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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3)

小说: 师姐不是随便的人      作者:未名湖听书

隔着飘散的烟圈,觉得笑容可掬的她像个魅力万丈的女巫。

“听说过烟戏吗?古时候的个中高手还能吐出亭台楼阁、车水马龙、走兽飞鸟、公子美人……小女孩的心思我会看不出来?你不必这么在乎我,你要追就去追好了。我不是太湖石,我是太湖水上的烟雾。”她停了停,继续道,“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烟戏,你看,现在我又把关天化含在嘴里,你能猜到我下一次玩什么烟戏吗?我和熊士高就是烟戏里两个激情男女,烟散了,就彼此干干净净了。”她弹了弹烟灰,“你不要总是欲言又止的。第一,单恋女孩的眼神除了骗自己骗不了别人;第二你喜欢他就去追,爱情不是买经济适用房,用不着排队批条。他并不比我所经历的别人更值得怀念。”

听了她的话,我没有一点窃喜,没有释然。虽然她极力说得那么洒脱,但脸上的神情落寞沮丧到了极点,和平时那个激情活力四射的面庞判若两人,她一定是很不情愿离开的。

我竟然有点同情她了,我如果太偏执,结果会不会也像她这样失望,我能不能平淡地对待我的爱带来的所有后果?

北上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经过河北的时候,又接了一个人上来。

这个人身材中等匀称,面容清朗,尤其双眼如平湖春月;穿着核桃色麻纱中式衣裤,有风袭来,轻扬洒落。

他坐在副驾位置。胡蝶则到后边和我坐一起。

胡蝶介绍说这个人叫南宫仁,刚从橄雪禅寺出来,我们要是有什么生活烦恼可以请教他。

他笑道:“生活的烦恼可以找《七日》,严重些就试试《焦点访谈》吧,我无能为力。”

胡蝶就说:“那你这次风尘仆仆到橄雪会见一个高僧,没有什么所得吗?”

他说:“三天里,第一天说平时怎么煮菜;第二天说平时怎么穿鞋;第三天讲了平时怎么吃药。”

我也有点莫名其妙,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担水劈柴喝水吃饭都是参禅吗?

胡蝶问:“高僧说了什么?”

“菜要煮出正色,鞋要穿成正形,药要吃出正气。”

施法炎说,果然是高僧,到了北京一定要仔细说说。

“这三正倒让我想起孙志刚了,要是哪天不要身份证、暂住证、务工证就好了。”胡蝶说。

“不用急,估计年内《收容遣送办法》就会取消。没有身份证也不会被抓到昌平筛沙子了。”施法炎说。

到了北京,我们去一个叫“涟想”的素斋吃饭。

几进的院落里只有我们一桌。

胡蝶非要让南宫仁给我们用中医诊测一下。

“听人讲医就去给人看病,就好比看人吃饭自己能饱吗?不过他给了我许多中药的香囊。我不妨给你们两位。”南宫仁说。

说着他掏出两个莲叶苏绣香囊分别递给施法炎和我。

我嗅了嗅,真的是一股药香味,大概也加了花料,所以还有一点点甜香。

“是什么味道?我在法国,鼻子还算灵敏,闻不出来。”施法炎说。

“这两个香囊里的东西都是同一种草药上的,你的是枝叶,叫做当归。”他对施法炎说,然后又朝我说,“你的香囊里是根,叫做独活。”

“干吗没有我的?”胡蝶说。

“对症下药,我这里的香囊恰好没有适合你的。”南宫仁说。

“对症下药,当归治什么呢?”施法炎问。

“是告诉你从哪来回哪去。”胡蝶抢道。

“呵呵,随便说说而已,我哪里就敢给你们开方子了。药香大抵能安神清脑,你俩似乎睡眠都不太好,或许能有点作用。”南宫仁说。

半轮满月照在古色古香的院落里,把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投在竹枝淡扫的粉墙上。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竟然是他打来的。

我膝跳反射一样站了起来,将一根筷子带掉在青砖地面上。

我想离饭桌远点,但又不好意思缩在什么僻静的地方。

我打开手机,听见他的声音,“小鱼,知道吗,现在凡是回校的学生都要先被隔离一个星期”。

“哦,为了见到你们隔离一个星期也算不了什么!您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

“胡蝶给我发了短信。这次考察代价太大了。我们几个负责人都太迟钝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您这些天——怎么样?”

“我?忽然觉得有空闲很好啊,我这些天把我爷爷那台老唱片机翻出来,听老昆剧,整理地下室杂物的时候,发现我爷爷那十几只金山箱里有不少民国时昆曲演员的照片,我爷爷和当时的名旦竟然还有不少合影。”

“哇,我真想现在就去瞻仰一下。您现在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睡在金山银山上。没准儿您家地下室会成为民国文化史的‘莫高窟’呢。”

“哈哈,去年地下室漏了,我一直没理睬,差点把这些东西毁了。”

忽然听见他那边似乎电话响了,“小鱼,有个电话打进来,再聊啊”。说完立刻就挂了。

就好像一个美丽的幻象在眼前绽放得眼花缭乱,忽然声光俱灭。

当然这个电话不能算是寒暄,也不纯粹是礼节性的。

但和我的期待还很遥远。

我知道我期待他的电话里充满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宣泄的思念是奢望,是一厢情愿。那不是他的年纪和身份所应该做的。

我若有所失地回到座位上。

“男朋友吗?躲这么远,刚才南宫仁在说佛的神通呢。知道吗,南宫虽然还没练成顺风耳,不过你刚才的距离,他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啊。”施法炎说。

我瞅了瞅南宫仁:“能听见是神通,不去听是境界……我认为。”

胡蝶拍了拍手:“说得好,说得好。”

“果然是才女,才思敏捷啊。”施法炎说。

“不是男朋友,大概是男老师。”南宫仁淡然地说。

我吓了一跳,难道他真的能听见?

“随便一说。没什么根据的。”南宫仁立刻释疑。

吃完饭之后,南宫仁、胡蝶开车送我回学校。

胡蝶劝我一起留在她暂住的地方,但我总觉得空间上离他每近一公里都是好的。

我下了车,往校门那走。

忽然听见胡蝶在我身后叫道:“等一会儿。”

“怎么了?”难道我把什么东西落在车里了,这可不是我的作风。

“早晚我也得回学校,正好我俩做个伴,免得你在一间小宿舍里‘独活’一个星期。”

我心里自然高兴。

她真是个让男人和女人都有安全感的人。

门口的学校保安手里握着一个感应器在我们额头上一晃,嘟囔道:“不烧。”

估计保安可能是东北人,平卷舌不分,胡蝶也嘟囔道:“娘的,当然不骚了。”

然后就顺着隔离用的黄绸带子进了临时隔离楼。

登记后,大妈给了我俩一把钥匙,“419”。

我俩相视一笑。

Foronenight。

大妈顺便代销201卡。

我说要一张一百的。

大妈立刻说:“一百哪够啊,你想想你们在那房子里和拘留有啥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们能随时打电话。”

本以为隔离楼里一定安静阴森,大家都跟箭猪一样相互提防着靠着右侧墙根儿通行。

结果一进去,就跟往日男女生宿舍一样。

一楼二楼住男的,大多宿舍门洞开,传来扑克、麻将、音乐、游戏、DVD的嘈杂声音,不时一些光着膀子从某间宿舍里靸着拖鞋钻进水房或厕所。

三楼四楼住女的。和一楼二楼情况差不多,也就是没有光膀子的而已。

我们就这么住下了。一日三餐都有盒饭送到楼门口。

或许校方觉得愧对我们,所以送到隔离楼的免费饭菜相当过硬。早餐有皮蛋瘦肉、胡萝卜牛肉、红薯、南瓜等各种粥品,午餐晚餐也有禽有兽有鱼有虾。

不过不知什么时候住进来一个素食协会的妹妹,不知怎么鼓弄来一大帮会员,在楼下大喊大叫,我要吃素!他们还制作了好多条幅:“食肉太残忍,吃素有爱心。”“我是猪,人减肥是为了美丽,我减肥是为了活命。”“虎的生育能力比人低下,请不要食用虎鞭,建议迷信者食用鼠鞭。”“今日大吃一鲸,明日大吃一惊。”“人不剥皮不知疼,少夺鳄衣做人衣。”最后这个吃素妹妹取得了胜利。直接的胜果就是我们的伙食里动物全都不见了。

不过对于我和胡蝶来说倒也无所谓。

她说她本来就丰满,吃素是她唯一认同佛教的地方。

这段时间也不上课,据说同学们闲得神情恍惚。想出各种招数来打发时间,打毛衣、十字绣、自制泡菜,甚至集体观看李亚鹏和周迅版的《射雕》,来训练抗雷击能力。

胡蝶师姐似乎没有什么同学来楼下“探监”,但她电话不少,而且说了几句之后立刻趿拉着拖鞋到楼道尽头的阳台去聊。我问她,干吗那么神秘,难道是小熊打来的吗?

她说:“真要是那瓜娃的电话,我才不出去呢,我偏要让你也听见。”

“怎么这么多天,他还真没打过?”

“不知道被倪汇鸿拐哪去了,估计被神农架野人抢去做压寨的了。”

“你可真能想。你是不是心里特别挂念他?”

“对啊,咳,就像你心里对熊老师一样。”

我立刻从斜靠着的枕头上弹起来:“什么!乱比附。”

“那次在湘八仙一转眼你就不见了。不是去找许格菲才怪。”

她杏核眼瞪起来好像伽玛刀一样,我知道难以抵赖了:“咳。比起来,你幸福多了。”

“我要是你我就直接打电话给他了。不过那就成了我在追熊老师了,呵呵。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你不适合我的方式。”

“那你怎么不给小熊电话呢?”

“不能太惯着他——也不能太烦着他。”

“你们本科的女同学是不是有好多已经结婚了?”我问。

“一个都没呢,她们啊,要不就是已经想得发昏了,要么就是彻底想明白要做师太了。因为加上我正好六个女生,同学会上,男生嘲笑我们宿舍是绝情谷,里面住着‘六神无主’。你们呢,是不是好多了?”

“除了我,都有男朋友了,一打男朋友像值日一样每天送花或水果,周末集体出去郊游。我们宿舍人称莫高窟,因为供养人多。”

“但肯定没有中文系的男朋友吧?”

还真是,这个中原因,我倒真没想过。不过盛传的规律是,我们中文系的女生,尤其是出落得不错的,绝不找同班的做男朋友。据说是因为他们超级晚熟,一顿饭的工夫,世界可以在他们心里毁灭三次、诞生三次;一个微笑能让他们变成雨果,一个冷眼又能把他们扔到刚果;开心的时候你是他的幸运星,烦躁的时候,你成了他的扫帚星;一会儿说写诗的都是猪,读诗的让他变成神,一会儿又说诗人都是神,读诗的让他变成猪。

那天,终于等到了熊老师的电话:“你们后天就可以解禁了。”

“好想你们……玛雅还好吧?”

“她正在写一本书呢。我可是动员了十几年,如今她终于肯动笔了。”

“对啊,她是应该写的。就单是写写她家里的事就是京华大学校史不可或缺的补充。”

“这话说得好,她家的家务有一半是校务。校史有一半是她家的家史。”

他立刻又问胡蝶在不在。

我把话筒递给胡蝶,心里面却充满着意犹未尽。

每次和他通电话,都如同夏日躺在天台上看天空肖似的云朵,不期而然地出现,不期而然地消失。我是多么想寻找能找到的一切话题来延续,就像小孩子从水盆里向日光扬起水花,来获得一刹那的彩虹。

人都渴望自己的爱情能水到渠成。

但真正的河流,哪一条不是水撕裂山川荒野造成的?

我开始不断假想,如果我按照胡蝶的方式会不会有好的结果呢?

她的豪气的确很难学得到。

从隔离楼搬出去的当天晚上我就去玛雅家。

我已经决定和她暂时住在一起。

她说自己的手老是抖,抓着钢笔写字时就好像神婆在扶乩。一行字跟五线谱一样上上下下。

我说那还不如她来口述,我直接笔录呢。

她说那多麻烦。

我说不麻烦,我白天上课,她在家里打腹稿,晚上我回来她娓娓道来,我就用录音笔录下来,随后整理,这叫口述史,挺时髦的。

就这样我开始给玛雅做笔录。

起初我以为我把录音笔放下,我自己该干吗干吗,这样免得她有些话当着我的面不好讲。

可是她却一定要我坐在对面。

她说她一个人对着一个小机器,就好像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个没完没了离早老年痴呆也差不离了。

我笑着说,这可真是所有的文学都是有假想听众的。

不过她今年冬天以来就隔几天就咳嗽。

抽屉里一大堆各种化痰止咳的药。

这些天大概运思过度,气息郁结,更加重了些。

她从遥远的童年讲起来。

我深为惊讶的是童年的事情她记得那么清楚,她的语言又那么流利深情。她的回忆又不单是讲故事,常常加挂一些沧桑的感触,我想这本书如果最后出版了,或许会开辟一种新的回忆录体裁,如同一根葡萄的主藤蜿蜒曲折,而那些即兴的诗歌般的感触就如同藤上的叶子和果实。

我那次在深夜里整理到这一段:

镜子一定是女人发明的。

它就像女人最亲密的陷阱。

十八岁的时候,她的镜子放在衣袋里,随时随地随便任何人面前都敢掏出来,那姿态就像水仙花在风中转动着花朵打量水面的影子。

二十八岁的时候,她的镜子放在手袋里,背着男人在化妆间里修修补补。

三十八岁的时候,她的镜子挂在洗手间里,卸妆时,甚至担心自己的丈夫会突然闯进来。

四十八岁的时候,她不再需要镜子了,别人的眼色就是她的镜子。

平静得像河水一样的语调。

读起来忽然让我觉得惊心动魄。

熊士高说这个周末会来玛雅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周末的时候他来了。

让我心如注铅的是,他还带来一个女的。

说是苏州昆剧团的,叫彭香阮。

好嘛,软玉温香抱满怀,露滴牡丹开。这名字起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彭香阮年纪三十上下的样子,说不上很漂亮,但五官非常分明,估计扮相会很出落。她举手投足都好像披挂着行头一样,不那么自在,所以传情达意多亏了旦角那种秋波婉转的灵动,高兴时眼角眉梢都挂着括弧,故作嗔怒时,细细的柳眉真能沿60度角立起来。

吃饭的时候,彭香阮不论是夹菜还是端碗,把兰花指跷得高高的,腰挺得很直,脖子也不弯。

我问她不累吗。

她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身段就是要一直端着。

偏巧了那天晚上我做了炒米粉。她不能低头嗍进去,只能用嘴唇一点点抿进去。于是米粉就丝丝条条垂在下巴上。

“呵呵,你这米粉味道真的不错,就是炒之前应该剪短些。”熊士高说。

玛雅对彭香阮说:“你今后可以去演须生了。”

彭香阮尴尬死了。

吃完之后,熊士高看我打印出来的玛雅的回忆录。

“讲得真好。比我预想的精彩多了——其实我预想中的玛雅写出来的就应该是这样的。比那些什么‘世纪老人’拉拉杂杂、秃毛笨笔的流水账强多了。”我说。

“那是。如今的‘世纪老人’都是‘伺机老人’,‘文革’的时候也都做过帮闲的,如今伸长脖子观望一番,好像知道自己底细的人都死了,于是就伺机而出,把自己说得像耶稣。不说他们也罢。玛雅说得好,你整理得也好,既有口语的流转,又不见啰嗦零碎。这活交给你是百分百的正确。”

“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话啰嗦零碎了。”玛雅说。

“哎,我错了。您哪,肯定是出口成章,然后一个字添不得减不得。”

“那倒不是,只要改得比我说得好,我随便的。你说得很对,小鱼改动的地方都事先告诉我,而且她的改动没有不妥当的。”

“呵呵,你俩才女越来越心有灵犀了。”

“我还才女,都是一把柴火了,哪天就等一把火烧掉了事。”玛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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