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人,这是苏格兰的陈年威士忌。”阿四身后的老丁不慌不忙地开口,“这酒叫’grouse’,是英国皇室到苏格兰狩猎时的专用酒,作为御寒及狩猎成功庆祝之用,这几瓶都是五十年的陈酿,极为珍贵少见,即使在英国也只有皇室和贵族才见得到,我家少爷虽在英国多年,还真未必认识,小人从小在李家当学徒,洋货见过不少,也经手洋人送礼进贡,才有幸认得,李家家规严谨,怕子弟贪杯,烟酒之类的生意都不让少爷们沾。”
李玉堂暗出一口气,擦了把额上冷汗,对老丁喝道:“放肆!有你插嘴的份儿!就算有几分见识,敢在大人面前卖弄!”
精心设计竟被一个仆人轻易化解,铁山冷笑一声,“既是好酒,那就喝!铁刚,把李公子的酒换成这个!”
老丁和李玉堂又是一惊,李玉堂急忙拦阻,“大人,这酒太烈,犬子酒量浅……”
“不喝——怎知深浅,不试——焉知真假,李老板,你怕什么?”铁山笑道,话里有话,李玉堂不敢再说。
阿四看着李玉堂,陡然生出一股豪气,“爹,铁大人赏咱好酒,不喝不够意思!”
西式银盘、西式水晶酒壶、水晶酒杯,冰壶冰块,整套喝洋酒的东西上来了,老丁熟练倒上一杯底威士忌,正要加冰,阿四喝道:“满上。”
老丁和李玉堂都愣住了,李重甲在一旁偷偷笑了一下。
“我最不耐烦洋人喝酒,一小杯底,小口嘬小口嘬的,太没伟丈夫气!”阿四上前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威士忌,依旧一饮而尽!
举座哗然。
酒刚下去,没感觉,可后劲大,阿四瞪着眼睛,感觉一团烈火从胃里直冲喉咙眼,说不出话来。李玉堂明白,他这是要“少说话,多喝酒”,可也不是这样的喝法呀!
铁山哈哈大笑,“好个伟丈夫!”
李玉堂暗自松一口气,他望向戏台,台上演的是武戏,戏台上两人正在对打,武生用的是枪,李玉堂一颗心又悬起来,满眼都是银枪头,皱眉问道:“下一折是什么戏?”
老丁低声回答,“花青的《夜奔》。”
“花青?”
老丁补充,“春熙班主,最红的大武生。”
秦少白的声音在李玉堂脑中响起来——“你今天动手,等于自杀!……铁山要的就是在婚宴上刺他!你杀不了他,只能让他抓住把柄,白白搭上性命,还要牵扯上家人!”
李玉堂倏地起身离座,还没找到曹三德,计划中的刺杀随时可能发生!
阿四的叫声在身后响起:“再给我满上!我要敬铁大人!连敬三杯!”
此刻,花青站在侧幕,杨新躲在后台角落,都在观察铁山的一举一动,
花青回到后台化妆间找到曹三德,“紧挨着台口有个戏箱,这条真家伙一会儿夹带进去,就藏在箱内,我上台拎的还是样子货——他们准得查验,三爷就在侧幕那儿盯着,别让人动那箱子,我亮了相唱罢前两段有个下场——就那时候换枪!”
事关妹妹家里上百口子的性命,曹三德还有犹豫,花青鄙夷道:“大丈夫做事一人担当,被抓住了我就自尽,为我们洪门殉身!不牵扯李家就是!”
“可谁都知道咱们俩是哥们儿……”曹三德话没说完,有人在外面敲门,花青抬头,“催场了!”他抬高声音答道:“就来!等一下!”
“开门!我是李玉堂!”
曹三德和花青面面相觑,都愣住了。门开处,李玉堂大步走进,低声道:“三德,今天不刺了!”
曹三德一惊,“不刺了?!妹夫……”
李玉堂摆手阻止,“别说了,今天就是结婚,唱戏!”
花青在一边听着,面无表情,李玉堂当然注意到了花青,有意让花青听到,“三德,我们答应人家的,每一样都要办到,但我们的事不办了,你听见没有?”
曹三德点头,望向花青。花青不置可否,微微冷笑。
洞房里, 区舒云已经换了桃花的一身丫头装,而桃花换上嫁衣,被区舒云硬逼着扣上凤冠,盖上盖头,摁在床上变成了新娘子。区舒云看看,满意一笑,“哈哈,好个新娘!你就替我做这个新娘吧!”
桃花一听急了,要站起身,伸手要拉盖头,被区舒云拽住手腕,使劲摁到床上,凶道:“不准动!不准掀盖头!不准说话!有人来了就装睡!”
“小姐,姑爷来了怎么办?”
区舒云已经快步出门了。
桃花掀开盖头,已是哭腔:“小姐……”
戏台换景,《夜奔》前奏已起,侧幕边,花青将手里长枪交给军士查验,自己高举双手让他们搜身,杨新捧着茶壶、扇子在一旁伺候着。查验无误,长枪交还花青,随之锣鼓急促,胡琴高起,花青一声叫板,持枪上台,来了一个碰头彩!
侧幕边的杨新默默望着台上的花青,望着他手里的银色枪头,扭头就走。——李玉堂阻止了曹三德和花青的刺杀,却不知道还有杨新!
戏班后台化妆间里,一排排戏衣五彩斑斓,杨新一件一件扒拉着找着东西,他扒开一件大靠,杨新吓了一跳,大靠后面藏着秦少白!
杨新扭脸就跑,被秦少白一把抓住,翻他的衣兜,两人在震耳欲聋的锣鼓点中无声地较劲。
台上,花青一条枪舞得上下翻飞,台下彩声不断;台下侧面,李玉堂紧张地注视着花青的一举一动;戏台下另一边,一头目嘱咐士兵:“此人武功了得!看紧了他手里的枪!”
清军如临大敌,紧紧盯着花青。
更衣间里的较劲完毕,秦少白扯开杨新外衣,搜出了藏在腰里的一枚炸弹,两人坐在翻倒的戏衣里,喘着粗气对视着。
“一击不中,当场牺牲,连同被抓的,至少十位同志,婚礼过后,铁贼借题发挥,大肆搜捕残杀,又何止百十位同志!我杨新拼得一死,哪怕有一线机会,也要除此巨恶!”杨新冲着秦少白低吼。
秦少白怒道:“可李玉堂是无辜的,李家是无辜的,难道也白白陪上性命?”
“我中华四万万同胞受满狗欺凌难道不无辜!”
“现在不是讲这个道理的时候!”
“革命只有一个道理!就是流血,就是要有人牺牲,以小恶搏大善,我觉得值!机会难得,就算连累无辜,我也要除此大恶!请你别再拦着我!”杨新说着起身要走。
“‘李公玉堂于革命有功,于我孙文有恩!’”秦少白在杨新身后朗声说道。
杨新回过头来,看着秦少白。
秦少白镇定下来,“这是孙先生的原话,香港开会,做孙先生替身,为孙先生而死的就是李重光,李玉堂的独生子。”
“那今天的婚礼……”
“是替身!”
杨新听闻变色。
“咱们欠李玉堂一条命!已经欠了!不能再连累整个李家!咱们还不起,没有人能还得起!”秦少白满脸都是泪水。
杨新被触动,可并没完全服气,蹲下身想了片刻:“来不及了!”
秦少白惊道:“你在别处装了炸弹?”
杨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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