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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舞弄铅笔的笨人”

小说: 上流女孩当如是      作者:困困

有一叫悉德·菲尔德的美国人写过一本叫《电影编剧疑难问题解决指南》的书,曾被全世界的同行当成教科书。有一位职业编剧是这么评价此书的:“最重大的疑难问题没给出解决指南呀:写完了不给钱怎么办?”这事儿对全世界地位最高的编剧,好莱坞那群人来说,有一绝招:罢工。他们建了个组织“美国编剧协会(WGA)”,一不满意了就罢工。曾经在80年代搞过一次5个多月的,让整个行业损失了差不多5亿美元,那次是因为家庭录影带兴起,他们想分一杯羹;2000年的时候又有一次小规模的,抗议的是影视剧瓜分从有线电视那里分的钱时,把他们给忘了。上星期,美国编剧协会又通过了新的罢工决议,这次他们想从DVD,手机播放,网络视频,以及一切其他数字传播方式中,分一点钱。

美国编剧协会和大制片商还在谈判,没达成共识。讨论的焦点是在2001年续签的合同,正好今年10月31号到期,合同规定的还是老的付款方法:按照事先商定的价格给钱。编剧提出在此基础上,还要分得两倍DVD的销售利润,其他数字传播方式的利润有一笔算一笔。制片人协会给出两个选择:要么干脆打消这一无理要求,要么等影视剧的收成全结清了再算总帐。可制片商也很疑惑,许多剧目在数字时代反复传播,什么时候算是个完?全世界又在搞“数字自由运动”,高喊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可到头来地主没收来钱,受苦的还是雇农。

《纽约时报》一影评人说:“这是数字时代娱乐工业窘境的危险信号,必须设置一个新的利益分配机制。”可没人知道该怎么设置。美国编剧协会超过1万2000名代表以90%的支持率通过了罢工决议,从10月31号起,任何时候都有可能集体罢工。一些电视剧制作公司已经接到了编剧的通牒,不再提供新剧本。比较确定的消息是,《迷失》剧组已经举步为艰,无米下锅了。美国导演协会、演员协会也十分紧张,纷纷劝编剧协会差不多得了,闹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有位电影编剧略带得意地调侃说:“编剧就像离婚律师或私家侦探,平时特瞧不上我们,需要时又得求着我们。”

节骨眼上,正好有一电影编剧出版了本新书《下一步怎么走:美国编剧历史》。作者叫马克·诺曼,《莎翁情史》的编剧。他开篇引用了一位颇有声誉的老前辈、《出租车司机》编剧的一段话:“我们从来不被当成作家,因为大众『读』不到我们的作品。随着电影业也被当成二流艺术,我们更成了一堆剥皮栗子里最灰白的几只。”这本书基本上是个英语世界编剧血泪史。从拿破伦一世时期讲起,那时候写戏的人都是身份低贱的工人,经常三五成群被剧场老板锁在小黑屋里,不准与外界通信不能看报纸,每天就管中午一顿饭。个中原因,后来华纳兄弟公司的老板杰克·华纳说了:“吃太多会让他们头脑发昏。

”他把编剧称为“舞弄铅笔的笨人”,喜欢偷偷溜达到签约编剧的楼下,一旦没有听到噼噼啪啪打字的声音,就在窗前大喊:“骗子!”之所以受到如此对待,是因为大家不仅“读”不到他们的作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好莱坞黄金时代,编剧更被当成游手好闲流浪汉的救命稻草职业,据说曾有一瓦斯工人混成了个编剧,就赶紧打电话给前工友:“赶紧来写剧本吧,跟你竞争的只有蠢货。”1920–1930年代,美国电影人曾经试着让作家来兼职编剧,请过菲茨杰拉德,福柯纳,可不仅写小说的写不好剧本,他们还觉得受到了贬低。兼职过一阵编剧的作家贝内特·史蒂芬·文森特曾写信给朋友抱怨:“在这个被铜臭腐蚀的大猪圈里,编剧就是猪尾巴上的一根卷毛。”

1950年代编剧的日子稍微好过点,又遭遇“麦卡锡”的打击。好莱坞流传一个若有若无的“黑名单”,那些被怀疑是共产主义者的剧本作者被列在里面,被大电影公司抛弃,统统成了自由撰稿人,既迎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自由,又得为填不饱肚子焦虑。伍迪·爱伦的老电影《出头之人》(The Front)讲的就是这段光阴。在我看这电影不仅讽刺了“麦卡锡时代”,把编剧这个行当也调侃了一把。伍迪·爱伦演一个吊儿郎当的酒吧收银员,一圈被列入“黑名单”的编剧朋友找他帮忙,让他署名露脸假装成个新编剧,真正的剧本由这些黑名单分子来写。这个小混混立刻发达了,出了名,还清了债务,买了大房子,赢得姑娘的芳心,当然也被FBI列入重点调查名单。可FBI可以查出你是不是跟某个共产主义者喝过咖啡,却查不出一个编剧的剧本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

其实在写《下一步怎么走:美国编剧历史》之前,书的作者已经借《莎翁情史》这个瞎编乱造的电影,把对编剧行当的热爱与无奈倾诉过一遍了。莎翁是历史上最牛的编剧了吧,可他才华横溢,却生存状况不佳;他能招引姑娘,姑娘最后还是嫁给了贵族;他想搞点剧目革新,又遭遇重重阻拦。唯一的出头机会就是祈祷老天保佑了,电影里救命达人英国女王出现了,现实中,也只能做做这样的白日梦。

好莱坞也不是没有个把名利双收的编剧。写《本能》的乔伊·伊莎汉斯就是一个。他被称为脱口秀时代的莎士比亚,可名声积累全依靠现在最时髦的炒作和自我形象塑造。这人本来就是个记者,明白媒体的道道,拍《本能》时拼命爆料自己是如何斥责导演辱骂演员,莎朗·斯通和当时的制片人闹出绯闻,他又跳出来帮助制片人的妻子,转头又把其间细节卖给了杂志《名利场》。此人时时注意塑造一个狂暴、蛮横、自以为很牛的形象,与“花花公子”帝国的君主休·海夫纳相提并论,两人都对荒谬的事业自我感觉良好。乔伊·伊莎汉斯自《本能》之后写过一堆诸如《一夜风流》、《双龙一虎闯天关》这样的烂剧,一出炉就有“编剧打导演”之类的花边消息,越是丑人多做怪,越有人跟着起哄。

但在1990年代,有一温情的生活小品出自他手:《理发师》,电影感动了许多人,提起来都是导演与演员的功劳,全忘了有这位明星编剧什么事儿。乔伊·伊莎汉斯就是这么个叫编剧同行既不齿又心寒的角色吧。更多编剧也想明白了,不能把这一行当成梦想的天国,名不指望了,有钱就行。说来好莱坞的编剧已经够幸运的了,好歹有个编剧协会撑腰,尚能以罢工相要挟,在别处,最不怕的就是甩手不干。正好我认识一个咱们的电视剧编剧,他的景况可算相当好,不论多少都能拿到钱,还顺带出了点小名,可他最近在抱怨中国剧本作家糟糕的生存状态,挣得比起房地产商来差远了,还得不到精神文明工作者应有的重视。可即使这么差,他也不敢撒手不干了,不要钱的新人排着队呢。于是他得出一个悲观的小结论:人们多半对我的工作不感兴趣,有种赖着写的感觉,赖就赖点吧,起个鼓励自己的名字如何?《奋斗》这名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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