就是乱党,没什么难办的!”
气氛顿时僵住了。
门外忽然传来阵阵鼓声,一个衙役跑进来:“各位大人,有人击鼓!”
总督:“什么人?”
衙役瞥一眼区巡抚,“是案犯的夫人……”
阿四一惊,总督却乐了:“那不是舒云吗?叫她上来!”
得到传唤,区舒云意气风发上堂,盈盈拜倒,“李门区氏拜见部堂大人,将军大人,——巡抚大人!”
区巡抚故意一皱眉,“你来干什么?”
区舒云看老爹一眼,“喊冤啊!”
总督笑了,“舒云这是唱得哪出?‘鸣冤救夫’?”
区舒云点头,“我家官人犯了何罪?可有证据?”
总督笑道:“罪还不轻呢!证据——我看也要命得很!”
区舒云问道:“是不是一张照片?”
“正是。”
“那我就放心了,这种证据,舒云我手里有不少。”
“你也有证据?你要告谁?”
区舒云抬头一指铁山,“告广州将军铁山大人,铁大人也是乱党!”
铁山“腾”地起身,“区小姐,铁某念你是宦门之后、区大人骨肉,不与你一般见识,。这是公堂,岂容你嬉闹!区大人还不快管管你这宝贝女儿!”
区巡抚还没说话,总督呵斥区舒云,“舒云,不要调皮,快退下!”
区舒云正色,“舒云哪敢在公堂上胡闹,证据在此!”她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
总督看她神情不像胡闹,让人将照片拿了上来。
一看之下,总督瞪圆了眼睛。看看照片,又看看铁山。
区巡抚揭开盖碗喝茶,神色轻松。
总督笑道:“这可真是奇了!”
铁山早按捺不住,抢步过去,从总督手里接过照片一看,惊怒。
照片上,铁山和孙文的合影!
铁山咆哮道:“混蛋!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在陷害我?”
区舒云冷笑,“铁大人为何一口咬定是陷害?都是照片,李重光就是铁证,大人您就是被陷害?大人给舒云说说,这是个什么理?”
铁山一时想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劈手把照片撕成粉碎。
“大人这是何苦?”区舒云又掏出一叠照片,四处分发。堂上众人都看见了,惊讶里又觉几分好笑,绷着嘴忍乐。
总督忍不住了,“扑哧”一下,茶水喷了一桌子。
顿时一片嗤嗤笑声。
铁山的脸一阵红一阵绿,却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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