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海,五月(9)
“越说越玄乎了。”薛芬芬拿起羊肉串去堵阿泽的嘴,阿泽咬了一口肉,接着说:“我看过他的手相,线很细,这种手相的人啊……”他刚想说,薛芬芬又操起一串肉塞过去。
“他怎么了?”安颜问。
“阿泽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没啥可信度的,”薛芬芬说,“他去广场上摆个摊给人算命,人家都不爱做他生意的。”
“谁说的,我算命很准的好不啦,青青的男朋友不就是我算到的嘛。”
连珏一下来了巨大的兴趣,连忙伸手掌过去给阿泽看,说:“那你帮我看看,安颜啥时会答应做我女朋友?”
阿泽果真认真地看起来,嘴里不时还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半晌,神秘莫测地嘿嘿笑了一下,说:“你的事,暂时还不好说。”
“那有戏没戏啊?”
青青打了一下连珏,笑着说:“阿泽别在这里传播封建迷信思想,当心警察把你逮起来。
你的事啊,问阿泽没用,还得问安颜。”
几个人一起看向安颜,她却在走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连珏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说:“呃,怎么了?”
“想什么呐?”连珏语气关切地问。
安颜摇摇头,黯淡地笑了笑,说:“没想什么。”
阿泽扫兴地白了她一眼,说:“你们就看着吧,我说那教室迟早要出事。”
那教室的古怪在不久后得到了其他人的证实,半个月后,青青的同学听说那里的视野特别好,也打算去那里取景拍照,他们是下午去的,上到教学楼顶层发现大门紧闭,根本进不去那间教室,回去跟青青说,青青吓了一跳,才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教室确实是有古怪。两个晚上都顺利进去了,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助,并且教学楼熄灯保安应该每个教室每个教室地检查确认没有人逗留,但他们两次都拍到了十二点以后,保安自顾自地熄了灯,却没人来通知他们下去,当下还暗自窃喜没有被赶,事后想起来真恐怖。
之后,他们没有再敢去那个地方。
无神论者徐林总结道:“大多数所谓的校园怪谈明明是有逻辑可分析的事情,非要披上神乎其神的外表,导致真实情况被蒙蔽,就好像喜欢一个人却左顾右盼不敢直视,其实都是心中有鬼。”被薛芬芬吐槽徐林果然能当上作家。
绿灯闪烁跳到红灯,安颜和连珏停在一个不过三米宽的十字路口,不宽阔的巷子路口,伸手就能触到的红绿灯。他们都不知道已经走到了哪里。
连珏来南京后,除了睡觉,跟安颜如影随形,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去拍片,一起饭后散步,每一场最新上映的电影都是两个人一起去看的,并且还一起在午夜十二点,看过一场魔幻爱情电影的首映。生活从一个人走彻底变成了两个人行,只是,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因为《毕业之前再恋爱》的拍摄时间太长,薛芬芬经常需要停工思考接下来的拍法,在不忙碌的每一顿晚饭后,天气如果也不错的话,连珏就会陪着安颜在南京城里到处走走。
他们偶尔迷路,但一定会找到熟悉的出路。
一个月过去,学校附近变得很熟悉,他们尝试往远一点的地方走,时常遇到未知,也遇到惊喜。他们随心所欲地穿过很多枝杈的巷道,走到了这一片民国建筑的民居,那一段颠沛流离的历史,在这一块地方被完善地保存了下来。
天色已晚,大多数人家都吃好了晚饭,安颜和连珏与很多饭后散步的人相遇,大多数的人年龄都偏大,很少见到与他们年龄相仿的人。
“我们俩的生活方式会不会太老派了?”安颜问。
“挺好的啊,难道年轻人吃完饭就一定要去酒吧纸醉金迷,要不然就是宅在寝室里吗?”
与连珏在一起,就好像饭后的散步,是最平淡也最真实的生活。有他在的每一刻,都像揭开了生活的本来面目,没有风波、没有大起大落,一切都安安稳稳平平静静,一眼就仿佛能够看到几十年的光阴,前方的路因为他变得无比通透,一路洒满了清澈的光。
安颜并没有不喜欢这样。
她有时候想,没有人在身边时就一直盼望着遇到一个人然后安定下来,可真的眼看着就要面对平定的生活又有些惦记曾经的自由。拼命想得到的东西,总是在得到之后变了样。太年轻的人,大谈安定,是有些可笑。
连珏一定会是个好丈夫,有的人生来就是为生活准备的,遇上他,就知道一定会安稳地度过人生。而有的人生来就是为爱情准备的,他会给予无尽的浪漫和心酸,起起伏伏如坐过山车,终有一天会疲惫不堪。爱情和生活,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年纪在哪里,会做怎样的选择?安颜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往前一步去开始新的生活,彻底放下林子默,让他彻底凝固成青春的遗憾,却总没那么容易做得到。连珏很好,赖床的早上,会有他送到楼下的早饭;不想吃食堂的时候,他总能找到口味不错的小餐馆;他比自己更准确了解大姨妈光顾的时间,煮好红糖水随身携带。他太好了,好到,一眼可以望到最后。对于安颜,他永远有时间,对于安颜,他永远清醒没在睡。愈是这样,安颜愈害怕。
明明是包容一切的安全感,在这样的太安全里却又觉得不安。他让安颜越来越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踌躇不前,不敢原地踏步。
身边走过一对年轻的夫妇,老婆怀了孩子,看起来有七八个月的样子,老公身前身后地照料,她甜蜜得像个皇后,挺着大肚子慢慢地走。安颜目光久久地追随着他们,可想而知,她今后的生活就将彻底围绕着老公和孩子,决定前行,就要做好准备失去自己。
生活的意义,越来越模糊。
“怎么了?”连珏嬉笑着问,“想当妈了?”
安颜哭笑不得地推了连珏一下,说:“你才想当妈了!”
“对啊,我有了孩子肯定又当爹又当妈。”
“你把这条挂到求偶条件里,肯定很多女孩子喜欢得不得了。”
“那你喜欢呗。”
“要真碰到这样的,我还乐得清闲。”
连珏误以为是个信号,眼睛一亮,嘿嘿傻笑着。
走着走着,迎面的空气里飘来烹饪菜肴的香气,冷清的夜突然变得很家常,安颜用力嗅了嗅,空气中混着一股大料炖煮的香味,连珏也闻到了这味道,说:“肯定是在炖卤肉。”
“不是,是在煮五香蛋啦。”安颜闻着闻着,说,“好香,这家人手艺真好,光闻一下都饿了。”
“你想吃啊?”
“我都想自己来做一次五香蛋了,”安颜得意地说,“做菜我还是很在行的。不过这个真的很香。”
连珏举手就去敲门,安颜吓了一跳,连忙去拉他,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位满头白发、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手里拿着勺子,说:“你们找谁?”
连珏满面堆笑地说:“奶奶,你家煮的五香蛋太香了,我俩都走不动道了。”
老奶奶开心地笑出来,连说:“来来来,进来尝尝。”
安颜面有难色,拉了拉连珏的衣角,连珏回头给她一个“没事儿”的表情,回头冲着老奶奶说:“那就不客气了,真的太香了,不吃一个一辈子都遗憾啊。”马屁拍得老奶奶合不拢嘴,更加热情地拉着他们就往屋里走。
老奶奶大声喊老伴儿吃饭,没多久,一位头发依然乌黑的老爷爷踱着小步子走进了厨房。老奶奶用南京话给老爷爷说了一下情况,老爷爷好像在取笑老奶奶就爱听人吹捧,老奶奶张着没几颗牙的嘴巴笑得很开心。
“老头子吃了五十几年我做的饭,吃腻了,不知道珍惜。”
“爷爷奶奶结婚都五十几年了啊?”连珏问。
“我十六岁就嫁给他了,他那时十八岁,现在我俩都七十多了,后年就是结婚六十年了。”老奶奶说这话时表情平静,说不上甜蜜、幸福,安颜认真地去揣摩她皱纹遍布的脸庞,那种神情,她不能完全读懂,但知她很满足,或者说是知足。老爷爷看着老奶奶,握着她的手,他们对视一眼,一两种情绪无法表述,好像此刻对视的每一眼里,都有六十年的时光。
安颜站在寝室的窗口,脑子里有很多思虑,这时候却非常非常平静。六十年,他们从一开始决定要一起走的时候,有没有过对未来的担忧,会不会担心漫长的时光让一切都变了样。在一起,是冲动,还是承诺。吃了六十年她做的饭,他不再有当初的喜欢,但非常非常习惯,这习惯让他再吃任何人做的菜都不会觉得满意。
手机“噔”地提醒了一下,林子默回复了刚才安颜发的一条“六十年,一开始会不会觉得很长,长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微博,他说,在路上的时候,时间只有眼前的一秒钟,回头时,时间才有一段路那么长。安颜没有回复他,点开他的微博,他近来很少更新微博,今天是七八天来第一次有动静,只有几个字:“很安静啊。”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些什么。
拍完《南·海》之后,两人已经有四个多月没有联系,偶尔的网络互动,和过节庆生时互发的祝福,不再有更多。很多戏里面的男女主角拍完电影都做了朋友,他们却好像要打算老死不相往来。想起他,满心都是遗憾。
他的微博更新频率越来越小,更新的内容也不再关于生活,都是一些看不懂的话,有时候是一些对生命的思考,有时候只有一两个看不出意义的感叹词。安颜对于他的生活只能靠偶尔的听说,除此之外,知之甚少。她甚至会想,他现在在不在上海,她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心血来潮去上海找他,却得知他早就不在上海了。那到时候,这唯一准确了解的地点都已成风,他和她在人海中离散,只凭记忆,也逐渐模糊。
电脑里响起了林宥嘉的《心酸》,爱上他之后,每一次听到这首歌她都会难过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偏偏又要一遍一遍地去听,一遍一遍地难受,像上瘾一般的自虐。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留住那份感觉。
走不完的长巷,原来也就那么长;跑不完的操场,原来小成这样。
时间的手,翻云覆雨了什么;从我手中,夺走了什么。
闭上眼看,十六岁的夕阳,美得像我们一样。
边走边唱,天真浪漫勇敢,以为能走到远方。
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人潮拍打上岸,一波波欢快的浪;校门口老地方,我是等候堤防。
牵你的手,人群里慢慢走;我们手中,藏有全宇宙。
闭上眼看,最后那颗夕阳,美得像一个遗憾。
辉煌哀伤,青春兵荒马乱,我们潦草地离散。
明明爱啊,却不懂怎么办,让爱强韧不折断。
为何生命,不准等人成长,就可以修正过往。
我曾拥有你,真叫我心酸……青青和许萌都不在寝室,寝室里没有别人,安颜才敢肆无忌惮地去任凭伤心像烟雾一样漫开,自己缺氧,只能呼吸满室满房的遗憾。她轻轻跟着哼,到那句“明明爱啊,却不懂怎么办”,终于把蓄在眼睑颤抖的眼泪掉落下来。她揪住胸口,却无法摁住这样深刻至骨的难过。
明明爱呀,却不懂怎么办,我们潦草地离散。
安颜真想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我们都愿意鼓起勇气面对新生活,未来某一天,会不会后悔。陪你走六十年,会不会心甘情愿。可一切都没有答案,只能凭猜测。明明爱,却不能够。林子默终究成为她的遗憾,伴随着她,在每一个想起来的夜里变成叹息。
牵你的手,人群里慢慢走。这种歌词,让人怎么才能安之若素?
窗外有人在试高音喇叭,嘀嘀嗒嗒的旋律非常有穿透力,一下击穿安颜为自己制造的一团乌云。喇叭声音切换到人声,谁咳嗽了两声,然后大声喊了起来。她听了两遍,才听清楚是在喊:安——颜——安颜连忙到窗前微微探头看下去,楼底下一片光亮,蜡烛摆成一个三层的爱心,连珏左手抱着一束玫瑰,右手拿着喇叭朝着楼上喊:“安颜,我知道你在寝室。”有个女声抢过喇叭说:“对的,我出门前确认过了。”是许萌。
安颜晚上从外面回来后看到两个人接到个电话就鬼鬼祟祟了半天然后出去了,原来是去做连珏的同伙。
连珏拿回喇叭,喊道:“安颜,这是我第二次向你表白,我也不知道你这次会不会答应,但我还是想试一下,安颜,去年暑假我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你在大一的时候,跟你的老师来北大参加会议我就见过你了,一见钟情,可是当时我没机会认识你,去年我来南大参加暑期学校也是抱着可能会遇到你的侥幸,很庆幸我真的遇到了,我喜欢你不是一年,而是两年多了,遇到你之后我就彻底没办法喜欢别人了。安颜,你这次不答应,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只要你没嫁人,我就会一直追!”
楼上楼下的围观群众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青青夺过喇叭,说:“安颜,虽然这个表白方法真的很土,”下面哄堂大笑,“可是我还是觉得好感人啊,晚上别叫我吃夜宵,我要躲在寝室里哭一晚上。”
许萌把喇叭抢了过去,说:“安颜,我可还单着呢,你要是真的不想要连珏,也给个话啊,这样我好收了他。”
青青再一次把喇叭抢走,带头喊着“答应他,答应他”,人潮汹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齐声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楼上有女生大喊:“帅哥你好帅,她不下来的话,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楼上楼下好几个女生争着抢着也要做连珏的女朋友。围观群众一边大笑,一边保持节奏地呼喊着“答应他”,听起来,好像在劝连珏答应她们的请求。
安颜心乱如麻,她能看到抱着花的连珏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执拗地仰着头往寝室的窗口看,而且,也能够看到她在窗后的迟疑。他在等,决心不管多久都等。
有一个冲动,她想答应了他,明明也是喜欢的,可能知道他会一直在才恃宠而骄,才肆无忌惮,才敢在他的爱里任性。可能他们早就到达了,这些日子就好像情侣一样,只不过没有一个确实的名分而已。事到临头,安颜心里的慌张不安太猛烈,如果真的愿意,本应该满心欢喜地下楼去,可是她迟疑了、胆怯了、畏缩了,到眼前才知道,自己还没办法心无旁骛地与他相爱。
她拿起连珏给她的定制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呐喊声在继续,连珏在喧哗中看到安颜的短信,僵住了笑容。
第二次果然还是失败了。
他拍了拍青青,说撤吧,青青忘了关喇叭,第一句话清晰无误地传了出来:“啊,她不下来啊。”人群的声音汇成一个遗憾的叹息。这个素有南京表白大学的学校,出现过无数次当众示爱的桥段,鲜有失败例子,连珏到底是外来的和尚。
安颜微微探头看着连珏招呼大家散了散了,然后跟青青和许萌一起收拾蜡烛,一切都收拾妥当后,他抬头再看了一眼,安颜确信他们看到了彼此,因为连珏眼里的心碎,她看得清清楚楚。
没过多久,青青和许萌推开寝室门来兴师问罪了,青青恨铁不成钢地举着手指一路“你你你”地走过来,许萌把玫瑰花一把塞进安颜的怀里,白了她一眼说:“你怎么还真的不下来,连珏伤心死了。”
“他回去了吗?”
“被你气得说要一个人静一静。”
连珏靠在学校外围的铁栏杆上,一再阅读安颜发来的短信:“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调整好,还需要时间,如果等不到我,就不要等了,我并不值得你这样。对不起。”
他黯然地吐着烟,手无力地垂下去,屏幕暗了。
他有时候也不确定,真的有那么大的决心等到她吗,一年,两年,到第几年时,她还没调整好,自己会不会放弃了。她让他也不确定,像等不到结局的苦情戏,不告而别的离散,没有结局。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我总是微笑地看着你,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路人用手机外放放出的声音音质不佳,连珏听得太入心,默默尾随着那个声音。直到那人已走失,脑海里自动无限循环起这首歌。他听着脑海里的歌,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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