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高思国(2)
莫妮卡又是一饮而尽,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我不敢想象!父亲是极其严厉的人,虽然可以宽容我的许多错误,但惟独有一点不能宽容,那就是欺骗!他最讨厌别人说谎,尤其是他最信赖的女儿。他不但会杀了我,而且会杀了你!”
“为什么?”
“爸爸将认定你是一个极度邪恶的人,是你杀死了高能,又是你剥下了高能的脸,冒充高能的身份,又一步步诱惑了我,使他的女儿背叛家族与集团,使我成为你们古家,成为卑鄙的蓝衣社的走狗!天哪!你知道这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恨有多深吗?”
“等一等!”她最后两句话令我极度惊诧,“你居然知道?”
“是,就在几个月前,父亲把家族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了我!”
看着莫妮卡的眼睛,我羞愧地低下头,想起那封父亲珍藏起来,又嘱咐在死后要烧掉的信——不,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高家的敌人!
“那你也知道古英雄的父亲是谁了?”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家族,世代都是蓝衣社的社长。你们蓝衣社古家,与你们兰陵王高家,是不共戴天的世仇!我的曾祖父,他的名字叫高云雾——就是被你的曾祖父杀死的!”
“什么?”
似乎在替祖先忏悔,我低头颤栗不已。
“还有我的祖父,也是天空集团的创始人,他的名字叫高过——他也曾被你的曾祖父陷害,结果被送到新疆的监狱,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
现在我才明白,祖父留给父亲的那封信里,写到的那个蓝衣社神秘人,其实就是我(古英雄)的曾祖父!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莫妮卡伸手封住我的嘴巴,“你已遗忘了一切,不必为你的曾祖父,也不必为你的祖父与父亲负责!”
“但你的父亲不会这么想。”
“是,他有他的思维方式,他如果知道你是假冒的高能,会感到极度愤怒与仇恨!他如此热爱天空集团,这份我的祖父他的父亲创立的事业,是不会让任何人夺走的!你看现在那些欧美家族企业,都是把所有权与经营权分开,但父亲坚持自己来管理,绝对不让外人坐上CEO宝座。”
“我明白了,所以他才会如此看重高能,即便只是个不成器的小职员。”
“如果你是古英雄——他会认定你的目的是要夺取天空集团,用如此阴险如此缜密的方式,一步步从内部消灭兰陵王高家,记得有一句中国成语——”
“鸠占鹊巢!”
在美国长大的女孩,能知道这个成语很了不起!
“对,你们蓝衣社几代人数十年未完成的心愿,通过你这种特别的方式完成了——虽然我不会这么认为,但父亲一定会这么想!他绝不会饶了你!他如果要杀死一个人,那实在太容易了!”
莫妮卡的话让我绝望,那我还留在这干什么?既然我已获得自由,还不如快点回到中国,远离这些可怕的是非。
可是,我离得开她吗?
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到怀中,咬着嘴唇:“我的傻姑娘啊!既然你已知道我们家族之间的世仇,知道高梦与古英雄之间,永远只能是敌人!为什么不远远地躲开?为什么还要帮我?为什么把你的心和你的人都交给我?”
“因为——我爱你。”
这个理由够简单,但也够沉重。
低头看着她的双眼,眨着丝绸之路的目光,含着莫高窟的眼泪,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
心底反复地问自己,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高家与古家,那是上一代,甚至是上几代人的恩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莫妮卡抚摸着我的头发,“这不是中世纪,不是莎士比亚描写的那个世界,如果罗密欧与朱丽叶生在今天,他们也一样可以得到幸福!”
我心里默默地说:你是美丽的朱丽叶,我却不是英俊的罗密欧。
“不,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与一千年或五百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
“干嘛说得那么绝望?”
“你说过你害怕,害怕我们的好时光会异常短暂。”
莫妮卡恐惧地眨眨眼睛:“是,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好时光,因为我们的爱还只能停留在地下,不敢走到阳光下让众人看到并祝福。”
“我也害怕,害怕就连这一点点的幸福,也会很快地被剥夺。”
天空集团的公务飞机,正穿越美国中部的广阔天空,穿越麦田起伏的密西西比平原,穿越古老崎岖的阿巴拉契亚山脉,飞往大西洋畔高举自由女神火炬的SEX CITY……
黄昏。
飞机降落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滑行到私人飞机与公务飞机专用的停机坪。
走出机舱再度与莫妮卡保持距离,我就像普通的工作人员,跟在几个佩枪的保镖身后,坐上前来接机的另一辆加长版林肯。
看来高思国对林肯车情有独钟。
车上还有司机与秘书,我和莫妮卡只能故作矜持,不能像在飞机上那么放肆拥抱。
从停机坪开出机场,据说这是总统级别才有的待遇。来到美国超过一年,刚刚到达第三个州,前两个地方是洛杉矶与马丁路德市,剩下一年都在牢房里度过。莫妮卡帮我把签证有效期延长到2010年。
飞驰在纽约的道路上,没有想象中拥挤,其实车队并未开进市区,而是直接向东开往长岛郊区。这里集中了许多有钱人的别墅,不乏华尔街的精英们,甚至不少私家庄园,是卖给中国的老板与官员们的。
天色全部暗了下来,空中挂出一弯新月,车队驶入一个僻静庄园。大门前有戒备森严的岗哨,只有我和莫妮卡坐的车,才能进入第二道岗哨的大门。穿过一条绿树成荫的小道,足足开了五分钟,才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别墅前。
莫妮卡下车时疲倦地说:“这是我父亲的私家庄园,总共有十九栋独立别墅,我就住在这栋最小的里面,父亲说这样才最安全。”
她把司机与秘书都支开了,说有重要事务和我谈,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四周环绕茂密的树林,就像回到童话里的林间小屋,莫妮卡按了一下指纹钮,底楼房门就打开了。
“这栋房子安装了最新的报警系统,任何入侵都会引发警告,值班保镖会在三十秒内赶到。”走进莫妮卡的宫殿,虽然装饰得很普通,却隐藏着许多小机关,她敲了敲客厅的窗户说,“这是最坚固的玻璃,可以抵抗火箭弹的袭击。”
参观完一尘不染的楼下,半小时前刚有人打扫过,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上楼参观公主的闺房——没想到那么简单,除了一张大床和梳妆台外,就没有其他装饰了。隔壁有个硕大无朋的衣橱间,差不多有三十个平方,摆着成百上千的衣服和鞋子,其中不乏爱玛仕、LV、CD的限量版——如果按照市价估算,不在百万美元之下。
书房里有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橱,起码有千本厚厚的精装书,莫妮卡诚实地说:“这些书是管家为了装饰房间买来的,我只看过其中百分之一。”
书橱对面的墙上挂着十几副油画,她说其中有两幅是梵高的真迹,但让我看不懂的是,画上的人物竟戴上了墨镜,她尴尬地做了个鬼脸:“这是我十三岁那年画上去的。”
二楼后面有个宽大的露台,种植着上百株玫瑰,园丁每天都会来照料。露台下面是个车库,从玻璃顶棚看下去,有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跑车,除了在她十九岁生日开过一次,这辆车就一直沉睡到今天。车库边是一间狗舍,看起来比我在上海的卧室还大,以前养了两条凶猛的中国骨嘴沙皮犬,价值相当于一辆法拉利。
参观完美国富豪千金的寝宫,我低头沉默无语半晌,回想当年被华金山做催眠治疗时,我说出自己内心的欲望,不就是住这样的房子开这样的车子过这样的生活吗?
莫妮卡关上电动窗帘,靠着我的肩膀关切地问:“亲爱的,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没什么……”
如果以过去我的心态,一定会感到无比自卑,就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却还能拥她在怀中,究竟我变了还是她变了?
也许,我们都变了。
“你是不习惯这里吧?放心,很快就会适应的。”
“希望如此。”
想想我以前的人生,无论古英雄还是高能,都与她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么以后的人生呢?我们能成为一个世界里的人吗?
一阵深深的恐惧。
我转换了话题:“你的父亲呢?他也住在这个庄园里吗?”
“他从不住在这里。”莫妮卡按着我的胸口说,“你想见他吗?”
“哦?不!我现在不那么着急。”
虽然,当初我来美国的目的,就是要见她的父亲——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常青为推动我实现这个目的,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是,现在我真的还需要见到他吗?
“亲爱的,明天,我会带你去见我爸爸!记住,在他面前你就是高能,是他唯一的侄子,也是我唯一的堂兄。”
“彻底忘记我真正的名字?”
“对不起。”她难过地低下头,“目前必须这样。”
“好吧,明天。”
莫妮卡又将我拉回卧室:“今晚,你就暂时住在这里。明天,我会给你安排另一栋房子——离这不到五十米,晚上你可以偷偷过来,但天亮之前必须回去。”
“天黑以后过来,天亮之前离开?”我又走出卧室,“这算什么?奸夫****偷情吗?”
“不要这么说!”她从背后环抱着我,下巴放在我的肩上,“必须这样掩人耳目,避免风言风语,在这里很难逃过爸爸的眼睛。”
“如果被他发现我们的秘密,他可能杀了我,是吗?”
蹙起娥眉叹息一声,她不知再怎么跟我解释了。
忽然,莫妮卡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一声不吭,但几秒钟后表情就变了,几乎在刹那间面无血色。
“发生什么了?”
我拉了拉她的手,但她已结束通话,将手机贴着自己的心房,在原地站了许久。当我要看她的眼睛,她却有意识地转过头去,不让我的读心术起作用。
“告诉我!怎么回事?”
“对不起,公司里有些急事,我必须回去处理!”
莫妮卡说着打开衣橱,换了一件郑重的套装,还来不及照镜子补口红,便匆匆跑到楼下,用通话系统叫来专车。
半分钟后,她冲出自己的宫殿,回头叫我安心等她回来,便坐进了加长版林肯。
她没来得及与我吻别。
纽约长岛的秋风袭来,几片黄叶飘到眼前,留下我独自站在门口,仰望满天闪烁的星斗,相较阿尔斯兰州的高原风景,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星星是穷人的钻石。
突然,空中划过一颗流星。
眼前被什么刺痛,就像钻石划过的闪光,几秒钟后消失于无尽黑暗。
两年来的短暂记忆,这是唯一亲眼看到过的流星。
心头一阵刺痛,浑身上下寒意逼人,回屋关紧了门,痴痴地坐倒在沙发上。
飞机上已吃过一顿丰盛晚餐,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
疲倦再度笼罩着我,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后半夜才惊醒过来。
又是一个恶梦。
为什么?一年的恶梦已然结束,难道又要来一个新的恶梦。
或者——虽然已获得自由,但漫长的牢狱生活,造成我的心理阴影,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
凌晨两点,莫妮卡却还没回来。
想起她离开时的奇怪眼神,我忧心如焚地拨打她的手机,竟然处于关机状态。
她身边有秘书与保镖,不太可能手机没电,要么就是睡觉了?这更让我忐忑不安,立刻又打了个电话,结果还是关机。
究竟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情?有什么意外与危险?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升起不祥预感。原想回到纽约之后,与她共同度过美好的几天,却被迫要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现在连她的人影都见不到了。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难道我们的时光真的如此短暂?
后半夜坐卧不宁,草草在楼下洗了个澡,不敢动用她华丽丽的公主浴室。来到二楼打开她的衣橱,抚摸那些柔软的裙子,嗅着她曾经穿过的布料,淡淡的体香不忍离去。想象她悄然回到屋里,从背后蒙住我的眼睛,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终归是想象。
坚持到清晨六点,打电话还是关机。
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没敢睡在她的闺房,而是躺在楼下客房,在惊慌与疲倦交替之中,渐渐失去意识。
莫妮卡!
“莫妮卡!”
挣扎着从床上跳起来,这里仍是她的宫殿,我躺在底楼客房的大床上,窗外是茂密幽静的树林,密密麻麻的秋雨砸在玻璃上。
再看时间居然是中午十二点!
该死!怎么睡了那么久!莫妮卡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跑到房子各个角落找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她的踪迹。试着使用庄园的通话系统,保安说“大小姐”出门至今还未回来。我又急着打了她的电话,没想到依然关机。
不,她有那么多保镖在身边,纽约又是天空集团的大本营,怎么可能发生意外呢?何况昨天她对我说,今天会带我去见她的父亲。
故意要避开我?女孩子的心就像海底针,男人无论如何都摸不透,她可以让你感觉如沐春风,一转眼又能让你坠入冰窟。
想到这就浑身无力,失落地坐倒在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屏幕里跳出中午的整点新闻,CNN的女主播突然插播最新消息——
“十分钟前,总部位于纽约的天空集团,全球排名前50强的跨国企业巨头,正式向媒体宣布——昨晚19点19分,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高思国先生,在纽约因病去世,享年48岁。天空集团同时宣布一项董事会的最新决定:高思国先生的独生女,年仅24岁的莫妮卡·高,接替父亲的一切职位,成为天空集团新任董事长兼CEO。”
高思国死了。
原本我今天要见的人死了,当初我来美国要见人的死了,我最爱的女子的父亲死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屏幕,整个人仿佛被铅灌了而凝固,新闻里放出背景画面,却是一组非常模糊的视频,有个中年华裔男子,戴着墨镜穿着西装,在一群黑衣人簇拥之下,钻入加长版林肯离去。
同时响起CNN特约新闻评论员的声音——
“天空集团的董事长,是全美最神秘的超级富豪,据说其个人拥有的实际资产,不亚于比尔·盖茨与沃尔玛家族。但他长期拒绝在媒体露面,除了圈内人士以外,普通公众很少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甚至连他的族裔都是个谜。高思国是出生在美国的华裔,根据天空集团公布的消息,他在两年前检查出了癌症,但一直严格保密,连公司高管层也一无所知。几个月前,他将权力移交给自己的女儿,引发公司内部种种猜测。医生原本估计高思国还有半年生命,想不到昨晚七点病情突然恶化,来不及抢救便停止呼吸。高思国48岁英年早逝,必然将引起又一场经济地震。尤其是他本人绝对控股的天空集团,去年起就深陷于金融危机泥沼,很多人预测天空集团资金链极其紧张,很可能将在一个月内宣布破产。”
电视画面里同时出现天空集团的总部——位于曼哈顿的八十八层的天空中心大厦。然后是墨西哥湾油田的画面,还有位于中东某地的炼油厂,以及东南亚最大的汽车公司,这些都是天空集团在世界各地的投资项目。
CNN的动作真快,如果它们的造假水平再高一些,就不会在中国声名狼藉了。
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组现场直播的画面——
还是在天空集团总部门前,风雨打在路人的身上,许多黑衣人保护一个年轻女孩,一把黑伞撑在她的身后。她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脑后挽着栗色长发,混血面容楚楚动人,却是素面朝天,表情沉重忧郁,眼神充满悲伤。
我当然认得她,你们也都认得她——莫妮卡!
昨晚七点接到的那个电话,无疑就是她父亲病危的通知,她才会那么着急地离去。高思国死的太突然了,他不是今天就要见我吗?为处理父亲的后事,她当然整夜得不到休息。或者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在死去的亲人身边守灵,甚至必须得关闭手机?所以她不可能回来,也不可能给我打电话,就算想打也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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