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憨豆不是唯一的坚果
在一次疲惫的回程飞机上，公共屏幕突然开始放《憨豆先生》。这个抖抖索索的小人物与上世纪80年代街头整人短片穿插播放。除了哭闹不止的小孩渐渐破涕为笑，周围快要昏睡过去的旅客很快被眼花缭乱的动作弄晕了，纷纷打起了鼾。
10年以前《憨豆先生》绝不会被当成机上催眠片。我总觉得他该被放进动物园，因为没有攻击性，不用使用特别的笼子和道具，但他自身的表现很快就能让他成为动物园里最引人注目的景观：像笨鸟一样移动双腿，脊背长得好像不是脊椎，而是根面条。青蛙一样的眼睛随时都可能掉出来，随之落地的还有两条粗眉毛。舌头黏糊糊、湿漉漉，总在拒绝成为这个肢体的一部分。偶尔发出门一样吱呀吱呀响的声音，如同一只肺炎尚未痊愈的猴子。他与笼子外的世界一点瓜葛也没有，规则、目标、观看的人，都是他轻蔑、好奇、捉弄的对象。他从来不说话，没有一点与别人交流的欲望。在1990年至1995年英国BBC电视台冗长的18季《憨豆先生》剧集里，他永远是这么个样。这就是扮演者罗恩·阿特金森的绝活，全是最具动物性、最原始的幽默，但就是能让人忍不住大笑。我最喜欢的一集是憨豆先生到一个高级酒店度假，一进门就掏出铁锤和电钻，把他最喜欢的画钉在墙上。布置一新后他浏览自己的房间，洋溢着旁若无人的自我欣赏和满足。
这只关在电视小笼子里的奇特动物最终还是想冲上大屏幕。1997年，第一部《憨豆先生》电影上映，为了迎合好莱坞，他必须与美国发生联系。憨豆先生被骗去美国冒充文物鉴赏家，搞砸了一幅名画，搞出了一系列闹剧。他还必须说话，嗓音好像青蛙一般，与那张面孔非常搭。电影票房收入有2亿4千万美元，电视剧集的余温犹存，《憨豆先生》电影算是成功了。今2007年3月22日，第二部"憨豆先生"电影《憨豆度假》又要上映，这次他去了法国，阴差阳错成了名导演。在法国宣传时，罗恩·阿特金森大热天穿憨豆的西装，在沙滩上又抖抖索索拽出一条泳裤，上面写着电影名。围观的人离得很远，警惕地看着他，他的行为举止显得那么过时和奇怪。
听上去就像个赵本山故事的英国版：村里一无所长的青年擅长说笑话和杂耍，上了电视就红了，之后就想拍电影。罗恩·阿特金森上中学时是个安静、轻微口吃、坐最后一排的孤独小男孩。黑头发和肿眼泡让他看上去像个外国人，他的绰号叫"肚皮"。有一天课间他开始模仿老师，这才发现逗趣儿才是他获得好感的唯一手段。"憨豆先生"的创意来自1980年代他在牛津读书时的一个自创独角戏，在爱丁堡艺术节上颇受欢迎，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过了快10年才上电视。在1984年的《黑蟒蛇》（The Black Adder）一剧中，阿特金森演言辞尖刻、爱冷嘲热讽又活泼好动的爱德蒙，显示了他确实不是个哑巴，这也是"憨豆先生"的雏形。之后5年，《憨豆先生》剧集风靡全球。无对白，没有语言传播障碍；在那个年头，它又特别具有英国味儿：穿英国保守中产阶级的西装，倒霉得让人钟爱的智障形象，丰富的肢体动作和变化多端的表情，简直成了"英式幽默"的代表。据说《憨豆先生》让阿特金森挣了差不多6000万英镑。
跟很多喜剧天才一样，阿特金森也是个内心阴郁却把自己打扮成个开心果的人。《憨豆先生》的编剧，阿特金森几十年的搭档理查德·柯蒂斯说他是个害怕镜头、不擅讽刺、刻意努力才能让自己有趣的人。"他为人热情，又非常谦和；他天生正派，又常常自省。"他最大的乐趣是闷头改装车和去教堂。他跟发妻在一起15年了，他与朋友从来不闹翻。有一次在英国看电影时偶遇宣传的阿特金森，他个头非常高，打领结，两鬓斑白，如果不看脸，跟随处可见的呆板英国老绅士没什么区别。"憨豆先生"面具下的阿特金森非常英国，可一点都不幽默。但他沉迷于扮演这个角色："当我是憨豆时，可以隐藏自我。我可以随便摇别人的手，掐他的鼻子，做任何不负责任的事，又可以完全被原谅。我经常越过'憨豆'和'我'之间的界限，那感觉有点像神经病。"两部"憨豆先生"电影隔了10年，据说是因为阿特金森患了抑郁症。
阿特金森在很多部也被冠以"英式幽默"的电影里演配角。《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里神经兮兮的神父，《亡命夺宝》里的倒霉赌徒，《真爱至上》中一言不发只做了个鬼脸的乘客……他那张脸就跟希区柯克宽阔的身材一样在电影里神出鬼没。"憨豆先生"和这些电影一起共同组成了"英式幽默"。憨豆不是唯一的坚果，除了肢体语言与表情，还可能是复杂冗长的冷笑话，半真半假的自嘲，或者温情的生活小品。共同点是在幽默的盖子下自娱自乐，又蔫坏又闷骚，洋溢着旁若无人的自我欣赏和满足。"憨豆先生"电影正赶上《波拉特》风头没过，有人一看演员来自英国就错误地认为那也是"英式幽默"，但《波拉特》是最拥挤、粗俗、使劲胳肢人笑的美国厕所笑话。可这就是现在最流行的，看完后大骂一声"真他妈恶俗"，还要招呼朋友们都去看热闹。"憨豆先生"在银幕上显得那么卓尔不群和怀旧。不如他就别跟美国人争了，回归到琐碎里，在沉闷的生活戏中耍一个小花腔。在英国，他的同道随时都能遇上。比如一个乡村小咖啡馆，老头侍者给中年人端来一大杯奶茶，杯子上写着："我是镇子上唯一的同性恋。"结账时老头问："您用什么结？""塑料。"老头错愕之时，中年人掏出一张信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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