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小点声！”阿四把门关好，“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区舒云哪里坐得下来，只期待地看着阿四。
阿四一脸深沉，往屋子深处走了几步，字斟句酌道：“情况很不好，现在全城搜捕得很紧，婚礼那天不是抓了几个革命党吗，这两天一个串十个，十个串百个，抓得更厉害了。”
区舒云紧跟着阿四，心往下沉，“他怎么样？你到底见着他没有！”
阿四显得十分沉着稳重，“见还是见着了，可他跟受了惊的田鼠似的，统共没说了几句话，有人打信号，转眼就匆匆跑了。”
“都说什么了？”
“他让我转告你三句话。”阿四一脸严肃地坐下来，“一，李家是对革命有大功的人，从老太太到李老板都帮过我，我这人谁都不欠，就欠李家，所以在李老板被放出来之前，你必须留在李家，这是革命任务，也是为了我还人家的情份；第二句，李重光是我很信任的人，光从表面看，你可能觉得他有点怪，但看人不能光看表面，所以你一定要信任他，在李家要听李重光的话，不要耍小姐脾气，不要动不动就闹……”
区舒云心里凉了半截，露出失望的神色。
真难为阿四，统共就新婚之夜见秦少白那一次，却要掰成好多次跟区舒云说，要加好多材料，还要把语气学得很像，他决定给区舒云一些甜头，“第三呢，你的心思我都清楚，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心里很委屈，等你把这件事办成，办好，我就亲自去接你，不光接你，我马上娶你。”
区舒云先是高兴，却忽然产生疑虑，她不动声色，“他说了马上娶我？”
阿四郑重地，“是，他说这事都应了好几年了，再不娶你太不仗义。”
“是啊，他都应了我好几年了，再不娶太不仗义。”区舒云慢慢转开身子，“你们是在清风茶楼见的？”
“不是，是在沙面租界见的。”
“那就是索菲亚cafe（咖啡馆），那是我们的一个据点。”
“嗯，好像叫索菲亚。”阿四随口应道。
“门口有个喷泉，老板是外国女人？”
“是有喷泉，老板我倒没见……”
区舒云忽然转身，发飙吼道：“你根本就没见秦少白！”
阿四一脸茫然，“我见了呀，你凭什么说我没见？”
区舒云冷笑道：“索菲亚cafe那根本就没有喷泉！”
阿四反应倒快，“索菲亚是你说的，我们其实是在圣仁医院旁边……”
“不要再编了！”区舒云打断他，屈辱、压抑、愤怒交织在一起，她终于发飙了，“秦少白根本不会说马上娶我，他从来就没答应过要娶我！你骗我！你根本就没见秦少白，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李重光！”
阿四愣住了，“你……我当然是李重光……”
“你是李重光？李重光是英国留学生，可你连《伦敦蒙难记》是谁写的都不知道！李重光跟我在香港见过面，可你根本就不记得！你那只贴着牛津徽标的皮箱呢？”
阿四已经被问傻了，不敢开口。
区舒云继续连珠炮似地发问，“李重光能说会道，可你吞吞吐吐，你连一句英文都不敢说！李重光拳脚利落，你见着枪就哆嗦，你就会使些下三滥的招数！你哪像个少爷，你连见自己的姐姐都含含糊糊……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李重光？你想干什么？”
阿四不吭声，区舒云忽然用手枪顶住了他的脖子，“再不说，我一枪崩了你！”
阿四反倒笑了一下，“区小姐，那天晚上秦少白让我交给你的信总没错吧？”
区舒云冷笑，“我正要问你，那封信你从哪儿搞的？秦少白有没有被你暗害？”
“连这都成假的了？他可是死磨硬赖才交给我的！”阿四急了。
“秦少白才不会认识你这种人！说，你到底是谁？”
枪顶紧了，阿四还是不管不顾，“我就是李重光，我死也要救我爹。有本事你开枪！”
区舒云嘲讽道：“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奶奶，你倒真像个孝子贤孙，你也就是长得像李重光……”她被自己这话说得愣了一下，没顾上去想，“我问你，李重光怎么会有这种破烂玩意？”
她手里晃着阿纯给阿四缝的那个荷包，“哪的野女人送的？我想起来了，结婚那天你嘟囔过，叫什么阿春还是阿蠢？”
阿四忽然不管不顾去抢，大骂，“你放屁！你才是野女人，破烂小姐！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就是个大灾星！大灾星！”
“大灾星”这三个字像雷霆一击，区舒云愣住了。
“灾星！滚开！灾星！”的声音不断响着，却不是面前这个李重光所发，而是来自记忆之中。
区舒云手一松，荷包被阿四抢走，他把荷包揣进怀里的动作那么着急那么贪婪，与区舒云记忆中的一个形象，在香港时阿四把洋钱揣进怀里的动作——忽然重合起来。
区舒云指着阿四，恍然大悟，“你……你……”
“你什么你！谁碰上你谁就倒大霉！”
区舒云大叫道：“八号！你是那个八号车夫！全对了，贪财下作，动不动就哭……”
阿四无可抵赖，忽然一屁股坐了下来，“我是那个车夫！怎么着吧，大水鱼，凡事本来没那么糟，可只要一摊上你，就糟糕透顶！没法再糟！”
区舒云跳起来准备大吵，但紧接着，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吵嚷声，两人愣住了。
二房天井里，老丁正拦着一队清兵，怒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为首军官恶狠狠地，“干什么？奉广州将军之命，捉拿乱党要犯！”
老丁还是不肯让，“什么乱党要犯？我们家哪有乱党要犯？”
阿四从房间里探出头往外看，军官突然朝他一指，“就是他——李重光！给我拿下！”
几个士兵虎狼般扑上前锁了阿四，阿四目瞪口呆，浑身瘫软，全无争辩，被士兵们架起来就走。老丁和众家人全都愣在那里。区舒云从屋里赶出来，吃惊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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