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海,五月(1)
爱真让我觉得孤独。小黎,为什么爱一个人,要让我付出人生的代价。
小黎:
转眼快要一年了,而这一年里,我果真如同当时预料,不曾与他相见。我们没有特意为对方而去的理由,即使我有,也只能算是没有。他自然是没有的,既非交情甚好需要时常往来的朋友,又非带一点喜欢想要继续发展的暧昧。五月,樱花谢了,我没能等到他。也不该等他。
关于他和她的故事我不了解,没有刻意打听,只知道她的名字叫苏小夕。偶尔在他的微博看到他上传的她的照片,是可爱的小女生,大概很讨男孩子喜欢。虽然我不在他的微博上留下任何回复,但每个人给他的回复我都会看,有时漫不经心,有时逐字逐句。通过他的微博,我几乎掌握了他所有的关系网络,当然,也知道了苏小夕的微博。大概是怕,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一定会在微博里秀自己的生活,我怕看到他们太幸福的样子,所以我从来没有看过她的微博,有几次点进去了,在网页加载的当口却又害怕得赶紧关掉,心虚得像做了一件坏事。
林子默走后没多久,阿泽把那件他穿过的紫色衬衫送给了我,那上面留有他的香水味,我把它挂在我的衣橱里,每一次打开衣橱都能闻得见那气味,闭上眼会有他在身边的错觉。一年了,衬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淡了,把衣服贴在脸上闻还能隐约闻得到,可是对他的喜欢却无法像衬衫上残留的香水气味一样随着时间淡忘。跟随着时间走,我却越来越深刻。关于这,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爱他变得越来越没有理由,毫无道理,蛮横地占据了我的心。所以,我拒绝了连珏的表白。
他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再次到来,在绚烂的樱花雨下郑重其事地说出心里的想法,在他收敛诙谐表情,认真而温柔地看着我说出那番喜欢时,那一刻,我以为我可以答应他。樱花落下,落在他的头发,我在他的诚恳里,摇了摇头。小黎,连珏这一年的陪伴我感激不尽,他从一开始就带着爱慕到来,至今依然热烈执着,我本该珍惜他,但不想辜负他。我心里,有一个林子默,跟任何人在一起,于人于己都心有愧疚。一见杨过误终生,我怕我会成为公孙绿萼、陆无双、程英或者郭襄。同样的鸡鸣寺,我有些忍不住地责怪菩萨,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当初何必遇到他。比如同楼男生,又比如林子默。又比如,被我辜负的连珏。
连珏没说什么,被拒绝后有几秒的错愕,复又回归他阳光的笑脸,他理解我对林子默的感情,也听我说过跟同楼男生的故事,他只说羡慕他们的好运气,承诺还会一直等。他戏谑又认真地在上香时祷告出声,希望我能早点放下林子默。站在他旁边的我,当时真快忍不住要潸然泪下。
小黎,如果不是先遇上了林子默,我真想跟连珏全心全意地相爱一场,我知我会幸福,却免不了执迷不悟。林子默就是我的执念。
而林子默,早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他偶尔在我的微博下回复,我们聊天点到为止始终不痛不痒清清淡淡,但若有似无毕竟也是有,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过多染指,他有他的幸福,我记得他在那个晚上谈起苏小夕时脸上满足幸福的神情,那份满足,我羡慕,但无可奈何。
好在,他在网络上有两部微电影,一部是他来南京拍的《意》,一部是他跟女朋友因缘相识的《未接来电》。虽然那时他们俩还没在一起,现在看来那戏里面都是真情。我只看过一次,而后不敢再看。想他的时候,就看看《意》,专挑他的戏份看,看他的笑、看他的伤、看他的百味神态,那是我今生跟他唯一仅有的缘分。《意》
对别人来说,只是一个二十几分钟的微电影,对我来说,它足以放大成一段暗自甜蜜、最后伤心的生活。笑着进入,哭着退出。
小黎,快一年了,我还是没能放下,而今生又恐怕再无机会相见。与他相遇,一期一会,再无可期。你说的时间总有办法,我却害怕我会忘不掉。前后矛盾,进退两难。爱情,果真是伤人伤己的事情,当初如果愿意独善其身,今天也不会如此惨淡。这一年我过得很辛苦,每走一步都觉得很累,越来越抬不起脚。你上次从上海飞过来看我,我等待你搭乘晚点到凌晨的飞机降临南京。凌晨时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我怕你刚下飞机会饿,在唯一亮着的便利商店买了些茶叶蛋和牛奶。从便利商店的自动门里走出来,那扇门在我身后自动合拢,把暖气一丝不苟地关在了门里面。我左右张望安静的街,那一刻,内心涌上无法名状的孤独感。我那时悲观地认为,大概我今后的生活就是如此了吧。在一座城市留下,在午夜里独自穿过马路,在便利商店里买一些食物,在晚风中抬头望一望城市没有星星的夜空。
售货员在对面马路唯一亮着的便利商店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我在马路对面,心里面隐隐作痛。
爱真让我觉得孤独。
小黎,为什么爱一个人,要让我付出人生的代价。
你的 安颜
五月
“啊,不行不行,我不去。”安颜连声拒绝薛芬芬的提议。
薛芬芬满脸堆笑地贴着安颜,说:“这个角色你是再适合不过啦,我跟叶鲤好不容易合作一次,这个片子很重要的,你就不要意气用事啦。”
安颜苦笑地看着薛芬芬,说:“芬芬,我和林子默的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多尴尬啊。”她停了停,“而且:林子默也不一定愿意。”
“他愿意啊,”薛芬芬欲说还休地说,“他早就知道了,叶鲤跟他说过了,他完全同意,而且也觉得你非常非常适合这个角色。”她在“也”字上用了显而易见的重音。
安颜迟疑地说:“他,也认为我可以?”
“当然啦!”薛芬芬抬高嗓门差点吓破了安颜的心脏。
安颜抚着胸口,嗔怪道:“你要吓死我啊。”薛芬芬连忙上前去抚摸安颜的胸口,摸着摸着,突然色笑地说:“你胸部的手感还不错嘛。”于是她的手被安颜一下子打掉了。
安颜想了想,一下子明白了这整件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后路可退吧,你们写好了剧本,还跟对方说了我来演,挖好了坑等着我跳,我压根就是最后一个知道我要演这个角色的,你呀你呀,”安颜一想到接下来的那些事情,忍不住皱眉头,“这得让我多尴尬啊,哪能演得出来。”
薛芬芬扶着安颜的肩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说:“安颜,这算是我和叶鲤送给你的一个礼物。这部戏如果是林子默来演男主角,女主角只能是你。你懂吗?”
安颜不置可否地看着薛芬芬,这算什么,带一点烦恼的高兴?
薛芬芬很早就说要跟叶鲤再度合作一部微电影,拍完《意》之后,叶鲤紧接着拍了《意·上海》,以上海的角度诠释同一个故事,他们的导演手法完全不一样,叶鲤的手法更诗意,薛芬芬的手法更偏向写实,就好像是一个人在抒情,一个人在讲故事。这两部微电影促成了他们再度合作的事情,新剧本安颜已经看过了,名字叫《南·海》,讲诉一对分居在南京和上海的恋人的故事,挑选的是异地恋的主题。故事很甜蜜也很心酸,安颜初初看完剧本,就喜欢上了这个故事,所以一直非常支持这个项目。
据说剧本不是徐林一个人完成的,是跟上海那边的一个人合作完成的,徐林希望这个剧本可以横扫一下各大微电影节。同样有此野心的还有薛芬芬和叶鲤,大费周章地操作,是为了在奖项方面能够有所斩获。
一切都很好,剧本和导演都没得说,安颜一直在关注演员的挑选情况,他们却一直说不急不急,突然有一天,薛芬芬说男主角定了林子默,叶鲤和薛芬芬都非常喜欢他,跟他们这一次都是二次合作。安颜在想,时隔一年,她和林子默终于能够再见了,剧本里有很多南京的戏,他要再度来南京拍戏了。没想到分开了快一年,再见的缘由还是因为拍微电影。
事情却远远超出了安颜的预料,她和林子默不光能够再见,她还担纲了女主角,同样要远赴上海拍摄上海的部分,而且上海的部分比重更大。他们没办法在现实中做一对恋人,却可以在戏里面假戏真做。对她来说,真的是个礼物。
只能如此,也只能如此。
安颜沉吟良久,点了点头,说:“好的,我演。”
她回去把剧本重新看了一遍,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分成了南京和上海两个角度,男主角在南京,女主角在上海,据称最后会剪辑成两个版本,以男主角视觉展开的《南》,和以女主角视觉展开的《海》,是个双城故事。有很多情节安颜第一次看到时就非常喜欢,比如,他们不约而同想给对方惊喜,坐火车去对方的城市,却在到达的时候得知对方去了自己的城市;比如,他们沿着玄武湖走了整整一圈,依然无法决定是否结束恋人关系,最后便没有分手;比如,他们不顾目的地钻进上海的某一条弄堂,像流进上海的血脉之中,牵着手一直一直走……之前看这些故事,只当作别人的故事来欣赏,现在看起来,像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未来。那些情深意长的台词,迟早要在耳边响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安颜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还是无奈。
南京到上海,一小时十九分钟。
一出站除了看见上海的天空,视线下落,便能看见来接站的人群。安颜目光焦急而害怕,四下张望,没有看见面熟的人。
准备出发去上海的那几天,她一直神色焦虑,免不了丢三落四,出发时,更加六神无主到忘记带火车票,返回学校拿,以为这样会延误掉火车,但最后一刻小跑着还是准时踏上了列车。
一小时十九分钟,她后悔自己怎么不买普通的火车票,那样至少为自己再争取到路上的几小时时间,其实心里太清楚,时间长短都是徒劳。她用了一年都无法说服自己坦然,何况这迫在眉睫的几小时。
火车呼啸而过,南京掠至身后。
《南·海》的上海部分完全由叶鲤带领的上海团队来完成,所以前来上海的只有安颜一个人。她心想,去年那个七月,林子默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到南京的。她现今能体会一点对未知的担忧,他却全然不曾有过她此刻的忐忑。她拖着行李箱走在光可鉴人的车站地板上,有种不知何处的茫然和无力,不远不近地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循着声音,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小黎。她穿着藏青色的布裙子,随意地扎了一个马尾,看起来很美,很有气质。在她身旁,站着因为留起了一些头发而显得眼生的林子默,但他的笑容和那双眼睛却再熟悉不过了。
多久了,他都没变。
安颜走上前,跟小黎拥抱了一下,这拥抱比平时来得久一点,等到她鼓起勇气,才正过身面对林子默。他只轻轻微笑,没有更多的表情。片刻,他说:“好久不见。”
她也笑了笑,说声:“好久不见。”
目光自对上后就没办法离开了,两人都没有回避,温和而执着地看着对方。在一边的小黎左右看看他们,他们的凝望安静里包藏着惊心动魄,让她有些尴尬,伸手接过安颜的行李箱,说:“先出去吧,叶鲤他们在外面等着呢。”安颜回过神来,这才能跟他的目光分开。
“他们也来了?”
“说是正好把女主角从南京坐火车来上海那场戏给拍了。”小黎说,“在等你过来的时候,已经把男主角从上海出发的戏份拍好了。”
“啊!”安颜有些错愕,叶鲤素来不是以效率着称的,他拍片是典型的慢工出细活,跟薛芬芬完全不一样,没想到刚下火车就要开始拍了,薛芬芬至少还让林子默休息了一顿饭的时间,“我一时半会儿哪能演得来啊?”
“火车站离哪里都远,现在能拍完,以后就不用跑过来了。”小黎说,“这场戏不难,难的都是跟林子默的对手戏。”说完朝林子默狡黠一笑。
这是一场七夕的戏,他们不约而同地绝口不提七夕节怎么庆祝,到这一天,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女主角拎着蛋糕带着幸福的笑小跑着冲进火车站。
“你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拎着裙子小跑,头发一飘一飘,”叶鲤激动地拍了一下手,“奔赴爱情的甜美女孩,那画面不要太美哟。”
叶鲤看安颜沉思着好像在思考怎么表达,说:“你尽量表现出幸福的样子,想着等下男主角看到你突然出现时会有多开心。”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子默,他微笑着目光如炬,安颜瞬间就知道该怎么去演了。
蛋糕、女主角的橘黄色双肩小包、换上的粉色系长裙,还有头发上松松绑着的天蓝色发带,在她跑起来时,那发带会掉下来,到时要给一个发带飘落的特写,带到她跑远的背影。叶鲤的拍摄技巧确实非常诗意。
安颜幻想着自己向林子默而去,拍了三条都无法到达那种兴奋的情绪。她依然是不敢的,即使知道只是演戏。小黎凑到耳边说:“安颜,豁出去吧。”
因为这可能是你今生唯一一次与他相爱的机会了。
第四条,她脑海里全是他,心里充满了奔赴幸福的勇敢,完美通过。
叶鲤喊卡的时候,她大呼了一口气,这种感觉不得不说,有如释重负的痛快。像在山谷里大声呐喊,使劲地发自肺腑地喊着,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她慢慢开始进入了这个角色需要的状态里,很快找到了戏里的感觉。
“今天就拍这一条吧,安颜千里迢迢赶来,今天先休息吧。”叶鲤说,“晚上全剧组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安颜在小黎租的房子里安顿下来,小黎坐在窗边泡茶,动作优雅,心无旁骛,安颜忍不住停下手里收拾衣物的动作去看着她。小黎的五官其实并不能算漂亮,天蝎座的她赢在了天然的气质上,她妆容朴素,喜欢穿普通但是轻便的衣服,有很多条麻质的裙子,顺直的长发经常拿一根竹筷子随意盘起,从旁边颤颤地垂下几缕。感觉像清水,又像氧气,高贵又纯和。她是安颜所认识的人里,把文艺这种气质发挥到了极致的女生,她似清澈无碍,却又深不可测,就如天山湖泊。
能够和她结识,安颜一直觉得三生有幸,她一直认为,是小黎的个性影响了她,让她在很多时候都能保持从容。在离开父母独自在外求学的时期,是每个人的世界观逐渐建立和稳定的一个重要过程,遇见小黎,和她做朋友,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小黎一直说自己是一个第一感觉很准确的人,她说,从见到安颜的第一刻,就知道将跟她做一辈子的知己。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安颜笨手笨脚地差点让叶鲤的宝贝摄像机摔倒在地,是小黎如女侠一般伸出了手接住了被安颜撞倒的摄像机。她感激地抬头看她,一瞬间,被彼此眼里的光泽吸引。
安颜一直想问她,第一感觉,她和林子默会如何,她不说。今天是第一次,她和林子默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她想知道她的看法。
“小黎,”小黎缓慢地抬起了头,像是沉浸在一件美妙的事情里,眼神温柔,安颜说,“你觉得我和林子默,会怎么样?”
小黎莞尔一笑,端起一杯茶,走过来递给安颜,说:“你看这茶水看起来已经彼此相容,可实际上,茶叶仍然是茶叶,水仍然是水,你觉得它们是谁改变了谁?”
茶杯里,水已经是淡褐的茶色,茶叶被开水泡开,舒展成苍老的绿褐色,但茶杯里,水仍然清澈,茶叶依然固守,看起来互不关己。她一时不懂,想再询问,小黎深藏不露地微笑着,说:“有些事说白了就没意思了,爱情就是浑浑噩噩,像做了个梦,醒了,要不然就是分离,要不然就是平淡。所以,安颜,别追究。”她手掌放在安颜的胸口,说:
“跟着它就对了。”
安颜想了想,决心不再深究这些问题,开玩笑地说:“小黎,你越来越像个神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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