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凹造型记者

"凹造型"是上海话，大概是说一人很自恋，注意塑造自身形象。放到作家身上，就是明星气味多过文人气味。凹造型泰斗海明威通过实际行动凹成大男人作家，打仗、斗牛、玩女人。"海明威的文学风格就是（男人的）假胸毛。"但他的凹造型打着作家标签，记者身份仅是陪衬。那个年头，人们会吹捧一个文学家，却不会吹捧一个记者。但从另一凹造型泰斗卡波特之后，任何人物都像饥饿蓝鱼一样如狼似虎地追求知名度，无孔不入的报纸、电视、网络造就了另一平行的宇宙，等级制度被新的"趣味"取代。凹造型适应它的统治，并符合这样一个前提：所有文明生活都是不连贯的，只值得匆匆一瞥。凹造型无处不在：安迪·沃荷式的肖像画家、里根式的政客、理查德·布兰森式的商人。几十年的酝酿后，真正的凹造型记者也出现了：安德森·库珀。

库珀每天在CNN的晚7点新闻"安德森·库珀360"里播报伊拉克局势，也在《Esquire》上教人怎么穿衣服；他一边因为在萨拉热窝报道波斯尼亚反叛军领取了芝加哥新闻奖，一边被《人物》评为年度性感人物。他不仅记录故事，本身也成了故事。今年年初"安德森·库珀360"开播以后，CNN新闻节目的收视人群由25岁至54岁变成了18岁至54岁，冲着安德森·库珀去的有10%是18岁至34岁的年轻观众，观看同时段节目的人比去年多了51%。CNN还拿"安德森·库珀360"到处做广告，雅虎、美国在线，甚至还有一些联系不到一块儿的媒体：《滚石》、《财富》、《娱乐周刊》。在CNN专为库珀开的博客里，有20来岁的网友留言：我很高兴CNN把年轻观众当回事。安德森·库珀是被造出来的，但他也值得像明星一样被推销：新闻播报风格既非死板的老派，也不像脱口秀节目那样胡说八道，更关键的是，他眼睛狭长，嘴唇性感，孩子气的脸上还嵌了道悲天悯人的眉宇。

作为记者，库珀确实具有才智、勤奋和耐力。1989年耶鲁大学毕业后，他借了台摄像机跑到越南和缅甸，拿张假新闻许可证在两地拍了一番，回美国后，采访录像被美国第一新闻频道采用。6个月后，他又去了闹饥荒的索马里，回国后得到ABC电视台的工作。库珀一开始在新闻频道工作，后来被调到娱乐频道主持真人秀节目"The Mole"，2001年9月11日，他把这个真人秀节目带到了浓烟滚滚的街头。

2002年他加入CNN，出现在大事件现场：伊拉克战争、东南亚海啸、卡特琳娜飓风……库珀既是个在上演着激烈冲突的舞台前冷静的旁观者和报道者，也时常跟着一块儿激动。最知名的例子是他在飓风后四天采访参议员玛丽·兰德瑞，当女议员开始褒扬政客时，库珀打断她："你说的这些我从没听说过，我只见到遍地尸首。这里到处都是悲伤、愤怒、绝望的人群，老鼠在街头啃咬尸体，孕妇在路旁生产，没人想听到政客间的互相赞美与鼓掌，你不觉得这会引起更大的愤怒吗？"在新闻事件变得很克制，个人表现却越发无聊嘈杂的今天，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拿起武器去战斗的海明威，也没有生擒伊拉克士兵的法拉奇。疯狂不再意味着独特，库珀既谨慎又带点感情的表现拿捏得不温不火，这让他显得更为明智。

库珀说从不看吹捧他的文章："我只为我讲的故事而活，而非讲我的故事。"他也宣称不谈论私事，除了父母和兄弟。2005年5月号的《名利场》封面是他，内里的文章也是他写的，讲的是飓风后一周他在新奥尔良的所见。同新闻播报一样，文章里穿插了库珀的个人情感："我母亲说她从没被绝望的童年打倒，因为心里有颗坚硬的钻石，没什么能够穿透它。父亲去世后，我也感觉到这颗钻石的存在。但在新奥尔良，它开始破碎。"库珀的父母是怀亚特·库珀和葛洛丽亚·旺德比尔特，前者是上世纪60至70年代的著名作家，后者有个叫全美国羡慕的姓。这个家族出过英王爱德华八世的情妇，还有19世纪的大富豪"舰长考纽斯·旺德比尔特"。

葛洛丽亚12岁时因为母亲与姑妈的监护权之争被暴露在镁光灯下，成年后又以美貌与财富蜚声好莱坞，她的绯闻名单上有霍华德·休斯、马龙·白兰度、弗兰克·辛纳特拉……怀亚特·库珀是她第四任丈夫，安德森·库珀是她第三个儿子。《名利场》的文章上，库珀心平气和地谈论父母兄弟："我母亲叫葛洛丽亚·旺德比尔特，在我开始事业前，她就很红了……我父亲是个农妇的儿子，一个天生的作家……我的弟弟卡特1988年7月22日从母亲的公寓楼上跳下，他的遗言是：'我还能感觉到它吗？'"他之所以不吝啬隐私，因为这些统统不是私事，他们早就是公众人物了。回到他的个人情感，父亲与弟弟去世后，库珀拿起摄像机开始探求危险与黑暗。"为了亲历一些苦难，以与我内心的悲伤相匹配。"所有谈论都成为库珀正义与悲悯形象的组成部分。向来为名流充当奴仆的《访谈》有篇谄媚的访谈：

问："你生在富有家庭，有个名流母亲，你的童年一定与众不同吧？"

库珀："这不过让还是小孩的我明白，钱不能带来快乐。如果以钱为目的，结局多半悲惨。"

赞叹："呀！这可是很多人穷其一生才悟到的道理！"

这两年有两个名记者一死一退休，亨特·托马森和迈克·华莱士。他们在记者行当里都干出点狠的，都是明星，却从没进入通俗化的天国。安德森·库珀的名流出身，英俊相貌，再加上记者干得不错，在"人人都能当15分钟名人"的今天摆出了出位的凹造型。我们也有许多记者编辑羡慕这等造型，常见的是名流杂志主编与名流合影，如同招贴着明星相片的饭馆，登时显出上流且高端。还有一些则更互助合作，人文杂志的主编渴望登上时尚杂志的封面以展示其品位，时尚杂志的主编希望在八卦小报上同明星一同被吹捧；而年轻点的女记者，最大的心愿是与80后女作家一起在男性杂志上扭动一下小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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