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北京，九月(2)

来到北京已经两个月了，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北京的生活节奏很快，相比起来，南京像安稳的岛屿，北京像风雨飘摇下的大船。大一刚来南京的时候，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留在那里，求学，然后在本地找工作、结婚、生子、养老，度过一生。

大一那一年，无忧无虑的我在南京过得很开心。可是，当我情窦初开，懂得了人世间情爱的魅力后，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我开始体味心无所依的无助。有一次，我去距离学校很近的一个商业区购买生活用品，在茫茫人海里，突然有一种无法抵挡的无力感。那时我才明白，没有爱的城市，不会成为家。

后来的我喜欢上了三个男孩，与第一个擦身而过，与第二个生死相隔，与第三个携手逃离。

前些日子，我整理了一下大学期间的资料，找到了当初暑期学校的课程安排计划。第一堂课也是我和连珏正式碰面的时间，在一个上午的九点。青青把跟林子默有关的拍摄手记都寄给了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他拍摄的那场戏标记在晚上的七点。

这之间差了十四小时。就是这十四小时的时差，决定了后面的事。我以为是这样的。

我不确定如果我先遇到的是连珏，事情会是什么样子。

人这一辈子能够遇到你爱的人是一件好事，可是同时遇见两个就难以抉择。命运虽然给出了深藏不露的暗示，但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最开始都不知道结局。我已经过了先遇到林子默的人生，也猜不到先遇见连珏的人生该会是什么样子。

人生没有二次选择，当下的决定，是前因后果的作用。爱上林子默是我的必然。

他拥有和同楼男生近乎一致的气质，本以为遇见他是弥补我对同楼男生的遗憾，却没想到，所有作用的结果，是我一生将无法释然的遗憾。

林子默离开的那个下午，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迷路了，正在思考着该怎么办，是继续寻找还是断然放弃。林子默在梦里带领着我走出困境，使我最终能够抵达，结局尚不可知，但他确实帮助我走出了一场谜局。他离开后，我一直在思考着他对于我的意义，虽不甘心只有这样的定义，但林子默的出现，的确结束了我对同楼男生无果的相思。他前来搭救我，又隐忍自己，成全我的幸福。

小黎，你不知道啊，他留下了一本日记，那是他住院的时候记下的心情。他说他听到死神渐临的脚步，人生已无其他盼望，唯独希望能够再见我一面。而他知道他无法给我幸福，终究会因他的离去带给我无尽的痛苦，就如他哥哥离开他一样。

他体会过，不忍心再让我承受。他认可连珏，也认定连珏会带我到达远方。他不能言语，只能把所有辛苦都隐藏在自己的相思里，想要透露给我的话，浓缩成微博上不知所云的一两个字符。从他睁开眼看到我的第一个眼神里，我看到了他对我的情深意重。我被他以他的方法保护，却浪费了能够争取来的更长的时间。我自以为是的不打扰，原来是对他最无可弥补的辜负。

我们终于错过了彼此，以及彼此的时间。

如今，他离开已经九个月，我已经不再能够梦见他，确切地说，他离开的那个下午是他最后一次走进我的梦里，而后，就像他挥手告别，永远地离开了我的梦和世界。他不肯来打扰，就像我对他那时候，忍住思念不肯打扰。随着时间，他逐渐成为我心里的一个印记，隽永存在。

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印记，代表了青春，代表了爱。

连珏一直都很好，他没有勉强我去接受他，只做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的爱，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时我没有办法接受，现在，也还需要时间。离开南京是我的意思，他提出了几个方案，第一是他来南京，我们都留在南京，第二是我们一起去一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第三才是北京，他的家。我选择了第三个，因为我已打算跟他不再分开。我们能在一起，中间经历了太多的曲折和离别，我们都无法辜负那些经受的苦难。我爱他，他理解林子默在我心里的位置，这样的人我已不能保证还能遇到，也并不想遇到另一个。

我们没有住在一起，他住在家里，我住在自己租的小公寓里。他下班后会先来我的公寓，我们一起做饭，饭后散散步，或者在房间里看一场电影。夜深了，他会回家，太晚时，他就睡在沙发床上。我们相安无事地相处，暂时没相恋。我满意现在的生活，与他在一起的一切都不拘束，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像那个勇敢的女生一样向他求爱。他已经向我表白了两次，这一次，该轮到我了。

有一天晚上我和他在公寓里看电影，看的是杨紫琼主演的《剑雨》，他说以前学校的人看这电影时都说缺点啥，既不够快意恩仇，也不够诗情画意。这部电影我早已看过一次了，当时没什么感觉，就觉得杨紫琼都已经是女神级别的侠客了，打一个王学圻还那么艰难，真不过瘾，而且还在戏里谈情说爱。在我的印象里，她那么高的地位，应该扮演无所不能的睿智女侠，出来就横扫一片，更不该跟情爱有染。

可是第二次看这电影，我竟然泣不成声。杨紫琼在戏里向阿生求婚，问他愿不愿意娶她。后来阿生知道了杨是他的杀父仇人，最后却抱着她离开，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能做到不计前嫌地去爱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不计较前尘过往，不计较仇恨敌对，不计较背叛，只计较她还爱不爱他，他还爱不爱她。我不知道导演是否真的设定了这样的爱情观，我为之感动不已。

我对连珏说谢谢。他懂，只一如既往地对我微笑，能看到他这样的笑容，我就安心了。红绿灯变换时带来汹涌的人流，我就像随波逐流的叶子，而他总牵着我，即使我们只是洪流中两片相依为命的叶子，也足够让我觉得安全。

有时候人生就这样吧，经过了他们，我能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

毕业了，你终于决定不为家族所累，去鼓浪屿追寻自己的生活，你说你不打算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想到了就该立刻出发，人生没有那么多时间拿来浪费在犹豫上。你说你期望在不断的迁徙中遇到易胥，等你能够再靠着缘分遇见他，就不再走了，或者随着他一起走。我总忍不住担心你，但知道这就是你一直以来追求的生活方式，如果你觉得这样会幸福、会满足，我支持你。

芬芬去了美国，叶鲤也去了美国，我一直说他们在美国可以经常碰面，也不愁不会说中文了，叶鲤嘲笑我地理盲，美国那么大，他们之间要靠四小时的飞行才能连通。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美国这么大。看来我真是当家庭妇女的命啊。小黎，你说，会不会每一个现在在家里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年轻的时候都有过我这样的经历，年岁如皱纹不动声色地增长了，遗忘了很多事情，依然会在洗好碗摆放到碗柜后撑着腰休息一会儿时，想起来那些年的事情。

青青和她的男朋友留在了南京，但暂时不工作，说是要在毕业后的这一年里好好地享受生活，然后再进入职场，为了生计努力。连珏看到他们到处玩，羡慕得不行，说等我们存够了钱，也休息个一年，把间隔年的遗憾补回来。我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我现在很明白，如果有一些遗憾可以弥补，就不要让机会错过。如果没有林子默出于弥补遗憾的举动，恐怕我会少了很多幸福可供回忆。

徐林成了畅销作家，同时也在写更加专业的电影剧本，有一个剧本已经进入了融资阶段，即将正式开拍，他人去了英国。我们都知道他一直非常喜欢英国，向往能够拥有英国绅士那样的气质。许萌目前也在北京，她终于松口承认跟盛如初的恋情，我们经常能够见面，她最近一再提及结婚的事情，估计好事将近。没想到我们几个之中，她突然跑到了最前面。阿泽一边在电影剧组做摄影，一边四处骑行，他说要在有生之年看遍这世间的美景，一般的旅行是不够的，他要自己一点点慢慢去看去欣赏。他永远那么任性、那么洒脱、那么让人羡慕不已。青木映画工作室交给了一些学弟学妹、，有一次一个小学妹跟我说，他们试着拍了一个小片子，编剧跟男主角相爱了。就如青青的期望，不管片子拍得怎么样，但希望他们能玩得开心，以及找到幸福。我现在依然经常怀念那段日子，不为任何目的，大家一心只为了做好一件事情，在这过程中，因为不功利，所以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就好像对待人生，何必太较真呢。

小黎，现在的我很满足，虽然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在未来来之前，我也不愿意去做太多猜测。我曾经尝试去逆着水流，享受水花的欢舞，而我现在只愿意顺着水流，去享受人生的平静。我有时会想起林子默的眼睛，温和淡然，就好像天山上的湖泊，盘旋着一群怡然的小鸟。他的时间沉淀在我的生命里，庇佑我在行走中，内心静和。

我的心上有一朵遗憾的云，往后的岁月里，它始终不发一言，如同他的名字。

小黎，北京下雨了。

我关上窗，听见了自己。

你的 安颜

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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