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七个不能说的词
暑假一到,HBO电视台就出现了一个新版块“欢乐家庭时间”,晚上8点开始,10点结束。我其实挺烦这个版块,填塞的不是动画片就是科幻片,在永无止境的平庸和不可思议的瞎扯之间摇荡。作为一个重口味的成年人,我中意的都是“那种”片子,在讨好小孩的“欢乐家庭时间”里肯定得不到满足。之后看到了乔治·卡林去世的消息,从没想过这个美国“单口相声”界的激进人物跟我的业余娱乐会有什么关联,可他,正是“欢乐家庭时间”的罪魁祸首。
那是1972年了。青年“单口相声”演员乔治·卡林因为不满越战,又受到“嬉皮文化”的蛊惑,毅然放弃了在电视台当主持人的优渥工作,准备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小型人体炸弹对他所厌倦的社会发起反攻。他脱掉西装和领带,换以牛仔裤和破T恤衫,鬓须浓密,长发飞扬,辗转于纽约和拉斯维加斯的夜总会,施展那嘴皮子功夫。他不满“单口相声”演员每天只傻呵呵出现在晚间节目中,讲讲花园汽车购物中心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段以博深闺怨妇一乐,他期望这种艺术形式富有力量,他要做社会问题的剖析员和“单口相声”界的哲学家。
表演内容开始出现战争、毒品和性,借助那色彩斑斓、妙趣横生的语言──也就是脏话──来演示。其中最著名的是“7个在电视上不能说的词”,作为招牌段子,乔治·卡林屡屡拿出来献艺,其中有两次他被拉斯维加斯的夜总会老板给扔了出去,还有一次,他刚从威斯康星州的一家酒吧舞台上下来,就被铐起来带回警局。罪名是在公共场合连续、反复说脏话“扰乱了公共安宁”。交了150美元被保释出来,之后开庭审判,当庭法官认为虽下流,但以言论自由原则将其释放。此后乔治·卡林更以这“7个不能说的词”而得意,还录了一盘卡带发行。1978年他在纽约广播电台再次表演后,纽约州政府再也受不了啦,提请了最高法院通过法令,在电视与广播媒体中设置“家庭时间”,肃清一切淫秽、暴力与脏话,以净小孩视听。
如今这条法令早已到期,但美国所有的公共电视、广播媒体仍保留着“家庭时间”传统,只不过有时候出于道义,有时候是收视考虑,形式而已。真想找到什么,看到什么,网络还不是博大精深,我就在YouTube上看到了乔治·卡林那著名的“7个在电视上不能说的词”。他用一张怀有绝技的嘴把那7个词念得像顺口溜,反复几遍,再分别讲解,这么用是脏话,那么用是正经话,再用是笑话,如果不是观众的咯咯作笑打断,估计他会不间歇得吧下去。可以说相当无聊。但有一个地方场下鸦雀无声,台上这人说:“语言仅仅是语言,不存在脏的话,只有肮脏的意图,肮脏的思想。”
这就是乔治·卡林自我塑造、也被后世所承认的富有哲学气味的语言大师形象。早先他就是一在纽约长大的高中肄业生,因为很贫,在参军时被分配到电台。那场面大概跟罗宾·威廉斯的《早安越南》很像,但是等等,罗宾能有机会演上电影,还要谢谢乔治·卡林。他在1960年代末就显露出卓尔不群的架势,一改“单口相声”用语粗陋的传统,大玩儿“矛盾修辞”,诸如“庞然的小虾”,“雄武的智慧”。一次表演中干脆来了这么一段话:“我曾被上传又被下载,被输入又被输出,我了解坠落的上端,也了解上升的底部。我是过着高科技生活的原始人,我锋利、迅捷、像东海岸掮客一样在十亿分之一秒中内呈现给你们十亿!”这些缭乱的词汇除了有炫技成分,也使“单口相声”抛弃了原本的草根观众,主动选择了有教育背景的阶层。
所谓“枪杆子理论”在西方的盛行,大概说的就是70年代。据说那是最后的黄金时代,好莱坞混混,摇滚乐歌手,还有“单口相声”演员,他们都在那时从底层发起进攻,梦想占领主流文化的高地。写好莱坞的有本书《逍遥骑士,愤怒公牛──新好莱坞内幕》(恰好此书刚出中文版),描摹了那群在那无限深广的镜子迷宫里迷失方向的家伙,与此如出一辙的则是写“单口相声”的《刀锋上的喜剧──喜剧如何改变1970年代的美国》,它们都用备忘录的广度和花边小报的语言描写了那时的事,那些如果是真就简直太可怕了的事。乔治·卡林在书里被大加溢美为“不可回避的时代标杆”,他活跃在没完没了的夜总会欢乐和一袋子一袋子可卡因中,让人疑惑这些荒唐事儿怎么会造就了时代标杆,但紧接着,严肃和激荡的事情发生了──罢工。
不像又卷土重来的好莱坞编剧罢工那么文雅和复杂,1970年代的“单口相声”演员们流了真正的血,喊着干脆利落的口号──No Money, No Funny。星星之火在拉斯维加斯的“喜剧商店”俱乐部开始点燃,俱乐部老板是一漂亮、唠叨的精瘦女人,她像当时所有俱乐部老板一样,认为俱乐部是“单口相声”演员的进修学校,他们在那里练习口才,运气好了还能被猎头相中进了电视台,不要钱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给钱?乔治·卡林站在了罢工警戒线的前列,是当时最知名也最顽固的罢工领导人。罢工从1975年开始,到1979年仍在全美星星点点延续,有的人厌倦了,有的给了点小钱又返工,乔治·卡林并不缺衣少食,但他就像个被饿红了眼睛的刺头,直到全美俱乐部将付给“单口相声”演员工钱作为行规,他才收手。他不仅在表演内容上要对大事件发言,连带着“单口相声”演员的地位也往前蹿了蹿。
之后所有人都享受着胜利果实,包括乔治·卡林,他的几张专辑获得了4次格莱美奖,在喜剧演员中绝无仅有,现场表演5次被艾美奖提名。晚年他越发阴郁,屡屡在表演中渎神和宣讲人类末日,可客串体育解说时又死性不改,比如宣称“世界上只有三种体育运动:棒球、篮球和足球。曲棍球?不过是三种行为的结合:滑冰,追球和撞人。游泳?那是为了不沉下去……”而那些出身“单口相声”演员的家伙受他恩泽,过着着实不赖的生活,他们包括进军电影界的史蒂夫·马丁和罗宾·威廉斯,“月亮上的男人”安迪·考夫曼,全民谐星约翰·斯图尔德……
所谓的美国“单口相声”,其实是“stand-up com-edy”,一种起源于19世纪末,由一人表演,不借助任何道具(话筒除外)和场景的喜剧表演形式。表演者一开始是热场的,后来还可以兼任报幕员,再后来,就是乔治·卡林参与创造的好时候。还传入过香港,在粤语中被翻译成“栋笃笑”(一个人站着说笑)。它的确跟我们的单口相声非常象,可在美国人的解释中,“stand-up com-edy”比中国的相声高级,因为前者还会引人思考。可以说是乔治·卡林把针砭时弊的元素注入了“stand-up com-edy”,又是谁使相声失去了这些?我也不知道。
那“7个不能说的词”其实是:Shit, Piss, Fuck, Cunt, Cock-sucker, Moth-er-fucker,和Ti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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