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铁山淡淡道:“当年我在天津,遇到一次刺杀,也是炸弹,就在我接妻子从娘家回来的路上。我妻子死了。”
李玉堂盯着铁山。
铁山神情十分平淡,“我恨,一心要手刃仇人。一个月里,我抓了二百多个人,都杀了,我知道他们中间肯定有人跟乱党不相干,可我不管,我要报仇,报仇的决心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的,是吧?”
李玉堂的心在颤抖,面目却仍平静。
铁山冷冷道:“同样是失去最爱的人,我就比你强,我痛痛快快地把仇报了,虽然为此遭了弹劾,可你,到现在还不敢承认儿子死了,当着杀子仇人,还要说自己的儿子活得好好的,把家交给一个外姓,可悲啊,可叹!”
李玉堂不怒反笑,“铁大人,你到底想从李某身上要什么?”
“你真的很聪明,现在的局势,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钱。”
“大人开价吧。”李玉堂淡淡地道。
“利生机械厂。”
李玉堂沉吟不语,不出他所料,铁山果然有所图,大家终于开始针锋相对地出牌了。
“那个花青,他只要醒过来,不管说什么,你都是死,到时候就不止机械厂了,而是你的全部家产,你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你现在签了主动献厂的文书,我可以让他永远不醒。”铁山好整以暇看着他。
李玉堂一愣,“主动献厂?”
火神庙的僧房临时改成了病房兼看守室,花青躺在床上,仍在昏迷中,正在输液,而李重甲和铁刚相对而坐,正在聊天。
铁刚语重心长,“重甲老弟,有句话我说了你别不高兴。”
“刚峰兄,你怎么也跟官场上的人似的,咱们弟兄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铁刚笑笑:“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一直喜欢区小姐,区大人也很看重你,怎么会突然把女儿嫁给你堂弟了?不是我恭维你,那李重光我看哪样都不如你啊。”
李重甲一脸淡然,却也不掩饰失落,“区巡抚和区小姐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难猜,这种事还是不去多想了。”
铁刚能看出来李重甲不愿多聊这个话题,一时也沉默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铁刚忽然站起来,“咱俩都是军人,跟谁干都是一条命,我当大哥的,看着你着急!”
李重甲严肃起来,“刚峰兄,你什么意思?!”
“铁大人来广州,是要干番大事业的,缺的就是得力的人,他早就看中你了,很想用你,我说你是区大人的心腹,当时铁大人就说区昏聩颟顸,心口不一,一心揽财,跟着他可惜了你的前程。”
话说到这里就很微妙了,铁刚故意停下来,看李重甲的反应,李重甲没有打断他,也没有赞成,只管装作沉思。
铁刚继续,“广东的局面,明眼人心里清清楚楚,铁、区难免一争,他们俩争权,李家是战场。你本来是李家长子长孙,却总被叔父压制,有了铁大人,不愁不能帮你……”
他说到这里,李重甲的手终于举了起来,“刚峰兄!”
铁刚停下来,满怀期待看着他。
“刚峰兄是真大哥,跟我说这样透彻的话,我也说透,我早就仰慕铁大人,希望有朝一日能为铁大人效力,但眼下牵扯的毕竟是李家……数典忘祖,卖家求荣,这样的罪名……”
铁刚也举起手打断李重甲,“行了,我明白了,我理解。”
一番话下来,李重甲已满是心事。午饭了,铁山御下严谨清廉,饭食也很粗糙,以果腹为上,谈不上什么精致,只是量够。李重甲也没在意,他随意捡了一些,坐到桌上,才发现没筷子,起身找。一双筷子递到他面前。
“谢了。” 李重甲去接,发现有些不对,站在他面前的竟是铁山!他急忙站起要行礼,被铁山一手托住,笑道:“吃个饭,哪那么多规矩。来,坐!”
李重甲还要拘礼,被铁山按住肩膀,不得不坐下,看着铁山也坐下来,开始吃饭。
李重甲发愣,“大人,您也吃这个?”
铁山看了他一眼,笑道:“在我这儿当差,嫌这里的伙食差?”
“卑职不敢。”
“跟你们李家宅门的锦衣玉食是不能比,还要委屈你吃素。”铁山笑道,他自己的那盘饭食里,果然不见一个肉星。
李重甲有点感动,小心道:“大人吃素,是有什么说法?”
铁山放下筷子,“也没什么。庚子年,两宫西狩,当时别说肉,连苞米都找不到,皇上和太后愣是吃了一个多月野菜粥,我就许下一个愿……”他想起往事有些动情,“不说了, 那时候你们还小, 你一夜辛苦,吃饭吧。”
李重甲沉默着,没动筷子。
铁山关切地问,“怎么?吃不惯的话,我让他们再做点什么。”
李重甲摇头“不不。大人,我在想,庚子年,八国联军劫掠京城,我虽然小,也正是那年去保定念书,停了三个月课,对国仇家恨还是有切肤之痛……”他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铁山感慨,“你父亲的事铁刚跟我提起过…… 你虽然出身富贵,可也经历了世态炎凉,这倒跟我的经历有些相像……吃,快吃,菜都凉了……”
铁山大口地吃起来,李重甲赶紧也大口吃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铁山的诚恳和坦然让他有几分感动,善意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球已经踢过来了,怎么接?!
这一顿饭便在李重甲的心事沉沉中吃完了,厨伙端上两杯粗茶来,铁山喝了一口,这才问道:“我没记错的话,利生机械厂,最初的注册人好像不是你叔父?”
李重甲又被戳着痒处,放下茶杯,“回大人,利生机械厂是家父创立。”
铁山奇道:“哦?是这样,那为什么……”
李重甲略显为难,“庚子年家父吃了一桩官司,只好逃到南洋,后来就殁在那边。家叔父接管了厂子。”
铁山点点头,“也是那年,你叔父送你去保定念书?”
李重甲低了眼睛,“是。”
“那你叔父以后是想把厂子交给李重光,还是交还给你?”
李重甲表面平静,“那要看家叔父的意思了。”
“跟区家结亲,机械厂自然要归巡抚女婿,不然巡抚大人都不会答应。”铁山摇摇头。
李重甲沉着脸,这是他心底之最痛。
“你叔父的算盘精得很,可聪明一世,一朝获罪,机械厂抄没归公,倒是白白委屈你了。”铁山道。
铁山终于扯到机械厂了,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李重甲以退为进,“重甲首先是官府的人,其次是李家的人,不能有私心!”
“不,你得有私心,我也有私心!”铁山斩钉截铁道。
李重甲愣住,铁山再将他一军,“你叔父的算盘精得很,可聪明一世,一朝获罪,机械厂抄没归公,倒是白白委屈你了。”
李重甲早有防备,来个以退为进,“重甲首先是官府的人,其次是李家的人,不能有私心!”
“不,你得有私心,我也有私心!”
李重甲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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