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焦虑(1)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一点。
我已经知道蓝衣社是谁——你们永远都想不到的一个人。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狭小逼仄的监房内,看着小簿子里我的故事,居然半天就写了那么多,不敢相信自己的右手,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脑。
也许,除了读心术之外,我还拥有超人的记忆力。
一年多前的任何细节,包括自己与别人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某个不易察觉的表情,都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我的眼睛。”
老马科斯用西班牙式的英语叫我,他放下厚厚的书本,坐在床上盯着我。
半分钟后,我说出了他眼睛里的秘密:“你在想十九年前——1990年,你在西班牙的圣方济各修道院图书馆,见到了一个神秘来访的中国人,对方向你借阅一本珍惜的中世纪古卷,并与你长谈了整个晚上。”
“老天!”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从未对你说过这件事。”
我压低了声音:“你是在故意考验我的读心术!”
“好了,我早就说过会为你保密,绝不会把你的读心术说出去。”
“亲爱的老马科斯,这个监狱里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他有些感动地抓住我,布满老茧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脸,感觉竟像我的父亲。
其实我的脸颊上也爬满胡须了,这里让人健壮,也让人变老。
我用中文喃喃自语:“我还剩下不到几十个小时了。”
明天,就是明天。
放心,明天不是上电椅的日子,但可能是前往地狱的日子。
我低下头继续在小簿子上,记录曾经焦虑的心情,那些致命的往事——
水。
又是漆黑的天空,阴冷的森林,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
十四五岁的少年——我,光着脚踩入水中,冰冷渗透入我的血管,又将我整个人吞没。黑色的水底闪烁着幽暗的光,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冤屈的灵魂?我孤独地深入水下,直到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
又是她!十二三岁的少女,正在水底剧烈地挣扎,水草缠住她的小腿,无助地在黑暗中舞蹈。
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冰凉的皮肤下还残留一丝温暖,我紧贴她尚未发育的胸口,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而她也像抓着最后的稻草,紧紧地将我拥抱,每一寸皮肤互相贴合,直到身体发烫变得火热,将一池死水全部燃尽……
还是梦。
浑身冒汗醒来,皮肤烫了许多,担心是不是发烧了?拿来体温表量量还算正常,便起床上班去了。
公司各项业务依然不见起色,懒得去理那些客户,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老钱说他有个客户破产上吊自杀了,也不指望今年的销售了。
打开公司邮箱,想起莫妮卡帮我找回的密码,现在的工作邮箱是半年前注册的。用那个旧密码——82free00hero,进入我出车祸以前的公司邮箱。在杭州只是粗略扫了一眼收件箱,我还必须仔细地看一遍,以免遗漏什么重要邮件。
2006年11月出事以后,收到的全是垃圾邮件。再检查以前发出去的邮件,发现在2006年9月10日,我发出了一份英文邮件,收件人是个陌生的邮箱地址,却有天空集团的字母缩写。在公司通讯录里搜索,最终在美国总部那一栏里找到了——天空集团全球总裁兼董事长办公室。
我给天空集团的美国大老板写信?他可是公司最大的老板,个人掌控公司大部分股份,就像比尔·盖茨之于微软,默多克之于新闻集团。
小心地打开邮件,回头注意有没有人偷看。这封邮件全部由英文写成,看来我的英文水平确实还可以。
至于邮件的内容,我在心里默念着译成了中文——
尊敬的天空集团全球总裁、董事长先生:
您好!我叫高能,是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部的一名普通员工。非常冒昧地给您来信,希望您能原谅。
董事长先生,很抱歉我最近无意中读到了那封信,才知道那些令我无比震惊的秘密。然而,从我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间,家父从未向我透露过关于我们家族的往事,我也从来没见过我的祖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直到我发现写给家父的信扎。开始我也难以相信这件事,我更不敢直接问我的父亲,因为他一贯是个严厉的人,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答案的,相反还会因为我偷看他的信件,而对我横加训斥。但这些天我自己做了调查,发现历史上真有“兰陵王”其人,而我的祖父在将近五十年前就已音讯渺茫。现在,信中写到的一切我都相信。
至于我在天空集团工作,纯粹是一个巧合,家父并未在这件事上帮助过我——他也没有能力帮我。这完全是命运的安排,我注定与天空集团有缘。作为一个底层的销售员,我的肩膀上负担着沉重的压力,常常艰苦地加班工作,却拿着微薄可怜的工资。有时我辛苦了几个月,却仍然做不成一笔销售业务,这让我感到痛苦不已。而我的同事们则异常冷漠,让我无法感受到公司的温暖,也丝毫没有在天空集团这样伟大的企业里工作的自豪感。
尊敬的董事长先生,我感觉自己正处于困境,如果能得到您的帮助,我将感激之至!
祝健康!
高能
2006年9月10日于上海
读完这封邮件,额头都冒出了冷汗,实在是本周发现的最大秘密!
天空集团最大的老板,居然给我的父亲写过信?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的父亲不过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宣传科长,怎会认识远在美国的天空集团董事长?但信中还提到了我的祖父——我对爷爷毫无印象,倒是常常听父母说起奶奶,爷爷在我还未出生时就死了。
如果我的父亲和祖父,都和天空集团董事长有关,也许我的整个家族都非同小可?所以美国的大老板才会给我父亲写信,信中还写到了“令我无比震惊的秘密”!
突然,脖子后面一阵冷风,抬头看到天花板,似乎陆海空的身体还吊在上面!那晚,同样也是在这张办公桌,方小案悄悄告诉我——陆海空在美国总公司培训时,曾经偶遇天空集团的大老板,也就是这封信的收件人!
至此,两条线索终于连接上了——这封邮件写于2006年9月,一个月后我参加了公司的海岛培训,当时情绪非常低落,我与陆海空、严寒、方小案三人喝醉了酒,竟不慎说出了这个秘密。不久我遭遇神秘车祸,在昏迷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三人都没把我的话当回事。直到几个月前,陆海空从美国大老板的口中,证实了我在2006年酒后吐出的家族秘密!于是,他才发疯般地纠缠我,要从我身上挖出更多的秘密,何曾想我真的丢失了全部记忆。最终,陆海空在把我逼疯之前,自己先走火入魔,在我的办公桌上吊自杀。
那晚他潜入办公室,打开我的电脑,是否就要寻找这封电子邮件?但是,这封邮件直接写在邮箱里,并没有留在电脑硬盘中,不登录邮箱便无法看到。
我抓了抓头皮,再度紧张地观察四周,担心会不会被老钱之流偷看到。
还有,邮件里提到了兰陵王——我不是兰陵王第49代孙吗?我们高家都是兰陵王高长恭的后代,难道远在美国的天空集团,也与一千多年前的兰陵王有关?
因为我属于兰陵王家族,才在杭州收到那张纸条——“只有你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兰陵王——父亲与祖父——蓝衣社——天空集团——兰陵王面具——我……
所有这些在我脑中布成一张错综复杂的棋局,足以令任何观者绞尽脑汁,更会令对弈者七窍流血!下意识地站起来,全身血液都冲上大脑。仿佛头上顶了几百斤的巨石,眼前瞬间一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晕倒了。
我醒了。
依然是办公室,依然是电脑前的小乌龟,还有老钱那张熟悉的脸。
刚刚昏迷了十几分钟,又是间歇性的晕倒,显然受到了那封邮件的刺激。
糟了!不要被别人偷看到,再看电脑却是屏幕保护。我不动声色地关闭网页,捂着脑袋说:“老钱,谢谢你。”
“高能,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就从椅子上晕倒了,大家都被你吓死了。”
“哦,我没事,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吧。”
老钱还是很关心,拍着我的肩膀:“年轻人,我看你这几天是压力太大了,还在为销售业绩烦恼吧?我也有过与你差不多的情况,这不是挺过来了吗?干销售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几个月都没一分钱进帐,但说不定突然就大丰收了。要等机会,耐心一点。”
“谢谢你的安慰。”
“小兄弟,我在这行混了那么多年,会慢慢把经验传授给你的。”他忽然压低声音,贴着我的耳朵说,“比如侯总这个王八蛋,你用不着怕他,其实最近他也很危险,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凡事都放聪明些,不要太计较。”
老钱“传道授业”了半天,无非教我如何油滑处事,这是中年猥琐男的人生哲学。
说到午餐时间,老钱要请我去吃小馄饨——算是昨天我陪他去楼下看洪冰冰的回报,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个重要的客户要联络,老钱你先去吃吧。”
等到同事们都去吃饭,周围没有其他人时,我才重新打开旧邮箱,再看一遍2006年我写给美国大老板的英文信。
在收件箱里仔细搜索一番,没发现任何美国总部来的回信。看来这封邮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许大老板根本就没看懂,觉得我是个神经病?或者被他的秘书截了下来?
果然,在“已发邮件”的记录里,看到我在2006年10月发出的两封英文邮件,都是发到天空集团董事长的邮箱。而这两封邮件的内容都一样——
尊敬的天空集团全球总裁、董事长先生:
您好,不知您有没有看到我在2006年9月10日发来的邮件?
我急切地盼望您的回信。
谢谢!
高能
看来我始终没有收到过美国的回音,当时我的心情极度焦虑,居然接连给大老板发去两封邮件询问。
太天真了!
也活该是我的单纯无知,才会酿成不成功的人生。竟还奢望大老板关照我的工作,就好像一个士兵请求元帅的关照,而且还要跨越整个太平洋!
可是,如果方小案没有说谎,陆海空在美国偶遇大老板时提到过我——而大老板想必也知道我,否则陆海空不会那么疯狂地缠着我。
百思不得其解地关掉邮箱,再没有心情去吃午餐了。
晚上。
疲倦地回到家里,妈妈发觉我脸色不太好,那是没吃中饭的缘故。但我走到爸爸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心里的话——
“小畜牲,竟敢这么看老子?要不是我已经老了,你早被我给打死了!”
我的眼神软了下来,最害怕的人就是父亲,他总是严厉而沉默地坐在那里,很难猜透他心里想什么?虽然我丢失了全部记忆,但可以从妈妈口中证实——我们父子关系一直不太融洽,他从不觉得我是他的骄傲,反而认为我是个没用的东西。
“我有那么可怕吗?”爸爸轻叹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但我犹豫半天,才忍不住轻声问道:“爸爸,你知道兰陵王吗?”
不到一秒钟,爸爸的脸色就大变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兰……兰……兰……陵……王……”
在父亲不怒自威的目光下,我竟不自觉地有些结巴了。
“不,我不知道。”
不用再看父亲的眼睛,我就知道他在说谎,他百分之百知道兰陵王!我再度大胆地问道:“爸爸,我们家族是不是有一些特别的地方?”
“不,我们是很普通的家庭,从祖上起就很普通,没有人做过官,也没有经过商,世世代代老实本分。”
“那爷爷呢?为什么从不听你提起过爷爷?”
父亲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你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他也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你的奶奶独自把我养大的。”
“爸爸,我们是不是兰陵王高长恭的后代?”
“什么?”他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问,“你是从哪里听来这种鬼话的?”
“我只想知道答案,是或不是?”
“不是!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兰陵王是谁。”
现在我不再退缩,顶在他面前四目对视,并从眼睛里读到了他的心里话——
“这个臭小子,怎么会知道兰陵王?是谁告诉他的?傻儿子啊,你绝不能知道,也绝不该知道这个秘密!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我几乎已经失去了你一次,不能再一次失去!”
杀身之祸?
我茫然地摇摇头,妈妈着急地冲过来,她快被我们吓死了,害怕父亲举起拳头打我,她说我小时候经常挨打,为此无数次同爸爸吵过架。
父亲一把推开了我,转身走回他的卧室,并扔给我一句话:“爸爸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晚饭在压抑的气氛中吃完,一家三口都没有说话,然后我回到了小房间。
心烦意乱的打开电视,却是最近很热播的一个韩剧,整容痕迹明显的女主角,正与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纠缠不清。我茫然地躺倒下来,就这么看了几个钟头,其实一点情节都没看进去——我这是怎么了?本来一直认为,沉迷于韩剧的都是些脑残,韩剧的制造者们更是脑残中的脑残,难道我也加入了脑残教的神圣行列?
子夜,我关掉电视,却打开收音机,调到“午夜面具”的频率……
第二天。
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将我从糊涂的磕睡中惊醒,回头却看到老钱猥琐的脸,他诡异地一笑:“别害怕,侯总去总经理办公室开会了。”
“开会?”
心想以侯总的级别,根本不够格去总经理办公室,难道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会议?老钱回到电脑前,大摇大摆地看着股票曲线图,尽管起码已输掉了半套房子。
这几天我没事就上网查兰陵王的资料,虽然能够找到的资料有限,但我对兰陵王的故事已大为熟悉——至于那传说中的面具,却未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再次登录“兰陵王秘密”的论坛,查看我上次发出的帖子:“我又回来了!”
下面是“蓝衣社”的回帖:“不,你不是兰陵王传人。”
我的跟帖:“我是谁?我自己最清楚了!蓝衣社,你又是谁呢?”
现在有了新回复,发帖时间是昨晚23点,依然是那个“令我不寒而栗的人”——蓝衣社:“对不起,兰陵王传人已经死了。”
这个回帖让我勃然大怒,蓝衣社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何权利说我已死?我高能就是兰陵王的第49代子孙,流着神秘高贵的血统,至少比你阴暗的ID高贵百倍!
但我不想在论坛里与他纠缠,当初蓝衣社是用站内短信与我联系,并秘密地与我见面的,那么我可以“以其中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我点开站内短信的功能,给蓝衣社留下了我的MSN,并留言道——
“你愿意和我直接沟通吗?假如你是一个男人的话。”
发完这条站内短信,心底忽然有了一丝畅快,一定要看看这个蓝衣社的真面目。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太平洋中美医院的华院长:“高能,最近身体怎么样?”
“华院长啊,谢谢你的关心,身体还可以吧。”我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不过,昨天我又短暂地昏迷了。”
“我就估计到你还会晕倒。”华院长有些马后炮,“这几天我们在分析你的情况,感觉你身上还有些未知的异常。”
“未知的异常?”
我想到了自己的读心术。
“是,所以你必须还要做进一步的复查,周日有没有时间来我们医院?”
“周日?好的,我会来复查的。”
结束与华院长的电话,我抓了抓后脑勺,觉得脑袋有些晕,尤其情绪波动时,不是因为最近的工作压力,也与我心底的烦恼无关,更非精神上的问题,而是来自身体的深处——难道与我的家族有关?兰陵王传人!
想着想着竟有些尿急,匆忙去上厕所,出来却在门口碰上了莫妮卡。
“高能!”
她瞪大混血的眼睛向我喊道,仿佛是拦路抢劫的强盗,我却低下头从她身边绕过。
“你别走!”莫妮卡有些意外,却依旧紧追不舍,“S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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