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 七月十五(4)
自那天遇到他之后，她每一次来图书馆都能遇见他。黎喃也不是没有事情可做的大闲人，虽然一有时间就去图书馆，但也都隔了一两天、两三天的样子，每次走到那次相遇的地方，远远便能看见他低着头，在认真地看书。她有时候会停滞脚步，靠在书架旁远远地望着，受了魔怔一样。他有时会抬头看看窗外，有时会朝她这边看看，每每那时候，她都像被抓到一样，连忙躲在书架后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男生看到黎喃走来了，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连笑也很内敛而看不出情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坐下来，摊开书，然后又回到自己的阅读里。这样的举动反而充满默契，像是一对老朋友，对于对方早已稀疏平常，觉得，彼此就该这样出现，就该这样在身边。
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他们都是如此，相遇、相视，各自忙自己的事情，从不说话，但经常看着对方，宠辱不惊。相隔的桌子已经由三张变成面对面坐着。却依然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黎喃不去多加猜测，他让她非常心安，只要她来，他就会在。岁月如此静美，她无须去探究个所以然。而经了李敬那一场，她也不敢对感情的事再妄加揣度。
黎喃知道男生的名字叫易胥，那是他起身去打热水时，她偷偷地翻过他的书，再翻看他的笔记本才确定下来的。那一张他摊开的书页，她因像做贼一样慌张，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复原。易胥回来时，不动声色地翻了好几页，找到自己离开前看的那一页。
黎喃低着头小小地吐了吐舌头。知道了他的名字，她在无聊时曾经去踩过他的人人网，他只有寥寥几张照片，但足以证明那确实是他。他的资料显示他已经大三了，这个夏天过后，他就是大四了。即将成为毕业生，他们的时间好像并不多。那时候，黎喃第一次觉得有点慌。
而易胥回踩了她的主页，两个人都没有申请加对方为好友。但自那以后，易胥偶尔会来看一看黎喃的主页，从不留言，安安静静地留下一个最近来访，不做更多停留。黎喃每每看到他来过了，都要盯着他的头像发半天呆，然后也回踩一下，他的新鲜事却鲜少有变化，是个不怎么理人人网的男生。看起来，社交不太丰富。
正在翻看着他的一些距今很久远的一些状态时，叶鲤打来了电话。工作室有新的微电影要开拍了，“这一次我们就冲着奖项去，剧本很牛，”叶鲤很激动，“去年这个编剧就几乎横扫了几大微电影比赛的最佳剧本，能拿到他的本子相当不容易，并且，这一次的摄影是我从****王那里挖来的，技术非常专业，黎喃，不要感情用事了，这片子你不参与真的太可惜了。”
黎喃顿了顿，没说话。
“李敬这次是第二摄影，不经常来，”叶鲤知道她的疑虑，说，“而且，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你们还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啊。”
“没，一想到见面，就有点尴尬。”
“如果你不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这一面总归是要见的，要不然永远都说不清了。”
“好尴尬啊大哥，我一想到那个画面。”黎喃甚至不敢去想，她原先真打算永远不再跟他见面，她是特别怕尴尬的人。
“你们都往前走一步，我跟他说你肯定会回来的，李敬说好的。”
黎喃忍不住冷笑了一笑，说：“他当然没关系，呵呵。”
“别这样，他那时候也不对劲，只能说你们的状况发生得真不是时候。”叶鲤说，“这个本子真的很好，我费了好大劲才说服他让我来导，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挑演员的眼力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交给别人我真不放心，这次演员太重要了。”
黎喃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你的面子我总不能不给，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尽量让我跟他少见面吧。”
“好的好的。”叶鲤忙不迭应承了下来。
“把你那了不起的剧本发给我看看吧。”
几乎在挂掉电话的瞬间，黎喃就看到电脑屏幕上提示收到了新邮件，暗自感叹叶鲤根本就是打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剧本倒是真的好。讲一对异地恋的情侣，两人隔着几十小时的火车车程，为了能多见面，几乎把生活上的钱都用在了路费上，感情却还是因为隔得太远出了问题。他们都各自怀疑感情的必要性，觉得爱情应该是在身边如空气般围绕，而不是若有若无、气若游丝。女孩为了男生流过一次产，又被闺密诱惑进了一个****的圈子，以放纵自己来报复这个社会，而男孩却只能责备自己无能为力。两个人抱着怀疑的态度坚守着这份爱情，最后的结局没有明说，用了一个两人共同的美好回忆结束，就当作是对未来的一个设想。黎喃在阅读剧本时脑子里几乎就有了那几个主人公的样子，这是她在工作室最具价值的存在，每次只要看看剧本，她就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来演，她挑出来的演员已经因工作室的戏拿过好多表演的奖项了。
选演员那阵子很忙很忙，她每天要看很多报名者的资料，这是她为时最久的一次选角，所以她有近半个月没有去图书馆，脑子混乱的时候，她特意去过一次，坐了一下午，却没有遇见他。她坐在阅览室左顾右盼，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所有的配角和女主角都慢慢敲定了下来，唯独这个最重要的男主角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连叶鲤都觉得这一次开头就这么不顺利，担心会不会拍不成了。
“这个周日之前还找不到男主角，”黎喃对叶鲤说，“我看悬，以前没有这么不顺利过。”
周日的白天，制片人发给她无数男生的资料，她看了个遍，变得很绝望。有几个感觉特别对，但是身高不够，女主角身高一米七三，不是一般男生能hold住的。吃晚饭时，她本想去市里大吃一顿以弥补失落的心情，走到学校喷泉那里突然想要叫林章出来吃个饭。林章最近在忙着和原编剧磨合关系，希望把剧本打磨得更完美，好久都没见到他。
“还活着吗？”
“还成，快被大编剧弄成心灵残废了。”林章说，“没想到大编剧性格如此扭曲，难怪会写出这种剧本来。”
“还有口气就出来吃个饭呗。”
没多久林章就笑嘿嘿地从寝室楼里跑了出来，黎喃视线穿过他，在他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易胥慢悠悠地骑着车靠近过来，他原本低着头，抬起的时候看见了林章面前的黎喃，眼里没有过多的色彩，只是静静地看看她，和她眼睛对眼睛地对视了片刻，然后从她身边经过。
好久不见了，依然很亲切自然。
“谁啊？”林章问。
“你不认识？”
“眼熟，好像是我这层楼的。”林章想了几秒后，做恍然大悟状，说，“貌似经常拎着一个红色的桶子来水房洗衣服，碰见好几次了。”
“那就是他了。”
“怎么了？”
“没怎么，”黎喃不愿就此事多聊，“去吃饭啦，饿死了。”
两人吃完饭绕着学校散散步，黎喃看看时间，都六点半了，说：“看来这戏拍不了。”
“怎么会，剧本都弄得差不多了。”
“男主到现在都毫无头绪，我有个感觉，今天如果定不了男主，这戏拍不了。”
“说得这么邪乎，又没有截止日期，慢慢找呗。”
黎喃突然停下来，看着林章，说：“你认识那么多高个子男生，你也不推荐几个过来，大家都在找演员，就你没一点动静。”
“我认识的都不帅，你肯定看不上眼，”林章说，“况且我最近很少上网，都在被编剧折磨呢，压根不知道你们连男主都还没定下来，还以为很顺利呢，叶鲤还跟我说下周开拍，我还以为万事俱备，只等剧本呢。”
“就差男主了，哎呀，死马当活马医，你看看你那里有没有合适的。”
林章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拿出手机相册翻了翻，好久后停在一张照片上，递给黎喃，说：“我看就这个勉强符合了。”
黎喃看了一眼照片，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作为一个编剧，你觉得这个人能合适嘛？”
“他是不大上相，要不然你见一下真人？”
“我看够呛。”
林章自顾自拨通了男生的电话，男生正在附近吃饭，林章说见个面：“有个女生对你很感兴趣。”黎喃失声喊了出来，说：“谁感兴趣啊！拜托！”林章咧着嘴笑着，和男生约了马上见个面，带着黎喃直奔男生处。
黎喃在看到男生从店堂内走出来的时候，摇摇头，只感觉真人比照片还更不适合。
她白了一眼林章，作势要走，林章一脸尴尬，男生问干吗。
“叶鲤，你认识吧？”
“废话，老叶嘛，干吗？”
“有部新片，她负责找演员，”林章指了指站在一边为演员的事发愁的黎喃，“本来想找你演男主的，可惜她觉得不合适，不好意思啦。”
男生一脸大度地笑了笑，说：“我推荐一个呗，你去人人网上搜一个叫齐林的人，他也喜欢弄些微电影，演过好几部了，你觉得合适就跟我说，我来帮你们联系。”
男生和林章互相告了别，走远了。
黎喃没抱期望地看着林章用手机查那个叫齐林的人，林章把他的照片递到黎喃眼前的刹那，黎喃眼睛一亮。那是个气质很文艺、眼神非常温柔的男生，黎喃有些小激动了，说：“就他了！”
他们赶紧约男生见面。男生原本不是黎喃他们这个校区的，但最近都住在这边，方便在附近的公司实习。彼时这个叫齐林的男生还在忙手头的事，不方便详说，但是他又接连打了四个电话给黎喃，黎喃接通后喂了半天，结果都是手机放口袋里的误拨。这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事情，倒让黎喃对他很有信心。有一种就是他了的笃定感。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终于跟男生碰了面，一切都很适合，齐林原本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禁不住黎喃和林章的恳请。林章看到他犹豫，作势要跪下来，把齐林逗得很开心，这事也就定了下来。
晚上快凌晨时，黎喃兴奋地用工作室的官方微博宣布所有的演员都找齐了，她甚至用了“众神归位”这种虚张声势的词汇。这样的际遇，让她感觉特别神奇，她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一个男演员，初初一见，齐林给她的感觉特别好，特别舒服。
不几日后就正式开拍了，前期工作很繁杂，好在演员们都很配合，开会基本都能全部到场。可能是因为齐林在剧组第一个认识的是黎喃，大事小事都爱找黎喃商量，开会也要挨着她坐。黎喃总笑他像个小孩子。大部分演员都是新人，大家都是第一次合作，唯独他，好像特别缺安全感似的。
正式开拍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久未露面的李敬姗姗来迟，黎喃事先也不知道他要来，当他推开门走进教室时，心免不了慌了一下。李敬笑了笑，跟大家说了声来晚了不好意思，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黎喃不敢看他，他看了她几眼，也就没再看了。大家都有一点尴尬。
因为这一次要上火车拍，选择的最合适的列车是晚上从上海出发到济南的一趟慢车。
这一次会后，再有一天就要上火车了。到了济南休整几天，正好也借机在济南玩玩，大家都显得很兴奋。会议期间，黎喃偶尔会扫一眼李敬，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像已经完全放下了，或者，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她想起那一晚在校园里的失控暴走，几乎崩溃的心智，为自己感到不值。齐林看她沉默不语，时而出神，问她怎么了。
黎喃看了看齐林，没所谓地笑了笑，摇摇头。
会议后，她一个人，去学校附近的后街随便走走、散散心。
后街似乎永远都那么热闹，已经开学了，从四面八方散开的学生又重新聚首在这里，后街人声鼎沸，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们都特别开心，脸上的笑容很美满。黎喃一个人走着走着，心情没所谓好，也没所谓不好，为不值得的人心情不好，也为即将要开拔去外地有一点小小的激动。她走着走着停在一个红灯下面，马路上穿行着车流，流动着晃眼的光，她抬头看对面的红灯，再看着，易胥正站在对面，也望着这一边。他依然眼神温柔，没有更多的表情。黎喃心情忽而就变得宁静了。他总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出现了，就把自己给治愈了。
他才是最神奇不过的存在。
新的微电影拍摄并不顺利，叶鲤千辛万苦从竞争对手那里挖来的第一摄影蒋凡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并且性格古怪，不合群，平时总爱以专业人士的口气批评剧组里的成员不够专业，也没有放过任何讽刺叶鲤的机会。叶鲤倒不在乎他口头上的评断，可是蒋凡在片场几乎不听从任何他和编剧的意见，刚刚从中国传媒大学赶来参与拍摄的副导演的想法，他也一概不予理会。他自顾自地拍，拍完了自己看一看回放，然后自己跟自己说这条过了，如果他觉得没过的就直接删除，不理会有些废镜头的可用性。很多镜头叶鲤甚至都不知道他拍了什么。
叶鲤有一种有苦难言的感觉，每每都无奈地摇摇头。
“你怎么搞的，”黎喃私底下跟叶鲤说，“他这根本就是乱来啊，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这么相信他的技术？并且——”黎喃顿了顿，说，“我看他根本就不会用斯坦尼康。”
叶鲤对着黎喃欲言又止，最后说出口的话是：“李敬去三亚旅游了，我们只有一个摄影，已经开拍了，计划也定好了，我们停不了。”
“可是你也不能由着他来啊，你总该……”
叶鲤伸手拦住黎喃的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我都知道，我也在想办法，要考虑很多事情，往往就没那么简单了。”
黎喃对蒋凡的怨恨由来已久，在女主角定服装的时候，黎喃陪着女主去店里试衣服，将一些她觉得可以的照片发到微信群里供大家参考，有一套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搭配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偏偏在附近借镜头的蒋凡有不同声音，他让黎喃和女主马上到另一家店，他要亲自挑。黎喃疑惑他作为一个摄影的职权所在，但出于尊重，依然带着女主找了过去。结果穿着打扮一向让人匪夷所思的蒋凡挑出来的衣服断然无法通过黎喃的肯定，甚至女主根本就不愿意去试衣间换上，蒋凡得不到认可竟拂袖而去，让黎喃和女主两人面面相觑，有所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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