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海，五月(7)

分手后，前女友依然孜孜不倦地关注着他的事情，热衷于对他冷嘲热讽，时不时搞点小破坏。他一直反思为何开始得如此美好的恋情，却会演变成这种结局。从那以后，他变得害怕感情这件事。不巧的是，他遇上了我。他说是一见钟情，我只能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他与我有过四个月眼神交汇的暧昧，他说他喜欢那种感觉，淡淡的、美好的，他本想就一直保持着，有时却也忍不住想要开口说破。前女友的阴影困住他无法有任何举动。而我却开始有目的地试图靠近他，他明白我的心思，我的行为让他变得恐惧，他无比担心这一段美好的暧昧会随着窗户纸捅破而每况愈下。所以他选择了回避，躲闪我的喜欢。在之后，我们再相遇就变得冷漠，他说，没想到回避之后还是不可逆转地变得残破，还不如当初就在一起，或许还可能可以共同经营扭转局面。

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他以为我和林子默是一对，他说，在戏里我和他举手投足都那么默契，如果真是演戏，那我们的演技都太好了。当我告之他关于我的那些事情，他很讶异，说，他一定是喜欢你的，每一对情侣能走到一起都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我和你错过，你和他大概也败在了感情的时差。

话说到这里，我们都沉默了。

小黎，万事无法回头，但我总忍不住会想，假如他没有遇到他前女友，单身直到遇到我，我们会不会变得快乐；假如林子默没有在我之前遇到苏小夕，我们会不会变得快乐；又假如，我先遇到了连珏，是不是所有的辛苦都不会被浪费。而时间无法逆转，因为时间差的缘故，我们终于是南辕北辙再难聚首。

爱情，就像命运，没什么道理。

最后我们聊起今后的设想，大四了，芬芬开始筹备她一个小时长度的毕业作品，徐林的剧本已经完成了，时机一到就会开拍。他说，已经找了在其他城市的实习单位，大四一整年可能都要在外地实习，直到毕业前再回学校办理毕业的事务。我想我和他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少，原本彼此之间的遗憾应该拉近距离的我们，有了新的路要走，终于是要向对方告别。说起来总不免伤感，我们走出雕刻时光时，他说他要去学院看看，我则要回寝室，我们在门口告别。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他，发现他也正回头望着，他冲我笑了笑，我们转过身去便不再回头了。那一刻，我以为这一分别，就会是永远。

我说，那不是都见不到了。

他说，世界是圆的，要遇到的人，一定还会遇到。

我对离别总做出最悲观的设想，从生命里逐渐退场的人，大概真要死生永不相见。

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小黎，人生那么长，想遇上的人却怎么都遇不上。

我很少再跟朋友提起林子默，苏小夕的态度让我觉得羞愧难当，况且我已经拥有过何其美好的一段回忆，并且以影像的形式留存于世，想念时可以看一看。挂在衣橱里的那件紫衬衫，已经几乎闻不到他的味道了，只有用力摁在鼻子上，还能探寻到一丝气息。我把它拿到洗衣机里洗干净前，握着它沉默了好久。我真是舍不得啊，但最后还是把它放进了衣缸里，那些味道会溶进水里，流进黑暗的下水道，再也找不见。它会附着上洗衣液的味道，掩盖住那些曾经。

所有的一切，都该有个了断。我曾经爱同楼男生一场，换来促膝谈心的一个下午，我便心满意足；爱林子默一场，总算是做着假戏真爱过了一场，老天在我的这一次际遇上，给了丰厚得多的回报。我还有什么好纠缠，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

每个故事有开始，就要有结束，我们已经不会再相遇，就放过自己。

小黎，未来将会怎么样，我不多做设想，只希望我能永远平和对待，温和善良，做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我也许无法对得起整个世界，做最好的自己，起码对得起爱我的人。时间会解释一切吧，我会等待关于我的那个答案。

你的 安颜

九月

走完学校进门的梧桐大道，安颜看到梧桐树结束的转角处闪过去一个有点像连珏的男生背影，这个时候不过开学一个礼拜，他即使要搞突然出现，也不大可能挑这个时候过来。青青低着头玩手机，刚过去的生日里，她男朋友送了她一部新手机，她高兴坏了，每天都花大量的时间装APP和卸载APP，玩得不亦乐乎。

其实，在安颜生日的时候，连珏也送过她一部手机，所不同的是，连珏送给她的手机里已经有一张手机卡。他托人在南京办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附加的业务不多，挑选的是具备最长通话时间和最多短信的套餐，加上他办了一些亲情号、集团网之类的服务，两部手机可以在一个很实惠的价钱里打最长的电话和发最多的短信。连珏往手机号里存了几千块钱，安颜一分钱都不必花在这个号码上。

他说，安颜不喜欢他，自己得巴着安颜跟他打电话发短信，所以不好意思让安颜花太多钱。虽然这是句玩笑话，连珏用他最擅长的无辜加可怜兮兮的语气说了出来，在场的几个人听着都觉得特别感动。那部价格已是不菲的黑莓手机，是安颜和连珏之间的私人通信设备，最开始，安颜不愿意带两部手机在身上，嫌麻烦，而且有时候开会或上课老会不记得把黑莓手机调成静音导致它突然铃声大作，所以经常把它孤零零地放在寝室里，每次回来看一眼，都会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和几通短信，委屈地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珏的几乎每一通电话都能得到安颜的及时反应，虽然有时候是直接挂断，但一定会有一条“我正在做……”内容的短信传进来，很少再有让他傻等上几个小时的情况，连珏心里很欣慰。

走到今天要开会的教室里，安颜先把自己的iPhone静音后，掏出包里的黑莓手机，调成静音后塞回包里。坐在旁边的阿泽瞥了一眼那支他垂涎已久的黑莓9900，说：“你现在带这支手机的频率很高嘛。”

“现在拎包了嘛。”

阿泽意味深长地把一个“哦”拖出无限长音，被安颜笑着打了一下。

薛芬芬站起来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会议现在开始。

这是青木映画工作室成员的毕业作品讨论会议，工作室大部分主创人员都已经进入了大四这个阶段，他们所念的专业可以通过一部符合条件的毕业作品作为毕业论文的一种呈现方式，相比拍片经验比较少的同学，他们早已经确定会以毕业作品加相关论文的方式完成毕业论文。

青青作为毕业作品的制片人，站在讲台上，她身后的PPT显示着这部毕业作品的概念海报，片名是《毕业之前再恋爱》。

“首先，通报两个事情，第一件，这部片子原计划全部找以前跟工作室有过良好合作的演员，通过多方努力，以前有过些不愉快的演员这次大部分都加入到新剧组里，但跟我们有过两次非常完美的合作经历的林子默因为身体原因，确定无法出演这部片子。”

安颜一直听说剧组在跟林子默谈新的合作，心里不能不说是有过期待的，那种期待秘而不宣，她也从未表露出来。林子默确定不来的消息，她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之前一直不敢问，窃以为会是个惊喜。现在看来，不是自己愿不愿意结束的问题，而是确实没有剩下没用完的缘分。因为身体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推辞。

“第二件事，”青青没来由地看了一眼门外，脸上挂不住俏皮地笑了，说，“担任这部片子的总剧务助理是从北京远道而来的连珏。”除了安颜，所有人似乎都知道这件事情，安颜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坏笑的青青，质疑她是不是说错了，青青向门口伸了一下手，随着她的动作，一个高个子男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连珏。

他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就好像一个尚不经事的大孩子一样。

“关于连珏将怎么展开他的工作，还是请他自己来讲吧。”

连珏走上讲台，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大家看他突然那么害羞也笑了，连珏扫视了一下坐在台下的人，目光定格在安颜一脸疑惑地脸上，开心地笑了，说：“我从北大申请来南大交换半年，所以会有半年的时间来跟着剧组完成电影的拍摄工作，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薛芬芬起哄说：“最好的办法，是最好接近安颜的办法吧？”几个知道情况的人拍着桌子起哄，虽然仿佛全世界都知道连珏喜欢她，安颜依然不是很能适应大家用这种方式来看待她和连珏的事，每次起哄都有些尴尬。连珏看到安颜微微低下去的头，连忙说：

“我就不多说话了，还是请青青接着开会吧。”说完连忙走下台，坐到安颜旁边。

安颜看着他，说：“大四交换，学分绩之类的不是会很麻烦吗？”本科生非常流行去别的学校做交换，南大和北大之间又有C9计划，交换的程序不复杂，可是因为修学分的问题，交换过的学生到大四还忙着补修学分，所以他们都会自嘲交换一时爽，大四修分忙。又加上大四上学期有很多招聘会，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找工作的事情。安颜一系列想下来，真有点觉得连珏是在胡闹了。

“我前三年的学分修多了很多，其实都有资格提前毕业了。”

“那找工作的事情呢？”

“南大也有很多宣讲会嘛，在哪找不是一样。”

安颜看连珏一脸那都不是事儿的表情，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明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而来，自己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况且木已成舟，总不能把他赶回去吧。

青青打开一段视频，是《毕业之前再恋爱》的演员介绍片，安颜是其中之一，介绍部分用的是《南·海》的画面，用了她一个一气呵成的长镜头。连珏看到《南·海》时脸色变了变。片子刚上线时，他预感到会看到什么样的画面，一直不敢看，可是这片子的火爆程度让他没办法继续无视，他没有去帮忙传播，但有一天回寝室发现室友正围着一起看，才知道这片子已经火到令他无可回避的程度了。时隔快两个月，他才在夜很深的时候戴上耳机点开了这个微电影。

安颜的表现非常好，可是也许并不是她真就有这么惊人的天赋，只是因为对手是林子默，他们看起来是在演戏，实际上每一个眼神的对视，都透着真情实感。那些痛彻心扉的哭，发自内心的笑，看到最后，连珏不为戏只为人偷偷地哭了。他想，安颜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放下林子默的，即使他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也不能够让她放下，因为林子默同样把她也放在了心里面。他们只是没有在一起，他们只是无奈地面对着遗憾。

他有偷偷想过要不要放弃，可放下了她，心里的空洞，反而比心酸更难受。而且就算要放弃，交换的申请也都是早就递交了的，去南京是势在必行，就像爱安颜，只能是势在必行，没有后路可以退。

放出《南·海》的画面，让安颜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她偷偷看了看连珏，他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还好那画面马上过去了，换上了另一个女演员的介绍画面。安颜见缝插针地碰了碰连珏，小声说：“这一次她挑战很大呢。”

“为什么？”

“跟她以前演的角色都不一样。”安颜说，“最开始给她安排的是我演的这个角色，她自己要求演现在这个。”

“可能是想挑战一下自己吧。”连珏看到画面里她名字下跟着的角色名，说，“她是演那个为了爱情使了很多阴谋诡计的女生？”

“对啊，她以前都是走知性女生的戏路，这一次风格大变啊。”

《毕业之前再恋爱》的主题是毕业不分手，毕业之后继续相爱，一起为了未来去奋斗。这个微电影根据徐林已经出版上市的一部长篇小说改编而来，由他亲自操刀剧本。

故事讲述了住在同一个寝室的三个女生在大学四年都没能谈成恋爱，有谈了一年半中途夭折的、有追求者太多挑花了眼的、也有机关算尽结果失败的，她们在大三的最后一个晚上一起喝醉，一致决定在毕业之前找到愿意毕业之后不分手，一起为未来奋斗的另一半，在寻找这个另一半的途中发生了许多感人而温馨的小故事，三个人在最后都找到了归宿。

“我们这次抛出的感情观很新颖，”青青说，“大家都觉得毕业之后就要分手什么的，但是分手是必须的吗？当然不是，毕业之后为什么不能并肩奋斗呢，毕业就失恋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编剧徐林忍不住插嘴：“我们拍片子一向都在展示爱情的美好和坚韧，爱情其实没有那么易碎，两个人的爱情不应该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毕业当然更不能算是什么鸿沟，只要爱情在，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爱情在，就真的可以在一起吗？安颜心里自嘲，电影就是电影，小说就是小说，而现实是另一回事情。

“由于题材新，加上工作室之前累积的号召力，剧组拉到了足够多的资金，所以我们还将去一个江南水乡取景，徐林在小说里只说到是在苏州那一带，他自己当时创作时也是综合了好几个小镇的特点，安颜和许萌都提议去同里，阿泽提议去千灯，也有人提议去锦溪，薛导演对比了三个地方后决定去同里。”青青调出同里照片的PPT，说，“这一次会在同里待五天到一个礼拜，届时也会去苏州市区取景。”

她翻到PPT的下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史上最大规模！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归笑哈，这确实是我们工作室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了，资金最充足，影片时间最长，预计会有一小时，演员阵容最强大，都是很有号召力的一群演员，制作团队也最大，除了导演只有薛芬芬一个人，制片人只有我一个之外，其他的职务基本上都有两个人以上。”青青说，“亲们，规模真的好大啊。”

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都鼓起掌来。互相看看身边的人，都有一种温暖的安慰和摩拳擦掌的冲动。工作室成军几年，主创人员一直团结地紧密相连着，是件让人感动的事情。

青青、芬芬、徐林、许萌、阿泽、安颜几个元老级人物彼此对望时，内心复杂。

何青青，从一个对电影制作一无所知的女生，到每部片子都能做好拉赞助、选演员、确定剧本、控制预算到后期宣传几乎所有环节，在薛芬芬不断惹恼演员的情况下，一直唱着白脸的角色，在剧组人员不够时，悉心照顾着成员们的拍片生活。

薛芬芬，她最开始对摄影都不甚了解，到已经拍了不下十部，每部时长都超过二十分钟的微电影作品，并且获得了很多奖项的肯定，晋升为校园内首屈一指的学生导演。

徐林，以一个单纯的文字爱好者加盟工作室，辅助薛芬芬，写出她能够拍得出来的剧本，如今出版了好几本小说，还进了作家协会，不仅薛芬芬拍他的戏，其他导演也抢着要拍他的戏。

鹿泽，自学摄影，是在国内都非常有名气的摄影爱好者，以前拿摄影作品奖，拍片之后几乎每次出手都能拿到最佳摄影奖，他对美有着近乎苛刻的挑剔，也因为此，电影的画面才能得到最好的呈现。

许萌，虽然经常以各种理由不能到拍摄现场，却每次都能找到别人替代她来做剧务工作，有强大的人脉力量，身后有一群叫不完的愿意来帮忙跑腿的人，一步步成为金牌剧务。

安颜，从一个一开始协助青青做好所有环节工作的辅助型角色，摇身一变成为人气极高的女演员，蹿红速度飞快，被工作室人打趣是南大杨函数。

他们相伴成长，一回头，一路都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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