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与子携手,遍走天涯(2)
饶是如此,他们对于文学、诗歌的热爱却依然未变。感性而朦胧的诗句从不经意的对白间流淌出来,每一声莺啼,每一抹斜阳,都让他们感叹。看着林徽因依旧恬淡的笑容,或许徐志摩也会懊恼,也会抱怨,默默从心里翻出当初有关康桥的记忆,偷偷怀念。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
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地在说话:
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这首《仍然》是林徽因在1931年9月发表在《新月诗选》上的作品,世人多认为这是她对徐志摩那首《偶然》的应和。或许在林徽因心里,也有很多忘不掉的回忆,或许她也明白徐志摩还在痴痴地望着自己,可是这答案仍然是否定,她将用纯净的友情呵护着彼此,“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忍不住去想,如果林徽因能够知道,在未来的几个月后,徐志摩将永远地离开这世界,从此再无法和她交谈,那么彼时在香山的见面,会不会袒露别样的情怀?世间纷纷扰扰的情缘,本来就纠缠往复,只是不管林徽因再怎么淡然,徐志摩在她心里,也终究不仅仅是挚友那么简单。
本应被岁月消磨的诗情,在香山的环绕里,在徐志摩的陪伴中,一点点复苏开来。在我看来,林徽因或许算不上真正的诗人,她用理性压抑着自己的感性,但这恰是她的聪慧所在,在烟霞西山,她完全让自己的诗情流淌出来,绽放了生命中一个璀璨的夏天。
痴爱·逐林而居
爱是一场邂逅,也是一场劫难。心和脑的主次决定了一个人的特点,飞蛾扑火是对求而不可得的纠缠,静静守望则是理智占据上风的成全。仓央嘉措说:“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但是感情真的来了,又该怎样如初时那般相待?
有的人执着一生,只为求心的宁静,在关乎感情的角落,又何来公平可言?如果朝朝暮暮不能相忘,何如小心呵护?有时候,对感情的成全,更是为了安抚自己那颗念念不忘的心。
所以世人尊重金岳霖的爱,也敬佩他用理智克制出来的距离。我常常想,金岳霖一生苦恋林徽因,也不过做了她生命中的插曲。徐志摩轰轰烈烈爱过,继而轰轰烈烈投入下一段恋情;林徽因去世后,梁思成也另娶了他的学生林洙,然而只有金岳霖这段插曲,在默默地继续演奏着,弹唱着他属于独自一人的恋曲,一唱就是一生。
金岳霖是我国著名的哲学家和逻辑学家,著有《逻辑》、《论道》和《知识论》,191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留学回国后主要任职于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并为中国培育出了一批知名的学者。金岳霖的朋友们都称呼他为“老金”,身材高大的他总是一副天真烂漫、率性而为的模样,这样的个性或许也是他一生未娶的原因所在。
林徽因在香山养病期间,徐志摩常常过去探望,为了避嫌,他常约上金岳霖一同前往,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两个人开始有了感情的交集。在金岳霖的印象里,林徽因是清新脱俗的女子,她高谈阔论,针砭时弊,让静美的香山也因了她添了几许灵动。
1930年秋,梁思成应聘到朱启钤担任社长的“中国营造学社”任职,任法式部主任,林徽因被聘为学社的校理,正式辞去东北大学的教职。待林徽因病愈下山后,他们在北总部胡同租了一个四合院,带着孩子和母亲一起住了进去。而他们的邻居,就是金岳霖。
根据林徽因的挚友费慰梅回忆,梁氏夫妇住在前院,老金住在后院,穿过“老金的小院子”,有一扇小门可以直接进入“梁氏夫妇的客厅”,也就是当时声名赫赫的“太太的客厅”。林徽因家里几乎每周都有沙龙聚会,金岳霖则是座上常客。
前来参加沙龙聚会的文人学者很多,包括沈从文、张奚若、费慰梅等,当然也少不了徐志摩。这些文化教育背景相似的人,品茗坐论天下事,一起交流不同的思想见解,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种精神的聚餐。在当时北京的文化圈子中,这种文化沙龙并不鲜见,胡适家有,凌叔华家也有,但却都没有梁思成家的太太客厅人气旺盛,原因就在于这个客厅的主角是林徽因。
大概是在1932年,梁思成从宝坻调查回来,林徽因突然哭丧着脸告诉他:“我苦恼极了,因为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听闻妻子这样的话,梁思成顿时感觉血液凝固、呼吸困难,但他却同时感谢林徽因对他的信任和坦白。于梁思成而言,他能给林徽因的一直是爱护和理解。
于是在思索了一个晚上之后,梁思成告诉林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了老金,我祝愿你们永远幸福。”这样的话说完,林徽因和梁思成均已落泪。梁思成不会不明白金岳霖对林徽因的爱慕,只是他没想到,林徽因会坦言自己爱上了老金,一切都这么突然。
时至今天,我们也不能具体地知道林徽因对金岳霖的态度。或许是林徽因的开朗健谈、才情灼灼吸引了金岳霖,而金岳霖的诙谐稳重亦打动过林徽因,但终究他们没再有过感情的交集。
林徽因把梁思成的话转达给了金岳霖,良久沉默后,金岳霖做出了回答:“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这一句“退出”是重若千钧的承诺,从这次谈话之后,他始终用最高的理性来驾驭自己对林徽因的爱,终身未娶,“逐林而居”。
换作任何一个人,大抵都没有梁思成那般包容,在“太太的客厅”,看着诸多文人学者包围着林徽因,看着徐志摩和金岳霖对林徽因深沉的思慕,他所做的,仍是理解和包容。即便林徽因亲口承认了和金岳霖的感情,但一旦有了决定,他仍然愿意相信林徽因,相信金岳霖,他说:“我相信老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徽因也是个诚实的人。”
在这种默契之中,三个人遵守着不成文的约定,再也不提那段感情的纠葛。工作上,梁思成但凡遇到难题,仍会跑到老金那里请教;生活中,梁思成和林徽因的争吵,也要常请来老金做“仲裁”,金岳霖也总是不负众望,用他的理性帮小两口把问题分析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倘若真爱一个人,能深沉到什么程度,但金岳霖对林徽因的爱,却让我无言感动。据说林徽因一家曾多次搬家,而金岳霖却一直毗邻而居。他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心爱的人,尽管口不能言,尽管永无结果。而这种邻居的关系,也莫名让三个人都很安心,就这样做了一生的朋友,一世的旧邻。
在林徽因去世多年以后,有一天,很多好友受到金岳霖郑重地邀请,前往北京饭店赴宴。席间大家都大惑不解,直到吃到一半的时候,金岳霖站起来说:“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在座好友闻听此言,莫不唏嘘感叹。
林徽因在世的时候,金岳霖要毗邻而居,默默相伴;在林徽因去世的年月里,他也要靠着往昔的回忆度过残年。金岳霖曾说:“我离开梁家就像丢了魂一样。”确实,在他晚年的时候,仍选择和林徽因的孩子们住在一起,而梁家的后人也都尊之如父,称呼他为“金爸”。
这样纯粹的感情,不奢望拥有,只盼望成全;从没有获得,也不必担心失去。在他晚年的时候,因为有人要再版林徽因的诗集,所以央求金岳霖能写一些话。他想了很久,最终拒绝了:“我所有的话都应当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停了一下,他神情愈加郑重起来,“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1984年金岳霖去世,他的骨灰被安置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和林徽因、梁思成同在一个公墓。他们三个,在另外一个世界,又得以毗邻而居了。
死别·作别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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