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海，五月(12)

信息发出去了，不知道他起床了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听见这条留言，听见后会有什么感受。她不想管，也暂时没有一切的矜持和羞涩，在正确的时间地点，做一些不知道对错的事情，就放任它去发展出不知道什么样的结果。

一切都很好。

连珏在睡梦中感觉到手机的振动，虽然安颜再三告诫他睡觉时不准把手机放在脑袋边，可他总是怕会错过她联络他的第一时间，违逆了安颜的嘱咐。室友们都在睡，他耳朵靠在听筒上听安颜的语音信息，听了一遍，又听了一遍，直到每个字都刻在了心里。

安颜第一次说出对自己的想念，这喜悦来得太突然，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反反复复听了好多遍，他拨通了安颜的电话。

“喂。”她说。

“起这么早啊，”他说，“今天拍戏吗？”

“他们还没起床，我一个人出来走走，今天有很多室内的戏要拍。”安颜说，“吵醒你了？”

“如果每天都能被你这样叫醒，我心甘情愿。”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呵呵笑了后，说：“傻瓜。”

“差不多就回去，跟他们吃个早饭吧，薛导演的工作强度那么大，别累着自己。”

“嗯，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顺利。”

“那就好，你没什么事就接着睡一会儿吧。”

“好的，你也早点回去。”

“知道了。”

挂了电话，连珏把手机放在胸口，直视着天花板，傻傻地笑着。

安颜刚要起身，收到他发来的短信，说：I miss you all the time.

目光顺着河流走，穿过在对面一同起身的林子默，向远方而去。不被树眷恋的叶子，随着河水慢慢流走。

吃完早饭没多久就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河上面像是起了一层雾。薛芬芬抓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让三个女主角往桥上走，拍一些可能会用上的镜头。身穿民族花色披肩的三个女生巧笑嫣然地走上石桥，镜头里的画面很有江南烟雨俏佳人的味道，薛芬芬在分镜本上记下这一段镜头的镜号，啧啧着嘴，说：“好顺利嘛，今天下雨，碰巧今天安排的都是室内戏，看来这片子能行啊。”

上午的室内戏是在小镇口的一家两层的茶楼，茶楼沿河，在二楼能看到一条贯穿西东的古老小巷，昨天他们探访了好几个茶馆，只有这一家的视角是最好，倚窗而望，还能看到一座全木质的小桥，被阿泽赞美随便怎样构图都很好看。

三个女孩一人点了一杯茶，茶装在青花瓷的茶碗里，碗不大，很容易就喝完，旁边有热水壶可以随时续杯，一个人一杯茶，可以打发一整个下午。安颜坐下来，虽然身边围着打灯光的、补光的、摄像的、收音的各种人，用杯盖拨开茶叶，轻轻呷一口茶，很快能忘掉旁边的一切。

旁边有一对路人情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群拍电影的人，很配合地做着画面的背景。

安颜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羡慕地说：“看看人家多好啊，我们三个女生再快活，也完全比不了人家一对情侣。”

按照剧本，女主一将要在这里遇到男主一，那是特意追随她而来却佯装偶遇的一个男生。

“来这里玩的有情侣，肯定也有像我们仨一样求偶遇的光棍，”女主一趴在窗棂上望着老街上人来人往，“我有时候特别纳闷，你们说，这地球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怎么就遇不上合适的呢？”

“听说人的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49，这概率真心低啊。”

女主三手掌垫着下巴，说，“都大四了还找不到男朋友，我可不想当老处女啊。”

“爱情，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件你怎么努力都可能没有用的事情。”安颜也忧愁了，看着身后那对情侣依靠着彼此双双望着窗外的同一个方向，这声感叹来自心底，“虽然你很想，但就是没有办法。”

三个女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老板娘，我们坐楼上。”先有一个声音传来，镜头对着楼梯口，一个男生先一步走入画面，然后再走进来一个男生。女主三拍拍安颜，小声说：“你猜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单身，还是一对儿啊？”

安颜侧着脸仔细打量了一下在一张桌子外坐下来的两个男生，说：“应该不是一对儿，看着不大像啊。”

女主一慵懒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伸了个懒腰，说：“虽然没有男朋友，不过坐在这里喝喝茶，看看风景，也蛮不错的，换个角度来说，我们也该珍惜单身的生活，真谈恋爱了，可能就没这么自由了。”

“春晓？”女主一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去，眼前的男生看着有些眼熟，但不是特别熟悉。安颜和女主三对视了一眼，心想，这都行，被一个加强连的人追的人就是不同凡响，到哪都有熟人。

“你是？”

“我王天啊，”男生憨憨地笑，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高中跟你同班，给你写了一年的情书，结果毕业前还是没敢当面跟你说。”

三百多封情书的事情她当然记得，但她直到高中毕业都没见过这三百封情书的作者。

高中暗恋的女神，毕业前依然不敢当面告白，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一个在苏州，一个在南京，看到女神的微博说要来同里玩，特意来碰一碰运气。

电池没电了，演员们松了一口气，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换电池的空当里，薛芬芬突然灵光一现，知道了苏州的戏应该怎么拍，连忙坐下来写思路，顺手端起女主一的茶牛饮了一口。

安颜端着茶，往窗口靠近了一点，凭窗而望，同里景区的入口有一座宽阔的石拱桥，来的时候，青青手里拿着绿茶效仿刘若英在一个广告里的举止，优雅地在桥面上转圈。

石拱桥上永远有那么多的人，茫茫人海中相遇，有多难。她在没有遇到同楼男生前，偶尔会想，每天跟那么多人擦身而过，会不会跟那个命中注定唯一的人早已经错过了。遇到林子默后，她才算真正走出了同楼男生的影响。感情是会被代替的事情，跟你在一起的人会是一份执念的解脱。在遇到他之前对每一个爱过的人依依不舍，执迷不悟。

那么连珏，会令她走出来吗？与林子默分开那么久，她已经渐渐在期待，有人能够带着她走出来。

杯子里的茶，添水很多次，味道越来越纯粹。添进去的，都是时间。

同里第三天，前一天晚上在房间里拍的戏折腾到快一点，这一天上午大家都起不来床。

安颜迷迷糊糊听到手机铃声，以为是自己设置的闹钟，条件反射地关掉了。过了一会儿，那个铃声再度疑惑地响了起来，她迷糊地看了看屏幕，是连珏的来电。

“喂，在忙？”连珏以为安颜正在拍摄过程中所以才掐掉电话。

“没有啊，昨晚到好晚，困得要死。”安颜说，“都睁不开眼睛了。”

“那你继续睡吧，等你睡醒了再给我回个电话吧。”连珏好脾气地说。

“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打个电话给你。”连珏说，“你赶紧接着睡吧，听你声音都特别没精神。”

安颜没多想，挂了电话后继续睡，太困了，一下子就扎进了睡眠中。

直到快接近中午时，许萌先醒了过来，叮叮当当的洗漱声把青青和安颜也叫醒了，没过多久，薛芬芬一个一个房间地敲门让大家赶紧起床。安颜洗漱好，精神多了，想起来连珏好像给自己打了个电话，查了通话记录果然有一通十点一刻的来电，打了过去，刚响一声连珏就接了，想来，大概是一直在等安颜的回电吧。有时候，安颜发自内心地觉得真是难为他了。

“醒了？”

“都到中午了，你吃了饭没？”

“还没呢，”连珏说，“你醒了的话，就出来吧。”

“出来？出来哪里？”一秒钟的疑惑，安颜瞬间反应过来了，“你现在在同里？”

“我不知道你们具体住在哪，就知道是在三桥的附近，我就在这里等着了。”

“你上午十点钟就到了？”那通电话原本的内容应该是告诉自己他来同里了，自己居然毫无顾忌地又睡了两小时。

“嗯，是的吧。”他的语气却丝毫没有怪罪。

安颜拉开门就跑了出去，青青在后面“哎哎哎”了半天也没叫住她。安颜跑出店门，往十米开外的三桥看去，那个熟悉的高个子男生就坐在石桥的台阶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河里的鸭子。

安颜跑到他面前，他笑着站了起来，高过了安颜的头顶，安颜看着他，他一如既往地满眼温柔和笑意，总是那么平易近人，没有距离。从他像跟屁虫一样跑来南京，这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一摸身边没有他在的空荡感让她总是无法适应。作为演员，她去过了在这个小镇上所有值得去的地方，却一直遗憾少了一个他。就像《毕业之前再恋爱》

在同里这边的拍摄主题，没有爱人的旅游总有一种缺斤少两的不足。她戏里戏外地感受这点，比他们体味得多。

终于他来了，如他每一次一声不吭地从天而降，却没有哪一次有这一次这样让人惊喜。

对视的他们，站在桥上，三秒后，抱在了一起。

身边响起掌声，有路过的游客，也有追着出来的青青以及尾随而来的剧组成员。连珏和安颜笑着看看身边，最好的朋友们恰巧做了见证，这一点让他们非常安心。

“那你们现在算在一起了吗？”青青问。

连珏给安颜的碗里夹了点银鱼，说：“我要设计一下第三次表白，然后安颜终于答应了我，我们才算在一起吧。”

“那赶紧的啊，”青青说，“趁着亲朋好友都在，赶紧把事儿给办了。”

连珏看了看安颜，有些疑虑，说：“再等等吧，等把在同里的部分拍完了再说吧，我就不添乱了。”

“就是，”薛芬芬说，“看人家连珏多有觉悟，刚来就知道立即进入工作状态，不像在这里的某几个人，”她用筷子指了指许萌和青青，“每到一处必自拍半天，完全没有自觉性。”

许萌和青青相视一笑，薛芬芬嘴里含着饭嚷嚷道：“赶紧吃，赶紧吃，拍不完都别想玩。”

“那你说的，拍完了在同里玩一天的诺言可得兑现啊。”许萌讨价还价，她一直担心薛芬芬万一赶进度拍完了同里就马不停蹄赶去苏州拍，那这趟同里就算是白来了。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不得不有所防范。

薛芬芬这一次很爽快地兑现了她的诺言，在同里的拍摄过程一直非常顺利，比预计要早半天完成所有拍摄任务，她关机前检查最后一场在船上的女主角跟在桥上的男主角的一段对话，这一场戏很巧妙，男主角在石桥上经过，看到载着三位女主角的木船由远及近地划过来，他们隔着越来越近的距离喊话，木船钻过桥洞，男主角跑到石桥的另一边，跟回望过来的女主角暂时告别。视觉效果非常不错，为此还特意租了一条木船，反反复复地在桥洞前后划过来划过去，撑船大叔见惯了来同里拍戏的剧组，面对镜头有坦然自若的专业度。

薛芬芬鼓起腮帮子，缓缓地把气吐出来，然后说：“好的，在同里的戏杀青了，关机！”

青青和许萌欢呼地抱在一起，薛芬芬不满地白了她们一眼，说：“少装了，又没少玩，还装着好像被我压榨一样。”

安颜和连珏相视一笑，忙了好几天，终于可以好好玩了。虽然拍戏去过了这里所有值得去的地方，却没有一个地方是真的有好好去看过的。安颜一直都很想再去看看那些园林，拍摄时太匆忙，只挑了几个视觉好的地方拍上一段，还有很多值得看的部分。

青青和许萌嚷嚷着自由行动，拉着单身的女主角们跑了。薛芬芬叹了口气，让剩下的人把东西先放回住的地方去，连珏刚弯下腰收拾灯具，薛芬芬冲他挥挥手，说：“你俩就不用了，赶紧该去哪去哪吧，这点东西我们这几个人一人一个都足够了。”看到连珏有些犹豫，补了一句，“去吧去吧，赶紧去培养感情。”

连珏戏谑地笑笑，说：“那我们就走啦。”

“走吧走吧。”

连珏温柔地对安颜说：“我们走吧，想去哪？”

“时间很充足，到处慢慢看看吧。”

薛芬芬面带笑意地望着他们，没有牵手，但紧挨着并肩走。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吧，安颜的心防已经松动了。林子默那边，总算有个交待了。

连珏和安颜没走多远听到了前面很热闹的声音，转过弯，镇上的广场正在进行老年人广场舞比赛，平时用来唱戏的舞台上一群穿红绸衣的老头老太跳得特别开心，舞台下乌央乌央的观众，想要靠近一点看都有难度。

安颜个子不高，被一层一层的人挡住了视线，连珏使劲挤开人群，让她能够站到花圃上去看。大概是镇上的大事件，加上国庆假期游客量巨大，安颜站到花圃上视野一开阔，被眼前海洋一样挤挤挨挨的人头给震住了，人海前方，坐着一排十个煞有介事的评委，在很认真地看表演打分。

所有的参赛队伍都站在舞台后方的小路上候场，唯一能够分辨他们的就是团队统一的服装。老头老太们热情很高，虽然动作时有出错，每个人看上去都格外精神。

音乐声很大，安颜和连珏的对话都需要贴近对方的耳朵才能传达，说话呼出的热气冲在脸颊上，他们有几次差一点亲吻到了对方，因为太开心，所以也没太在意。安颜因为每一个值得开心的瞬间笑起来，连珏微笑地仰望着她，左手环抱着她的腿为她做安全防护。

她看起来很开心，人群笑时，她也跟着笑。音乐很大声，人群很嘈杂，他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一个。她站在花圃上高兴地鼓着手掌，时不时回头对他大笑，指着跟不上节奏的舞蹈队员让他快看快看。连珏心里的开心货真价实，从未有如此真实的感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王者。

自从他收到安颜的语音信息，快马加鞭地把事情弄完然后披星戴月地赶来同里，跟她碰面后的这几天，他每分每秒都在巨大的开心和满足里，安颜变了，变得不再防备、不再躲闪，他为她每一个不经意的亲密而喜不自禁。他们一起坐在庭院里赏月，聊一些过往的人生；一起在一条小船上随波逐浪，听河岸边有人唱起古老的歌谣；一起在夜色的水乡沿着河散步，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她害怕地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起逛江南园林，一起赏字画根雕，一起在贯通东西的古老街市上看各种纪念品，一起吃着同里有名的芡实糕……他们做了一切在这里该做的事情。他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有实质性进展的如今，一旦拥有便不舍得放开的幸福。

只是，这幸福虽在，他却无法轻松享受。

连珏望着开心拍手的安颜，她的笑，她的美，她给以他无法抗拒的吸引。他毋庸置疑地爱着她，可是安颜，她的心里，有一个名叫林子默的遗憾。她曾遗憾他早已经有了女朋友，听到消息的当下失魂落魄地离开。她孤注一掷地在一场虚拟的电影里跟他真实地相爱，最后不得不背负着沉重的道德感忍痛离开。他知她所有，知她感受。

现在，她和林子默之间的蔽障已经扫清，就算她没有在等，也终于是等到了一个可以消除遗憾的机会。该不该放开她，让她去追求她想要的幸福。连珏环抱着安颜的腿，为她的欢乐带来保护，让她能在他给以的安全感里愉快地跳动。

他敛下了笑容，忧愁地看着她。

现在的我们看起来很快乐，可是，安颜，该不该跟你说，如果你听说了，会怎样选择未来的路？我很想拥有你，但更希望你能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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