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京，七月(4)
安颜手里的钢笔停顿在七月的最后一画，良久，盖上了钢笔帽，将钢笔轻轻搁在写满字迹的信纸上。从工作室第一次与复旦大学的叶鲤联合拍片认识了当时来探班的小黎，她们之间不定期会来往一封手写信。小黎是非常文艺的女生，手写信的提议开始于她，安颜上一次收到手写信件还是快十年前，收到小黎的手写信时很惊喜。后来，每当有需要付诸笔端的事情，她们都会用信件交流。虽然很多大大小小的事会通过电话联络，手写在信纸上的，都是不寻常的深刻。比如小黎打算远走高飞，比如安颜渴望获得爱情。
她把信纸折好，放进晚上吃完饭后买的信封里，细心封好，夹进书里。
手机上显示时间已到五点，再有不久天就要亮了，她一夜无眠，现在也仍然不想睡。
林子默和连珏的先后出现彻底打乱了安颜的生活。
她确信自己对林子默已经是爱情，不然怎么会对他那句“我多希望自己是只袋鼠，这样就可以永远把你抱在怀里”轰然击碎。不是爱情，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虽然，那只是他说给女主角的一句台词。
晚上的时候，他们赶往教学楼顶层一间常年无人的教室里拍摄，阿泽进到教室里就神神道道地说“不干净啊”之类的话，大家都以为平时就有洁癖的他说的是灰尘太多了。
要拍的这一场戏是男女主角确定相爱后的第一次拥抱，女主角在教室里自习遭遇停电，男主角带着蜡烛来找她，两人在烛光中依偎。是拍片几天来，第一出他们的亲密戏。
由于要拍中景，麦克风和灯光有可能会穿帮，徐林和男二号两个男生站到桌子上去收音和打灯，青青帮他们补了妆后跟安颜站在一起看他们的表演。
林子默冲开教室的门，却发现没有停电，迟疑了片刻，说：“这？是又来电了？”
女主角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刚来，就是有点冷了。”
林子默走向她，解下围巾一圈圈地绕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了声：“傻瓜。”
场面太甜蜜，青青忍不住想要尖叫，使劲揪着安颜的袖子。
女主角笑得很甜很满足，回嘴：“那你就是笨蛋。”
两人相拥在了一起，林子默抱着她，喃喃地说：“我多希望自己是只袋鼠，这样就可以永远把你抱在怀里。”
青青再也忍不了了，抓着安颜的手，说：“好感人，好感人。”
她无暇注意安颜的表情，她一路被林子默的表演倾倒，最后那句话，瞬间将她的心化成了水。戏是假的，但人是真的。
拍完这一段所有人都围上来看回放，画面很美，却没有声音，像一出默剧，效果顿时差了很多。
阿泽检查了线路确定没问题，脸色凝重地说：“还真是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录音吧。”导演不以为然。
大家都心无旁骛地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完成拍摄，等到所有戏份拍完导演宣布收工时，青青看了一眼时间，“哇”了一声，已经十一点半了。阿泽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口气不容置疑地让大家赶紧收拾赶快走。
整栋楼的灯已经熄灭了，从扶栏望下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回过神的女生们开始有点害怕了。将教室里的灯关掉，锁上门后，只能靠手机屏幕和楼梯窗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照明，慌慌张张地下楼，女主角差点扭到脚。
“别慌啊。”殿后的男二号说。
“好可怕的，下面的门肯定也关了。”青青不无担心地说。
安颜害怕得一头冷汗，连着几个台阶都踩空了，慌张时被人一把抓住手臂，她吓了一跳，直到林子默轻柔如常的声音飘到耳边：“别怕。”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那只手给了足够令人放心的安全。
心惊肉跳地下到一楼，果不其然所有门都关上了，通宵教室的门从里面锁上了，自习的人疑惑地看着这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想帮忙开门却发现那门被锁死打不开，只能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从窗子爬出去。”阿泽当机立断，一行人鱼贯而入，走进一间教室，拉开窗户，外面的高度足够一个成年人跳下去。他让徐林先跳出去，把器材都接应出去，然后女生一个一个地跳出去。女主没跳过这么高，试了几次仍是不敢，男二号只得先跳下去然后接应她跳下来，女主鼓起勇气跳下去，扑进男二号的怀里。已经在窗外的导演、青青和许萌都暧昧地“哦”了起来。
林子默最后一个跳，阿泽催促他快一点。
“万一抓到了，这个可说不清楚，快点。”
林子默说：“没事，有人来了你们就赶紧跑，我反正不是这所学校的。”
安颜一句“那怎么行”脱口而出。
导演、青青和许萌再度暧昧地“哦”了起来。
这一晚上，好几组暧昧对象浮出水面了。
回去的公车肯定是没有了，导演、青青、许萌以八卦组的名义誓死不分离地同坐一辆出租车，搭配上徐林，两组暧昧对象一辆车，剩下阿泽和阿泽带的帮手坐一辆车。八卦组一路都在八卦另一辆车上的两对暧昧对象，安颜和林子默是怎么个发展目前不太确定，但男二号和女主角之间显然有跨不过去的原配，情况比较复杂。
“子琦追了严辰很久了，人家好歹是女神榜里的人物，严辰那个女朋友长得跟男的似的。”青青想到那个男形女生很不屑地撇了撇嘴。
“就是，当时消息传出来就是那个女的，大家都呼喊严辰赶紧承认自己其实是喜欢男生算了。”许萌忍不住吐槽，“子琦对他感情很深，看他们演戏就看得出来，这个严辰，对子琦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啊。”
“祝福谁都不太好的样子，”青青接过话，说，“我觉得林子默和安颜能成。”
薛芬芬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摇头干吗，他们俩挺般配的啊。”
“他们应该没戏。”芬芬说出了她知道的事情，青青和许萌都遗憾地啊了出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徐林回头说：“那真可惜了，所以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机真的太重要了。”
“反正我的意见是没你们那么多深明大义，什么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桩婚啊，顺其自然吧，万一成了呢。”薛芬芬笃定地做了个总结。
这些对话，安颜都不知道。
她是知道男二号和女主角之间过往的人，所以主动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林子默拉开后座的门示意她坐后面，他来坐副驾驶的位置。一路上他们的谈话很少，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碍于别人都不好开口，算是最沉默的一辆车。
安颜左右手换着托着下巴，窗外天色渐明，天亮了。
在黑夜里结束的昨天，带着隐喻在时光里沉默。
刚进教室便看见连珏朝她大力挥着手臂，开心的样子溢于言表，安颜停顿了一步，只得向他走去。迎接他一脸单纯无害的笑容，安颜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淡淡地冲他笑笑，说声早啊。
“早啊。”他的青春热情那么耀眼，就算能够搭建心防，面对他也只能自动放下城门。
连珏真是让人没有办法抗拒，真是让人拿不住态度来回避的大男孩。他低着头从书包里翻了翻，掏出一盒红色包装的红枣牛奶，插上吸管，笑嘻嘻地递给安颜，安颜惊讶了一下，想拒绝但知道那会是徒劳，并且还会显得矫情，只能接受。
那盒红枣牛奶有暖暖入心的温度。
“好喝吗？”
安颜点点头，说：“你自己没喝吗？”
“我一般都喝纯牛奶，没喝过带味道的。”他说，“很多人不喜欢纯牛奶，所以给你买的红枣牛奶，如果不喜欢的话，其实我还买了芦荟、花生、巧克力啊。”他从书包里一一拿出他买好、温好、各种口味的牛奶们，像摆放货物一样摆在桌面上，“还有大麦味道的，”他把最后一个口味的牛奶摆出来后，看着安颜，咧着嘴笑了。
“如果你喝了一口不喜欢，还有其他选择哦。”
有的柔情可以致命，安颜面对他无害的脸孔，不知如何应对。
她很感动，却什么都做不了。害怕他会像一些浮夸男生一样献宝地说感不感动啊，那样更会让她无言以对。他没有，他只是笑着，看着她，不说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课，连珏把其他几盒牛奶收了起来，拿出本子开始做笔记。
安颜心乱如麻，这样的男生早一点遇见，她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只要随着自己的心去接纳就好。她一定会喜欢上他，虽然认识不过两天而已，安颜是对爱情极为敏感的女生，只要有讯息，她会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可惜她先遇到了林子默，几乎算是一见钟情，相处后越来越肯定，至今已深陷在对他的爱情里，无可能逃脱出去。她知她对林子默的爱，深刻而确定，既然有幸遇到他，就非他不可了。
抱歉只能做朋友。
爱情讲究时机，先遇到的，也许是老天的安排。
安颜看着连珏一抬头一低头十分认真地听着课，感觉到她的目光就突然转过来冲着安颜淘气地张开嘴吐了吐舌头。安颜实在不忍心伤害他的天真无邪。该怎么处理，她发自内心地不知道。
看她皱眉，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面对他说出来的话似乎不再受自己的控制，“除了花生、大麦和巧克力，其他的我都喜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也许，只是为了看到他在听到这样的回答后露出来的满意笑容。他笑了，世界有如飞过去一群小鸟的丛林。她眉头开了。
第二节课刚开始，安颜睡着了，迟到了一整夜的睡意这个时候才袭上眼睛，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就闭上了眼。连珏做笔记之余瞄到睡着的安颜，伸手去拉了拉窗帘，挡住落在她脸上的大片阳光。她在梦里撇了撇嘴，睡得很安稳。有一些透过窗帘上的小孔落在她脸上的阳光，那样子特别美。
她那么美，以至于让他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笔，去仔细端详，关掉手机照相快门的声音，拍下她睡着的样子。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睡着的她有多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她的美让人有想要保护的冲动。他没办法再听什么课，撑着脑袋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就算不能在一起那又怎样，他知道自己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就决计再也无法容忍失去她的消息。人海茫茫，她要是爱上了别人，他的守护也将不会停止。无法放心别人对她的方式，除了自己，不放心任何人对她的爱。
我是多想永远陪着你啊，只要看到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
如果我有那个福气被你喜欢，全世界再神秘迷人，比不上陪你看平淡风景。
你出现过，我怎么可能再爱上别人。
他伸出手，影子落在她的脸上，像捧着她的脸那样。
安颜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连珏吓了一跳，连忙拿起笔装作一直在认真听课，心虚地说：“你醒了啊？”
她掏出手机，是青青，催她没事就赶紧来剧组帮忙。青青发过来一条语音信息，安颜弯下身躲到桌子下去听，青青抱怨许萌今天来了大姨妈，啥事都做不了，阿泽的帮手也有事走了，剧组各种忙乱，快点过来。
“你又要走了吗？”连珏问。
“嗯，”她一边回复青青就来，一边跟连珏解释，“那边人手不够。”
“带我去吧！”
与此同时，青青补充过来一条信息，可以的话带个人来帮忙。
连珏闪出长靴猫式闪闪发亮的眼神，安颜没辙，说：“你不听课确定不要紧？”
“我回去看看他的课件吧。”
“那好吧，下课跟我一起溜掉吧。”
话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起来，两人赶忙收拾了东西，老师宣布休息的话音刚落就猫着腰从后门溜出去了。
片场设在明孝陵附近的一面湖水那里。
正在跟男朋友打电话的青青看到安颜带着一个高个子帅哥走来，兴奋地连声说：“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帮忙的人来了，要开工了。”挂了电话就冲过去抓住安颜，兴奋得直跺脚。
“你怎么了？”安颜疑惑地问道。
碍于连珏也好奇地看过来，青青只好先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拉着安颜快步往前走以甩脱连珏，小声地说：“好帅啊，哪儿找来的？”
“暑期班，北大来的。”
“真的好帅，帅死了，啊啊啊。”
“要不要这么夸张，你比许萌还夸张。”
“我为什么要这么早谈恋爱啊，原来好的都在后面啊。”青青捶胸顿足地直跺脚，“我当时还那么着急怕再不谈的话好的就被瓜分完了，我当时到底是在着什么急啊！”
为这些弱女子拿不起打灯设备而烦得上火的导演看到安颜带来个魁梧男生，冲他招招手，说：“来帮忙的？”不等连珏点头，接着说：“扛下灯光。没个男人就是不行啊。”
青青笑着说：“导演比我们有见识多了，阅人无数，看到帅哥也毫不客气。”
“帅有什么用，能把脸撕下来当饭吃吗？”导演白了青青一眼，张罗着确定机位，不时让林子默和女主角这边那边地挪挪。林子默分身无暇，安颜始终没能跟他打到照面。
这里的戏都是一些零碎镜头，拍摄时要不断地换位置换服装，演员会很忙，光衣服就要来来回回换三次，安颜虽然一直注视着林子默，却到底是没办法说上一句话。连珏很殷勤，演员换下来的衣服要收拾，导演嫌太慢，他二话不说就帮林子默收拾起了衣服，安颜和青青蹲在他旁边帮女主角收拾衣服。
青青的收拾有一搭没一搭，一件衣服折了半天才折好，安颜瞅她一眼，她用肘子撞了撞安颜，两个女孩子拱来拱去终于跌坐在了地上。青青索性躺下来，把手里折好的衣服又抛向空中，说：“这里真好，天气也好，风景也好，好想在这里野餐啊。”
“今天不是还有晚上的戏吗？”
“是啊，好累啊，忙死忙活的。”
连珏把林子默的服装收拾好，走过来躺到安颜旁边，说：“阳光，草地，好舒服啊。”
青青侧过脸朝着连珏笑了一下，说：“是吧。”
“你也躺下来呗。”连珏从背后拉了拉安颜的手臂。
“导演看到我们三个居然躺在这了，会不会疯掉。”安颜就势躺了下来，横躺着看天空，湛蓝湛蓝，有一朵薄絮一样的云飘着，这个视觉最辽阔了，眼睛里好像有一整片天空。
“在这边的戏都是些零散的镜头，都是东一出西一出的，她光想怎么拍出不一样的感觉就够折腾了，才没工夫管我们呢。”青青伸了个懒腰，满足不已地感叹，“真的好舒服啊。”
连珏拍拍安颜的手，指了指天空某处，说：“看那里，有飞机！”
天空之上，无垠的蓝色之中，有一个白色飞机化成的很小很小的点，缓慢飞过。好安静，虽然知道天空那里会很吵，但隔得好远，竟然听不到它飞行的声音。它悠然自得的缓慢，看起来好怡然。
“有一次我跟我男朋友去看电影，”青青说，“3D的，当时是在放一些野外的风景，那3D效果真好，那些鸟像是真的要从屏幕里飞出来了一样，我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屏幕的右上角说，快看，那里有鸟。我们两个好像真的在野外郊游一样。”
青青脸上有回忆甜蜜的微笑，眯着眼，像在回味。
“后来呢？”安颜问她。
“画面里突然蹿出来一只老虎，吓得我一把抓住了他，他就顺势把我的手握住了，直到电影放完，我们的手都没有放开过。”她说，“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
“你是在给宅男们提供泡妞技巧吗？”连珏笑着说。
“事后他也这么说，可当时是无心的，我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他在一起，已经很暧昧了，再一步就踏进恋爱里，可是我有点不甘心，我觉得会不会有更好的在后面呢，”
青青抬起右手遮在呃头上，说，“那一牵手，我突然认定了他。也许吧，后面真的还有更好的，可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个遇见对了，那个人可能就是对的人了吧。其实决定在一起，就是一个冲动，有时候是对的，有时候是错的，但即使是错的，当时那个心动的怦然，也没有人会觉得不美好吧。”
“你们现在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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