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玻璃人赛隆索
班长胡蝶飞又高又瘦,短头发,穿着莹绿色的衣服,看上去不像蝴蝶而更像一只瘦脚伶仃的蜻蜓。
此时她正直愣愣地朝赛隆索飞过来。
在教室里晃荡的赛隆索有点紧张,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有隐约的光亮,似乎期待着什么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胡蝶飞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似的,漠然从他身边穿过,在麦子舒旁停了下来。
麦子舒正像一只蚱蜢一样活蹦乱跳着,嘴里还在大声嚷嚷。
“我的书呢?谁拿了我的书?……谁敢把我的书收起来??”
“放开你的脚!!没长眼吗?踩到我的书包了!”叶田田恼火地说。
叶田田的书包软软的很有弹性,麦子舒本来想再踩一下的,可是看到叶田田瞪圆的眼睛只好走到一边去继续嚷着。
“什么课?哎——这节是什么课??”毕盖茨丝毫不同情麦子舒的遭遇,反而拽着他问起不相干的事来。
“又是你们两个!不许胡闹!马上回座位去!!”胡蝶飞强势插入,戛然玉立在他们之间——无论是麦子舒还是毕盖茨个头都要比胡蝶飞矮上一截。
麦子舒心有不甘,边回座位边扭着屁股昂着头,用沙哑的声音唱道:“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地活——”那是信乐团的《海阔天空》,而信乐团是麦子舒最喜欢的台湾摇滚乐团。
赛隆索也喜欢《海阔天空》,喜欢那个黑人鼓手迈可,每次听到麦子舒唱这首歌,他的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酸酸的,有种驱走黑暗的力量。
胡蝶飞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她皱着眉从他的身旁掠过,往讲台飞去。
同学们七手八脚忙着做课前准备,争分夺秒完成最后的争执,瞅准机会把“敌人”的文具盒塞到另一个同学的书包里……
赛隆索慢悠悠地走到教室后头,胡子柔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正玩着一叠纸牌。赛隆索百无聊赖地在她的桌边磨来蹭去,胡子柔连头都不抬起一下,对于她来说,赛隆索甚至连破坏者都不是,丝毫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看了一会儿,老师仍没来,赛隆索走到教室后门探头看了看,“老师来了,老师来了!”他轻轻说了几句。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人当真。
赛隆索无精打采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他不在任何一排座位上。他的桌子贴着教室前面的墙,挨着讲台的边,右边是班级图书柜。与整个教室的窗明几净相比,这是奇异的一角。
桌面上横七竖八地摊着不同颜色不同长度的尺子——在学校里,捡到各种铅笔尺子橡皮的机会非常多,如果你跟赛隆索一样有大把时间四处转悠的话。
桌子肚里只有几张废纸,东西都跑到地上了。深蓝色的书包敞开着大口,几本书蔫头蔫脑地探出来。水杯、玩具、没有折成形的纸飞机散落一地……
赛隆索一屁股在这堆什物里坐了下来,顺手从图书柜里抽出一本花花绿绿的读物——不会认字的他只能看图,说老实话,这些图他都看得有点腻了,有时候也会顺手撕下几张来,随便折点什么或者塞到桌子脚下。
苏蕾蕾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赛隆索蜷曲在地上的背影。当然,还有那堆垃圾一样的什物。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苏蕾蕾是赛隆索的语文老师,年轻,而且臭美,整个夏天,她几乎没穿过同样的裙子,说“几乎”是因为赛隆索对自己的观察力并没有那么自信。
赛隆索喜欢坐在地板上,这样就能看到苏蕾蕾裙子里层衬着的蕾丝。
“我叫苏蕾蕾,蕾丝的蕾,喏,就是这个。”苏老师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便指着裙子下摆的白色蕾丝说。因此赛隆索知道了什么叫蕾丝。苏老师有些裙子并没有蕾丝,赛隆索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当然,赛隆索并不太关心苏蕾蕾,就像苏蕾蕾没空关心赛隆索一样,不,也许不能这样说,苏蕾蕾曾经非常关心赛隆索,但是……总而言之,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虽然他们不得不朝夕相处,休戚与共。
有先天性识字障碍的赛隆索,不会认字就更不会写字,他连“一、二、三”都认不出来,更别说“赛隆索”这个既复杂又令人费解的名字。
每次考试结束交卷的时候,胡蝶飞总会像蜻蜓一样直直从同学中穿梭而过,麻利地从地上捡起他的试卷,摊平,帮他写上名字,再郑重地交到监考老师手上。
“就是他吗?”每个监考老师都会若有所思地看着胡蝶飞那双似乎是吊在竹梢上的大眼睛。
“嗯。”胡蝶飞用力地点点头。
“哦……”像是交换了某种信号,监考老师边吟哦边收拾手上的卷子,顺手把赛隆索画满图画的试卷塞到底下去。
……
“上课!”苏蕾蕾一个箭步蹦上讲台,气也不喘一口就大声喝道。
教室里照例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站得快的同学把桌子椅子弄得刮刮作响,站得慢的同学被前后座的桌椅挤得挺不直腰索性站到过道里,忘了做课前准备的家伙气急败坏地将手探进抽屉里捣腾书本。
只有站在讲台下的胡蝶飞站得笔直,双眼定定地看着苏蕾蕾。
“我说过多少次啦,不要打无准备的仗!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地球不会因为你闭眼而停止转动……”像这类格言苏蕾蕾能一口气讲上十几句,最让人佩服的是它们的意思几乎一样。
“你们看,胡蝶飞班长就不一样——”苏蕾蕾喜欢胡蝶飞,并不仅仅因为她学习成绩好,胡蝶飞身上有一种难得的稳重的品质,懂事独立勤快,她觉得胡蝶飞完全是为了当一名完美的学生而降生的。
“当然啦,她可站的位置那么宽!”叶田田不服气地低声哼道。但声音已足以令苏蕾蕾清楚地听到了。
苏蕾蕾正想用排山倒海的格言教育一番叶田田时,忽然看到赛隆索站到窗边,用窗帘把自己紧紧地裹成一个圆筒。
唉,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于是把要对叶田田说的格言给忘记了。
“上课吧。”苏蕾蕾打开了电脑屏幕,准备展现她精心设计的课件。
“老师,看不清楚。”又是快嘴的叶田田。
苏蕾蕾瞪了她一眼转身看布幕。噢,确实不太清楚。光线从东窗外照射进来,幕布一片白茫茫。本该遮光的窗帘正像竹筒一样卷着瘦长的赛隆索,窗帘底下,露出他一双没穿袜子的黑球鞋。
唉,苏蕾蕾叹了今天以来的第三口气。她捧着书本走下讲台——也不是非要用电脑,其实苏蕾蕾讲课是非常生动的,而且朗诵特别动听。
当全班同学半是陶醉半是眼困地沉浸在苏蕾蕾那穿透力很强的声音中时,没有人留意到,竹筒般的窗帘松开了,赛隆索慢慢地离开了窗边,从右侧的教室门走了出去。
上课后离开教室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说告诉老师要去尿尿,或者从杂物室里拎出一桶满满的垃圾示意要去倒……先让自己在竹筒般的窗帘里消失,再走出教室——这是赛隆索最近喜欢采用的方式。而稍微让他觉得落寞的是,不管他以哪一种方式离开,都不会有人注意。
他慢慢走下楼梯,楼梯的扶手下是透明的玻璃。赛隆索坐在台阶上,将脸贴上去,玻璃上挤得扁平的五官像是万圣节里的鬼面具。赛隆索觉得自己像《千与千寻》里坐在电车上的透明人,没有一个人会看到他,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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