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 七月十五(5)
黎喃将这些事都如实告诉了叶鲤，叶鲤只说会想办法解决，蒋凡却依然我行我素地在片场随心所欲地拍摄，因为涉及情欲戏，他以讲解镜头的名义，直接就对着女主角的胸部指指点点，女主角脸青一阵红一阵地看着坐在一边的黎喃，在用尴尬求救。黎喃压着怒气，尽量和气地说：“你讲就好了，别指啊，人家是女孩子。”
蒋凡白了黎喃一眼，说：“你学过摄影吗？没学过就闭嘴！”
“我们以前从不这样拍！”
“但你们拍得很专业吗，不专业！”
黎喃吃了这一憋，脸顿时涨得通红。
蒋凡继续给女主讲解镜头，说：“到时候，我们起码要拍到这个程度。”然后抓住女主的衣服往下拉了拉，这一拉猝不及防，女主差一点就走了光。黎喃无法继续忍耐，打开蒋凡的手，说：“我再不专业，也不允许。”
蒋凡一脸“你算哪根葱”的不屑，说：“你不懂，就不要插嘴。”
黎喃毫不犹豫地说：“我不懂，但这是我们的工作室，我们的剧组，这个我们里并没有你，你不高兴可以走，这里完全可以没你什么事。”她站起来，说，“你要明白你作为一个摄影该做的事情，除了摄影其他事情一概不需要你管。”她毫不留情地看着蒋凡，斩钉截铁地说，“你，只是一个摄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黎喃越说越来气，索性趁势将压抑在心中已久的怒气发泄出来，继续说道，“并且，你不光长得丑陋、举止娘炮、人格不全，品位更是让人无法理解，你所谓的专业在我眼中甚至抵不过业余，你质疑我们的水准，而你自己的作品从来都是恶评如潮，对，我就是在对你进行人身攻击，你听不下去，可以立马走人，我放鞭炮欢迎。”说完这一席话，黎喃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坐下来，挑衅地看着蒋凡。
蒋凡想反击，下意识地看了看叶鲤，叶鲤把头转到一边，完全没有要为他帮腔的意思。剧组的其他人更不需说，蒋凡的我行我素已经惹恼了全部的人，这个工作室一向都是希望能够开开心心地一起把片子拍完，一直的原则是玩得开心。蒋凡害群之马的姿态让大家都很不舒服，并且不舒服了很久，此刻偷笑的人不在少数。总剧务金昌性子比较急，有几次都想动手揍他，这时正摩挲着拳头，只要蒋凡有任何对黎喃的冒犯，他就会顺势把以前的气也出了。
蒋凡自知这里没有愿意支持他的力量，也不再继续跟黎喃争。黎喃有些得意地看着蒋凡，齐林的声音斜刺里冲进了这阵尴尬的沉默里“镜头是该讲讲的，以前我演一些微电影的时候，摄影也会讲讲。”
黎喃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着齐林。
蒋凡没有借机发挥，继续讲解镜头后手脚都老实了许多。
黎喃没有耐心听下去，起身就走，齐林连忙去追，快步赶上了走廊里的黎喃。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了一段，齐林开口说：“我不希望闹得特别僵。”
黎喃听完更气，说：“你不觉得他有病吗，整天一副没有受过家教的德行，搞得大家都很不爽。”
“他确实很，”齐林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想了一会儿说，“很蛋疼。”旋即被黎喃抢了话去，说：“他哪里是蛋疼，根本就是身心有残缺！”
见黎喃怒气越来越盛，齐林安静了片刻，才说：“你别生气了，我只是觉得，你是工作室的元老，地位跟他不同，他到底是个外人。”
黎喃深深地看了一眼齐林，没再说什么。
后来她想，那些日子里，她和齐林朝夕相处，不能不说确实有一份暧昧，齐林喜欢她，她也并不讨厌齐林，也许用些时日，就能走到一起。可就是那一刻，她心里很明白，她跟齐林再如何，都不会有太深太亲的关系。
夜色如醉，今晚的月亮很圆，是农历十五。黎喃站在校门口，呆呆地站了很久，心里乱得一塌糊涂。叶鲤对于这部微电影的在意，带动了所有人的热情，可是眼下情况朝着越来越不乐观的方向发展。恰巧是今天，他们拍了火车站里的戏份，几个元老级的朋友都过来助阵，大家都很感慨，一个片子能够聚拢工作室第一批成员们的力量。黎喃和以前的老朋友们聊了很多，他们有的去了别的剧组，有的开始去各种公司实习，有的专心读书搞学术，虽然大家都没有想过要靠拍微电影来达到什么目的，只是喜欢那种在一起做事的感觉。久不见面，很多话想说。当年一起拍片子的热情和默契瞬间复燃了，黎喃回想着今天那种美好得让人禁不住激动万分的情境，被月光感动了。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李敬的电话。
李敬没有想到黎喃会给自己打电话，迟疑了很久才接起来。听到黎喃略带疲惫的声音，先问了一声：“怎么了？”
“这次，是真的遇上难处了。”
黎喃把蒋凡的事情说了说，李敬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天回来吧。”
那一瞬间，黎喃原谅了他。
挂了电话，她仰着头看头顶的圆月，特别亮，特别圆，农历十五是团圆的日子。李敬是一路以来的陪伴，虽然只合作了一次，但关系却好像久远深刻。叶鲤一直视他为弟弟，林章更是跟他好得不得了，他们曾经像亲人一样，亲热自然而不暧昧。可是男女之间，总会有些不容控制的问题，但到底，他们都是亲人，会在最难的时候，义不容辞。
她突然想起了易胥，心里百感交集，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当时的境遇、此刻的心境、此间的变迁，好多的话。她视线下移，在转动的过程里，看到了易胥，如神兵天降一般正停在不远处。他只是经过而已，也望见了站在校门口的黎喃。隔着一段小距离的相视里，添进了千言万语。
他们没有说话，但好像都明白了彼此。
黎喃自然而然地背过身去，往住的地方走；易胥依然推着他的车子，沿着刚来的路，继续走着。
新的微电影在学校举办首映礼的前一天，安颜从南京坐高铁来上海，彼时已经入了冬，冬天的萧瑟也开始初见端倪。不愿意在外吹冷风的安颜和黎喃在学校附近找了间咖啡馆，那里暖气开得恰到好处，一切都很舒服。
黎喃把手放在窗台上，下巴支在手肘上，呆呆地看着窗外。路上行人很少，偶尔会走过去一两个，都是行色匆匆的。易胥如同走进了屏幕的路人，入画自然，黎喃也没有很惊讶。她继续呆望着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天气变冷以来，每次遇见他似乎都是这件衣服，偶尔会变成一件黑色的羽绒背心，配一件灰白色的卫衣。林章说他在寝室楼里经常遇见他，风格一直都挺运动，但貌似他并不是特别爱运动的人，大概就是一般男生懒得在挑衣服上花太多时间，运动型的衣服中规中矩、不会出大差错。
“肯定没有女朋友。”林章说，“不然多少会帮他打扮打扮。”
黎喃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安颜放下手里的杂志，问：“你笑什么？”看到她望着外面，顺着看过去，发现了那个男生。他站在窗外的不远处，好像是在等人。
安颜以前来上海时，有幸跟黎喃一起碰见过他，但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是认不出来的。易胥到底是个过于平凡的男生，比起林子默、比起连珏，都不够显眼。
“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我看着是挺一般的。”
“我也觉得挺一般，可是，喜欢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
“可能你本来就不喜欢太出挑的男生，李敬也是属于扔进人群里绝对不会被轻易发现的那种。”
黎喃笑了笑，没说话。
易胥在窗外看了半天手机，然后下了台阶，往马路另一边走了，很快，就看不见了。
黎喃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半晌，说：“他的眼神，让我好安心。”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他静默无语地看她一眼，就都可以化解。就算是不遇到什么事，他们彼此遇见时，不带情绪地看对方一眼，她的心都会异常平静，好像许多年岁月沉淀下来的默契。
“你都不肯跟他正式认识一下。”
“谁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啊。”
“你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算是吧。”
“他如果对你没意思，他一个大四的学生，现在都快十二月了，还整天在图书馆里待着，你又说他没在准备考研，整天看一些闲书，那他不是想陪陪你，是想干吗？”
黎喃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说：“我是不大敢那么想。”
安颜顿了顿，口气变得有些严肃，说：“小黎，快十二月了，他在这个学校的日子，也就还剩下不到半年了，他还要出去找工作，如果你不抓紧他，可能就真的要错过了。”
而来年寒假过后，黎喃就真的没有再遇见过易胥。以前那么频繁的相遇不是缓慢地减少，而是突然就不见了。他的微博和人人更新得不多，猜不到他最近在做什么，黎喃一度怀疑，他的微博和人人都是僵尸号，早就不玩了。
到了四月，她还没有碰见过他，她不光每天争取去一趟图书馆，并且也加大了在校园里晃悠的频率，不时地出没在他们经常遇见的那些地点，而易胥，却仿佛人间蒸发了。
有的人，真的可以说不见就不见了，黎喃甚至猜测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其实从未有过易胥这个人。四月底，叶鲤开拍新的微电影，她想再去图书馆，大概也不会遇见了，想找些事给自己做，分散掉那些想法。新片的男主还是齐林，他对黎喃的心意已经很明确，连安颜都劝她可以试试，“相比起来，齐林各方面都比易胥要出色太多了，并且也不用担心他马上毕业，从此茫茫人海再也难遇到”，可是对于齐林，她却一直都只能是敷衍了事。
开机拍摄的前一晚，黎喃在学校里四处走走，脚步惯性一般地带她到图书馆，图书馆仿佛永远都那样灯火通明，在黑夜里，如同灯火城堡、玲珑剔透的。她突然有一种预感，这预感很快被证实，当她走到老地方，易胥正低着头翻阅着一本她看过的小说，她慢慢走近，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易胥感觉到有人，抬头，如同往常一样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温和。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所谓怦怦跳的心动，只是平静地明白了对方没有离开。
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都有着“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上，光这一点就让人很安心”这样的默契。
易胥起身去书架那边还书，黎喃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望到他消失在转角的地方。很久，他都没有回来。他的桌上原本也就只有他拿去还掉的那本书，此刻空空如也，无法证明他是否还会回来。黎喃若有所失，心里隐隐有些着急了。她也起身去书架处还书，眼睛四处望着，并没有发现他。把书塞回到书架上，叹了口气，一抬头，易胥却出现在距离自己五米远的书架入口处，黎喃若要出去，只能经过他。
半米不到的书架间隙，他们的身体再怎么努力回避，终于还是擦着了彼此。黎喃的内心狂跳，脸红成一片。想快步走掉，突然听到一个男声。
“黎喃！”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她听见。只是此刻激动不已的她，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她只停驻了片刻，终究不敢相信，走了。事后，她也没能回忆起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而易胥，事发后面色平静地回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再之后就没有出现在图书馆里，黎喃没有在老地方再遇见过他。
与此同时，他的人人网账号，注销了，虽然他玩得本就不多。微博没有注销，可是最新的一条微博，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他大概都忘了自己还有微博账号吧。易胥，再一次人间蒸发，比之前还要更彻底一些。
转眼，毕业季到了。
校园里经常出现穿学士服拍毕业照的人，越来越多的人从学校里消失了。叶鲤的新片讲的也是毕业的故事，黎喃则忙着四处申请场地，总是匆匆忙忙地在校园里跑来跑去。
那一天是她以为的，最后一次见到易胥。路过教学前的草坪时，她听到很多女孩子的笑声，循声望过去，又是一群穿着学士服拍照的人。她近来总是不自觉地在这样的人群里找那个身影，眼睛游移了一会儿，黎喃看见了他。
易胥正撑着腰在笑，也许是感觉到目光，望了过来。他们隔着一块十米宽阔的草地，凝望着对方，这一次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更久一些，好像怕这辈子都会再看不到了，所以要认真地把对方记下来，连细节都不肯放过。易胥的同学喊他，他没有反应，依旧是固执地望着黎喃。他仿佛突然变得坚决，可是黎喃，最后选择了转身离开。她快步离开那一片地带，不敢回头看。
那其实是他们倒数第二次相遇。
有一天早晨，她和齐林一起去拍摄场地，看到校门口站了一排排准备毕业合影的毕业生。她习惯性地去找，可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学士服混淆了所有人，她没能找到。摄影师喊着“3——2——1——”，她突然哭了起来。
身旁的齐林疑惑不已，连问怎么了。
黎喃紧紧握着拳头，什么都没说。
她不会知道，在易胥拿到的毕业照里，所有人都在比着手势，唯有他一个人，痴痴地看着某一个地方，脸色温和平静，但能看出一点点伤感。他显得在所有人的激动里格格不入。易胥把那张照片好好地收藏着，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在自己瞳孔的倒影里，有一个黎喃。
林章将一包干净的衣服给黎喃，说：“这是放在水房里的，好几天都没人来拿，我那天刷牙时好奇地看了一眼，觉得这个桶子特别像易胥的，翻了翻里面的衣服，有几件我确定是他的，我想，他大概是留给你的吧。”
“只有衣服？”
“嗯，我也以为会有信啊什么的，可是没有。”
黎喃把衣服挂在楼顶上晒，风吹着那些她分外熟悉的衣服，摇啊摇啊。
那衣服上有他的气味，她抱着衣服轻轻闻着，然后流了一脸的眼泪。
阳光刺眼的夏天，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光，就好像那一年相遇的午后一样。
今生大概是再也碰不到了吧，他再不可能在她危难之际，前来搭救了。
那些始终没开口的话，一直在岁月里沉默无声。
楼顶上晾着的衣服，被风吹着，像是好多个他，还在陪着她。
那一天，她记得，是七月十五日，和遇见的那一天，隔了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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