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沙漏(1)
(伽蓝的日记)
2003年 3月15日 星期六 晴
震撼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我站在台下仰望着的男子,是一个与我永远不可能在同一天地的男子。他是那么烈,那么傲,那么光芒四射,而我却只有卑微,平凡的卑微。
我想我是有些羡慕他的,这样一个比骄阳还炽,比寒竹还傲,比镁光灯还耀眼的人,活得张扬,活得高贵,活得肆意,活出了与我完全不同的人生。所以,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徐冽。
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很热,全身浮躁,背后出了密密一层汗,粘腻着棉质的睡衣,像糊了团泥巴在身上。我睁开眼望去,果然发现空调没在运作,想来定是妈妈怕对胎儿不好,半夜偷偷关了。
从浴室中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楼下传来妈妈的声音,有些拔高的音调,含了几分她这个年龄特有的深厚,听来就像质量极好的钢琴奏出的中阶音。
我忙应着下楼,妈妈一见我又开始唠叨:“怎么只穿了件衬衣,冻坏了怎么办?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也不知道自己注意点。”
我瞧了瞧窗外笑道:“妈,你看这窗外太阳烈的,地上白花花一片。这几天肯定是秋老虎来了,再多穿衣服,我还没着凉,倒先中暑了。”
妈妈说不过我,只得哼哼唧唧两声作罢。不过因为还有些赌气,所以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和我说话。我默默地吃着稀饭加煎蛋加小菜的早餐,胡乱地扒着,胃口并不是很好,老觉得有什么卡在喉咙口,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呕出来。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勉强把粥灌了下去。妈妈还在唠叨些什么,我却神思恍惚地只听到了一句:“蓝蓝,徐冽的手术应该会成功吧?”
我转头向窗外望去,园中很大一棵槐树,因为天热没什么风所以静静立在地上,让我想起了从前在乡下见过的水泥制电线杆,有几根插在田间的,就是像它这般孤独地毫无生机地一直矗立着。只有高大,却疲倦的感觉。
门外传来“滴滴”的喇叭声,哥哥扯着嗓子在外头喊:“蓝蓝,快走吧,手术要开始了。”
我如梦初醒,急急站起身来,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并没有惶恐慌张的感觉,只微微晕眩。厨房里煤气燃烧后的独特气味伴随着食物香扑面而来,又沉又厚,仿如那久远的往事。
2003年7月22日 星期二 晴,炎热
很难想象一个穿衬衫的男子坐在炽热太阳下吸烟的感觉,尤其这又是个帅气高贵的男子。太阳、高温、汗滴、烟雾,这些缠绕在一起分明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粘腻感。可由他做来,却美好得像一幅画,天地万物皆是静止,唯一动的是那袅袅上升的烟缕!
一个坐在喷水池前的男子,有十根修长的手指,薄薄的漂亮双唇,阳光从水面折射到他脸上,映着那漠然冷酷的表情,有些高傲,有些落寞,深邃俊美得让人着迷。
我真的没想到居然能在暑假的某一天偶然看见徐冽,我想这是很美好的一天。而我,多希望每一天都能这么美好。
“吱嘎——”一阵急刹车,我正出神地想着往事,一个没注意就重重撞在前头的椅垫上。虽然是很软的棉絮,我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半晌才能缓过神来。
哥哥忙着回头看我:“蓝蓝,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我扯出个笑容摇头,从后视镜看到那样的自己,苍白的脸,瘦削的下颚,很憔悴的样子。手指尖嗤嗤渗着凉意,手心却不停冒汗,心一下一下跳着,明明裹在胸腔里那么安静地跳动,我却觉得每一下都砸在我耳边,砸得我烦躁。
车子缓缓开进了医院大门,碧绿的草地,高大的树木,不知写着什么的石碑,一一在我眼前倒退远去。静寂地,不快不慢地,就像老式的无声电影,在播着最机械无聊的情节。
哥哥停了车,我迫不及待地开门下来,一股股令人窒息的灼热之气扑面而来。我紧紧握着拳抵在胸口问自己:手术会成功的是不是?徐冽不会死的是不是?
瓦凉的寒意从心底渗上来,掺杂着绝望、无奈和哀伤。这种心情,仿如预示般的心情很熟悉。我缓缓摊开手,看着自己小小苍白的手,纹路交错纵横在白皙的掌面上。我问着自己,这里可有一条是我的婚姻线?那线牵在了哪里,又断在了哪里?
“蓝蓝,进去吧,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哥哥的声音有些烦躁,有些惴惴,不若平日的清澈。
我应了声,手伸进兜里去掏手机,忽然微微一震,抬头只觉太阳仿佛比方才更晃眼了。
哥哥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茫然摇了摇头,“妈给的护身符大概掉在车里了。”
哥哥嗤了一声,不耐道:“妈就信这个,算了,我们甭理她,快进去吧,要不……要不……”哥哥顿了顿,一时组织不出措辞,只得含糊了句,“你总得在那之前看他一眼。”
呼啦啦得一瞬间,心底竟凉到泛疼,我忽然忆起那熟悉的心情,那还未开始就已预见到绝望的心情何时有过了。是在四年前的冬天,寒风凛冽,冷到刺骨的日子。
2004年1月8日 星期四 阴有雪
其实,这一天,我很为自己高兴,为自己骄傲,真的。我是那么懦弱的一个人,不敢争,不敢努力,甚至不敢正眼瞧自己喜欢的人。可是,我今天居然能鼓起勇气对他说我喜欢你,颤抖着身体,发着艰涩的音对他说:徐冽,我喜欢你。我真的很为这样的自己开心,开心得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有谁曾说,开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会有终结。所以,选择表白的时候,我就预见到了被拒绝的结局,只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直刺人心。他是那么暴躁厌恶地推开我,吼着:“别来烦我!”就匆匆离去。他是那么焦虑地在找着什么人,焦虑到,甚至没有正眼看一下我这个说喜欢他的人。原来,真的是开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会有终结。只是,为什么明知道,明知道结局,我的泪还是忍不住要留下来,一滴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想我会永远忘记掉这一天,徐冽也好,小洁也好,盈盈也好,甚至包括我自己,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天的存在。它将尘封在这里,尘封在我最单纯美好却绝望的初恋里,永不开启。
哥哥半拉半拖地拽着我往医院里走,来来往往地人走过我们身边,他们脸上都挂着属于自己的悲伤欢喜,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只因我的恐惧彷徨只是我的,与他们无关。
手机上显示了六个未接电话,都是徐爸爸的号码,因为没有存名字,所以只有我很熟悉的一串数字。一个一个阿拉伯数字辨认着读过去,只觉头晕。
大概是等急了吧。我这样想着,待要翻看一下电话打来的时间,却听哥哥错愕惊惶地叫道:“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只觉一阵黑,武敬高大的身体在我面前投下一道阴影:“少夫人,少爷的情况忽然恶化,手术提前进行了。”
我晃了一下,从他眼里看到惨白的自己,脸是白的,唇是白的,连眼中的光芒也是苍白的。我茫然地按下手机按键,低头去看未接来电时间,那一个个数字却忽然模糊了,变成一张张熟悉的脸,带着凄艳绝丽的笑,无声地冲我呢喃:你争不过我,你永远争不过我。
我从没有想过,要和你争。我在心里这样说着,然后听到自己开口问:“多长时间了,手术进行。”平静温和的语调,掺杂着几分冷淡的死寂。
武敬隆隆的声音传入耳中:“快两个钟头了。老爷和夫人都在手术室外,少夫人快进去吧。”
我点点头,顺着他推开的门走进去。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武敬连忙扶住我:“少夫人当心!”
我仍是点头,有些辨不清方向,抬头只见那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字,红得晃眼,红得我心慌。本能得不想接近,四顾却只觉惘然,原来除了这条路,我竟寻不到一个归途。
一双有力冰冷的手扶我坐下,我抬头看到一张俊秀冰寒的脸,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甚至连眼底也依稀是死寂的。我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只喃喃道了声谢坐下来。
徐爸爸声音沙哑地问:“蓝蓝,身体没什么事吧?”
我摇头,努力想扯出一丝笑容:“您的电话,我没听到。”我听到自己这样对他说。
徐爸爸不知是在点头还是摇头,喟叹的语气夹杂着悲伤、恐惧和怅惘:“其实,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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