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卡萨诺瓦的女人们

图书管理员卡萨诺瓦蜗居在波西米亚教堂里，用写回忆录打发余生。有时候会因为灵感受阻而停顿。他是个衰老中的男人，曾围绕左右的女人都冷眼相对，几百码外法国大革命正在结束他熟悉的巴黎，威尼斯也不再是他戏剧逃脱拘捕的威尼斯，但出于一种自然而然的骄傲，他对自己耀眼的过去十分自信。无法想象谁还能有同样绝妙的人生。他一天能写13个小时，《卡萨诺瓦回忆录》的手稿有3600多页，出版时有12卷。这位18世纪的詹姆斯·邦德把自己塑造成肉体战胜思想的痞子，天下第一号情圣，老光棍，赌徒，人生盛宴上摘取最耀眼果实的幸运儿，炼金术士，哲学家，作家，福利彩票发起人，击剑高手，黄笑话大师；而爱过他的女人有110多位，每一位都记取他的恩惠，相信自己在别的女人遭受失败的地方取得了成功。

《卡萨诺瓦回忆录》成书100多年中，卡萨诺瓦研究基金会都有了，好事者以觅趣消闲的心态，把玩这部荒诞的自传，竟也能拔出高来：18世纪是西方文明天亮前的短暂黑暗，只有卡萨诺瓦在床笫间的爆发使整个欧洲稍稍露出一丝曙光，他是慷慨的骑士和利他主义者，是18世纪与伏尔泰齐名的思想家。又有妇女解放的代言人，摆出说教的样子，号召男人们学习卡萨诺瓦的妙招：《卡萨诺瓦喜爱的70味菜》、《像卡萨诺瓦一样恋爱》。今年《卡萨诺瓦回忆录》也出了精选中文版《我的一生》，卡萨诺瓦一生的各个侧面均有著述，关于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可关于他，总能找到新角度。最近美国作家朱迪斯·萨摩经过多年研究，写了本书《卡萨诺瓦的女人们》。以前有个德国人统计了卡萨诺瓦回忆录中提到的女人，有名有姓的116位，朱迪斯的新书并没让所有战利品说话，只挖掘了其中几个代表：包括一个不羁的修女，一个他视为一生挚爱的女扮男装艺术家，和一个视他为一生挚爱的无产阶级姑娘。

这个修女在回忆录里被称为"MM"，据考证是威尼斯的贵族少女玛丽娅·摩罗西尼。她之所以在声名狼藉的天使圣玛丽亚教堂当了名不情愿的修女，完全是依照当时"女人是魔鬼的大门，在一切野兽中，没有一种像女人那样害人"的宗教传统。未婚贵族少女都要被送进修道院，与老处女待在一起，用编织、祈祷打发时光，既修身养性，也是嫁个贵族丈夫的资本。玛丽娅·摩罗西尼白皙丰满，一头金发，在22岁引诱卡萨诺瓦的时候早已与法国驻威尼斯大使暗通款曲。她与情圣藏在修道院的小礼堂里，墙壁上还留着给法国大使偷窥的小孔；在卡萨诺瓦与其他修女偷情败露时，她还能机敏地协助他逃跑。

与其说"MM"突然地、不恰当地坠入了情网，不如说她就是争强好胜，非要抵抗这18世纪的贵族教条。另一位叫做亨利埃特的女子，像是气味浓郁的香水，既激烈又使卡萨诺瓦深深沉醉。在《卡萨诺瓦回忆录》中有这样的描述："那些认为女性不能24小时使男人愉悦的人肯定没见过亨利埃特。"他们相遇在一间旅店，亨利埃特作男装打扮，以音乐家自居。她也是个贵族姑娘，父亲是普罗旺斯的一名议员，她从小学习了地理、文学和音乐，擅长拉大提琴，台上台下都不像个女人。卡萨诺瓦第一眼就认定她不是男性，不惜与她的女友厮混以探听她的身份。像所有女性一样，她也不能抵挡卡萨诺瓦的魅力，瞒着丈夫与情圣有了一段情，之后她说他是自己见过"最诚恳"的男人，他也把她视为人生挚爱。但居无定所的卡萨诺瓦很快跑到日内瓦，又有了另一个美眉。

露茜娅是卡萨诺瓦提及的女性中少有的"背叛者"。他们在伦敦相遇时，露茜娅不过17岁，这个守门人的女儿以青春活泼迷住了卡萨诺瓦，以贴身女仆的身份与他同居。可在周游了一圈欧洲之后，他发现露茜娅不辞而别，看上去肯定是跟什么人私奔了。16年后他们在阿姆斯特丹重逢，露茜娅风华已去，成了赌场里的一名妓女。卡萨诺瓦柔情大发，可仍不忘背叛，把这归咎为命运的惩罚。《卡萨诺瓦的女人们》填补了二人之间16年的空白，露茜娅等待情人归来时少不了听到风言风语，正好疾病又让她毁了容，这个穷人家的姑娘心里一番挣扎：美貌已不再，又不能像上流贵妇那样提携他，不如一走了之。之后曾受雇于一个有文化的妇女，记住了一句话："内心的优越高于一切，只有我们的心不会遭受愚弄。"这个有点文艺气质的无产阶级女青年算是与卡萨诺瓦棋逢对手：既然你早晚要伤我的心，那我就先让你伤心一把。

2005年的电影《卡萨诺瓦》中，上述女性隐约都有影射，可整个片子是个珠光宝气的名利场喜剧，貌似情圣还与女扮男装女艺术家白头偕老。后来老有人想探究卡萨诺瓦魅力无比的原因，依照回忆录的说法，他英俊，富有才华，最重要的是，无论高低贵贱，他善待每个人，所有女人都感觉自己是他的终极恋人。在更早的电影《费里尼的卡萨诺瓦》里，卡萨诺瓦还被"平反"了，他没有因为身体的欢愉而获得精神满足，没能成为身体的国王，反而成了欲望的奴隶，日日为自己的才华不受重视而焦虑。所有引申的来源都只有卡萨诺瓦的一面之词--《卡萨诺瓦回忆录》。当他打算写下自己一生的时候，已经开始改写自己的过去，让它更迎合无论是读者、崇拜者还是自己的口味，他对过去的景况作出重构，使之更贴近自己的心愿。《卡萨诺瓦的女人们》从女性的角度看他，似乎展现了另一种"真实"：与其说她们被卡萨诺瓦吸引，不如说是在享受反抗的乐趣。不论是你玩玩我也玩玩的贵妇人，还是刚烈的无产阶级女青年，都是群不安分的女人，是天真和任性的另类者。之所以选择卡萨诺瓦，是因为口口相传中他已经非同常人，简直是当世的"天才"，哪怕只成为他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也强过完全不为他所拥有。

可惜《卡萨诺瓦的女人们》只隐隐约约给人这么种感觉，书的结尾还是落到卡萨诺瓦身上："不论在宫殿还是妓院，甚至在其他男人的床上，卡萨诺瓦成功跨越了两个世界：他所向往的上流社会和他所出身的卑微阶层。他掌控了这两个，却又不投身任何一个。他的人生只有一个准则：随波逐流。"至于那些女人是否因为反抗而受到惩罚，书里没说。她们从他的回忆录里来，又重归于回忆录，我们之所以对她们感兴趣，是因为卡萨诺瓦对她们感兴趣。

喜欢《上流女孩当如是》吗？喜欢困困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