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赛隆索与阿隆索
糟了,下课了。赛隆索没听到下课的音乐声,却听到整个校园沸腾起来的嘈杂声。上课问好,下课道别,这是赛隆索在这间学校里唯一跟别的孩子一样能做到的事情。
赛隆索喜欢把腰挺得笔直,把握好节奏,高亢地喊出“老师——你好!”这几个字。
问好后大家会哼哼唧唧地坐下来——教室不大,座位狭窄,同学们在座位里不自在地扭来扭去,小胳膊小腿委屈得想要造反。
赛隆索觉得他们像一群被囚禁的虫子——麦子舒就常做那样的事,把捉到的昆虫关进透明瓶子里,看它们没头没脑地乱转。
下课道别是令人愉快的时光,毕盖茨、麦子舒那几个调皮鬼早已悄悄地钻到教室的后边,只等大家参差不齐、敷衍了事的一句“老师再见!”就撒腿往外跑,比赛谁先跑到厕所,抢占清洁阿姨搞卫生用的塑胶水管来打水仗。
这是赛隆索第一次没在下课前回到教室,他心里十分不安。
他把那堆宝贝留在天花板上的秘密基地里,便一溜烟从幕布上滑下舞台,三步作两步从舞台上跳下来,跑到窗口前准备一跃而出。
“这回还不让我逮到你!!”一声巨响把赛隆索吓得屁滚尿流,他跨坐在窗台上,只见“长一毛”威风凛凛地站在窗前,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跳下来。
……
“长一毛”拎着赛隆索的衣领往教室里走去。赛隆索仰看着他下巴上的那根毛忍不住说:“你千万别把毛拔了,会‘唉变’的。”“长一毛”虽然很凶,但赛隆索还是不忍心让他患上重病。
但“长一毛”却没有听到,因为他看到苏蕾蕾皱着眉头从教室那边走过来。
……
苏蕾蕾把赛隆索带到教室后的走廊上,蹲下来看着他。
看上去他很糟糕,全身都是灰,头上挂着个新鲜的蜘蛛网,他局促不安地低着头,既可怜又可气。
苏蕾蕾用纸巾擦干净赛隆索的小脸。
“面对现实,总是会有机会,逆境也会变为顺境。逃避现实,虽暂时偷安,但没有翻身之余地……天生我材必有用……一个人的智商是与生俱来的,就像父母给你的一个空杯子,要想让杯子里的水清澈甘甜,就需要每一个人都为此而努力……”苏蕾蕾的肚子里,翻滚着一系列格言想要对赛隆索说。
但赛隆索忽然对苏蕾蕾说:“对不起,我没有来得及赶回来说‘老师——再见’。”苏蕾蕾听了,既惊诧又难过,想要说的格言又全忘了。
她不知所措地摸摸赛隆索的头,“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跟她们玩儿去吧。”
苏蕾蕾说的“她们”是指叶田田和胡蝶飞几个女孩子,这时她们正坐在走廊的地板上玩什么游戏呢。苏蕾蕾穿着高跟鞋,扭着细腰,嗒嗒嗒地走了。
赛隆索硬着头皮走过去,并不敢坐下,只是挨在墙壁上听她们说话。
“心口不一我猜——我猜——三……”冯雨婷像蚊子一样哼哼了半天伸出了一根指头。
“心口不一我猜五!”胡蝶飞冷静地伸出三根指头。
“心口不一我猜二!”叶田田大声叫道并迅速伸出两根指头。
“你输了!!”胡蝶飞捉住叶田田的两根指头兴奋地大叫。“输了就要说出自己名字的来历!快说快说!”
叶田田清清嗓子,骄傲地说:“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我的名字就来自这首汉乐府,田田嘛,就是指荷叶茂盛的意思。”
“我也要说,我也要说!我叫毕盖茨。试着读慢一点看看,像是谁的名字啊?猜不到吧?比尔—盖茨!哈哈!我爸说我跟他一样,要是不喜欢读书,就做全球首富好啦!”不知什么时候,毕盖茨嬉皮笑脸地从冯雨婷背后钻了出来。
“你没猜,不许说!”胡蝶飞严肃地说,像这种破坏规则的家伙是胡蝶飞深恶痛绝的。
“我就是要说,我就是要说!冯雨婷,逢雨停!旱死农民哭不停!”毕盖茨扯了几下冯雨婷的辫子,哇哇叫着跑了。
“你欺负人——”眼看冯雨婷气得就要哭了,她可是班里有名的哭包,一哭起来准没完没了。
“赛隆索,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听上去真古怪!”叶田田看到赛隆索站在一旁,灵机一动,忍不住大声问道。
果然大家都被这个问题吸引了,冯雨婷止住就快掉下来的眼泪,抽抽鼻子,皱着眉说“而且——很难写哦。”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赛隆索的事,叶田田的好奇令他觉得受宠若惊,他的名字是父亲起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父亲在他出生前的一个月就去世了。他不识字,所以不管是“赛一一”还是“赛隆索”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唔……不知道……”难得有人关心,赛隆索很想像毕盖茨那样说点什么,但他确实一无所知。于是他低着头贴着墙打转转,从前门走进教室去了。
接下来的是音乐课,赛隆索挺喜欢音乐课的,他爱唱歌,而且音乐老师从来不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注意节奏!停停停,再来一遍……对,就这样!”
音乐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阿姨,是乐团里的首席大提琴手,她长得跟她心爱的大提琴一样沉稳健硕。
她并不知道赛隆索是谁,她一个人教完整个年级十个班的音乐课,总记不清孩子们的名字,但她要求极严格,谁想不好好唱歌,那可没门!
但是赛隆索的心里满是那个叶田田的问题,我为什么叫赛隆索啊?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心思唱歌,趁着老阿姨弹钢琴的时候,从教室后门溜走了。
赛隆索没精打采地来到植物园,说是植物园,只不过是两幢建筑物之间的一条狭道罢了。生锈的铁架子上爬满了金银花,“植物园”三个字已辨不清颜色了。
从来没有老师带大家来过植物园,这里离教学楼太远,课间十分钟谁也不会来这儿逛。因此植物园里花木茂盛,满地青苔。
园子的中间有个金鱼池,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假山。池里早已没有金鱼了,水面漂满了碧绿肥美的浮萍。赛隆索听妈妈讲过“精卫填海”的故事,所以他每次来都会把一颗石子扔进水里。
当赛隆索把石子扔进池里水花四溅的瞬间,他又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正坐在开满金银花的藤蔓下方,那张摇摇欲坠的吊椅上。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张椅子还是坏的,可是这个男人却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手里捧着电脑静静地在看些什么。
这时,男人也看到了赛隆索。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了。
他就是那个开蓝白相间的跑车的男人。赛隆索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就是那个上课开溜在大礼堂边晃荡的男孩。男人也认得他。
衬衫白得耀眼,黑裤子笔挺,全身找不到一处皱褶——像是时装店的衣服架子,赛隆索仍然对男人的造型不以为然。
“嗨!”男人再次温和地对他笑笑。
赛隆索想离开这里,但却挪不开脚步。男人不像是新请回来的门卫,更不像是老师,并没有要教训他的意思。
他们在这里相遇,更像是两个跷课的孩子。
“这里很阴凉,这张椅子很棒。”男人慢悠悠地说。
“可是昨天它还是坏的,一直都是坏的。”赛隆索没有告诉男人,有一次他跳上吊椅荡秋千,把绳子弄断了。
“是的,我刚给它做了个手术,很简单的手术。”男人缓缓站起来,让赛隆索看那两个新打的绳结。
“看上去真的很结实。”赛隆索伸手使劲拽了拽。
“嗯,这种结叫8字结,是攀岩时用到的最基本的打结方法。”
“攀岩?”赛隆索在电视里看过。“你会攀岩吗?”
“嗯,我喜欢玩户外。男孩子都应该多一点接触大自然。”男人边说边拍拍赛隆索的肩膀。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我先走了。”赛隆索既高兴又不安。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要友善,而且有趣,可是赛隆索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快乐。他急于要离开。他不想让这个男人知道他的真相。
“我要去工作了,还是我走吧。这里——这里是你的秘密花园吗?”男人看着赛隆索的眼睛问。
“是……不是……以前是。”赛隆索想起了天花板上金灿灿的世界。“在这里你也有秘密花园吗?”赛隆索反问男人。
“也许,以后会有,每个男孩子不都会有吗?”男人思索片刻说。
“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什么事吗?”男人轻声问赛隆索。
“叶田田说她的名字是一首诗,毕盖茨说他的名字跟世界首富一样,每个人的名字不都得有点意义吗?”
“也许……”
“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赛隆索是什么意思吗?我爸爸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你为什么不亲自问你爸爸呢?”男人奇怪地说。
“因为他……他还没见过我。他去上帝那儿啦,妈妈说上帝喜欢看赛车,把我爸爸带走了。”赛隆索抽抽鼻子说。
“赛车?”男人诧异极了。“你是说你爸爸是赛车手?”
“嗯。”
“赛隆索……赛隆索……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2005年。”
“2005年,24岁的西班牙车手阿隆索代表雷诺车队在巴西站获得了F1世界冠军,是F1历史上最年轻的世界冠军。”男人微笑着看赛隆索。
“世界冠军阿隆索——赛隆索——阿隆索——赛隆索……”赛隆索的脸上渐渐绽放出笑容,像金银花一样怒放。
“谢谢你,我真得走啦,我忘了告诉你,我喜欢唱歌,我不想跷课。老阿姨会伤心的。”
“老阿姨?……”
“嗯,还有,你开车很棒,可能跟我爸爸一样棒呢。”
“很荣幸你能这样认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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