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续(2)
“今天我们能够相遇,确实是意料之外。对我而言,女性朋友从过去到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对了,过去承蒙你的种种照顾,我心里也是感激不尽。所以时隔多年和你这个唯一的女性朋友相遇,还真勾起我对以前的怀念呢!”
阿宫几乎马上就要放声哭出来,但还是紧咬着嘴唇忍着。用已经浸湿的衣袖不断地擦拭脸上滑落的泪水。
“刚才看到你梳着圆形的发髻,穿着打扮十分华丽的样子,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厌恶的。你刚才说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还想你当初那样欺骗贯一,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准备怎么样来欺骗我。所以我本是想和你来最后较量一下的,但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悔过自己,我反倒感到些许高兴。今天我还是把你当作我的朋友,这多亏了你今天虔诚的忏悔!否则我定会狠狠揍你一顿。好了,求得自我的救赎,是求得他人原谅的开始。这句话,明白了吗?”
“至于你让我去和贯一解释,代你向他道歉,这种委托我可不能接受。我明知错在你反而再去接受你的委托,我可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如果我是贯一,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今天我算是遇到我知己的敌人了。但我不准备对你做什么,咱们就此告别吧,这已经算是我荒尾对你的一丝宽容了。话说今天是我们久违的重逢,好像不应该说这些扫兴的话。好了,祝你以后顺利,就此告辞。”荒尾边说着,边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不,还请等一下!”阿宫急忙抬起她那满是泪痕的脸,擦着那被泪珠压得沉重的眼睑,“这么说,无论我怎么求您,你也不会代我去向贯一道歉了吗?而且你至今也无法原谅我?”
“是的。”荒尾边说着,边伸直了一条腿准备站起身来。
“请稍等一会儿吧,饭马上就好了。”
“哦,我并不想吃饭。”
“其实还有事情要和您说,荒尾先生,还请留步。”
“随你怎么说,我总不能不回去吧。”
“请不要这么说……无论如何,还请您再忍耐一下。”
只见荒尾把一只手放在火钵边上,好像在思考些什么,把视线转向了一边,默不作声。
“荒尾先生,既然您什么都听不进去,那我就不再央求您了。不再让您去代我向贯一道歉,也不祈求您原谅我了。”
荒尾的视线从阿宫脸上扫过,她接着说道:“现在我只希望再看贯一一眼,希望在他面前忏悔我的罪过,只要能够在他面前坦白一切,我也就别无他求了。实际上我也不会去求得他的原谅,而且根本也没想过。他能否原谅我我已不抱幻想,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阿宫忍住泪水,痛苦地说道:“我只恳求您带我去见他一面。只要您陪我去,我想他一定会见我的。只要能见贯一一面,就算最后被千刀万剐也认了。我宁可去听他和您两人是如何怪罪我,宁可让贯一把我杀掉都可以!我希望贯一把我杀掉!”
之前像严寒之中的松树一样毫不动摇的荒尾听到此话,也不禁心生感动,他不由得捋着长长的胡须,连连点头。
“这话说得有些意思!你希望见到贯一,还希望他把你杀掉,这话讲得好!当然在我看来,必须得这样做才行。但你现在已是富山家的媳妇了,唯继是你的丈夫,作为一个有夫之妇,可不能如此任性!”
“我不在乎!”
“不行,这可万万不行!你宁可死在贯一手中,这种忏悔的心情当然勇气可嘉,你这样做只是单纯为了贯一,你把你现在的丈夫又置于何种位置啊?这样不会损害丈夫的名誉吗?这一点,希望你慎重考虑!”
“当年你是为了富山而欺骗了贯一,如今这样做的话,就是为了贯一在欺骗富山!这样一来,等于同时欺骗了双方!虽然某种程度上你是为了忏悔,可等于也是犯下了新的错误,这种忏悔毫无意义!”
“这个我不在乎!”阿宫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紧紧地咬着嘴唇。
“不在乎?这可不行啊!”
“不,我就是不在乎!”
“这是不行的啊!”
“这种问题我早就置之度外了。我的躯体怎么样都无所谓,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见贯一一面,向他忏悔我的罪过,那样我的心里也会好受许多。如果能够死在他面前,这正如我所愿。至于富山……现在的我只求一死。”
“唉!真是个鲁莽、不明事理的人!我是不能和你串通一气的,你的心胸如此狭窄,怪不得当初会把贯一抛弃。作为妻子要去欺骗丈夫,还说不在乎真是岂有此理!看到你这种心胸的人,我倒是开始有些可怜富山了。有一个像你这样不守妇道的妻子,还真是不幸!富山真是可怜,与其同情你,我倒不如去同情他!我真是越来越厌恶你了。”
阿宫湿润的眼眶中,好像燃烧似的放着光芒:“如果按您这么说,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荒尾先生,还请您来拯救我的心灵,来教我怎样忏悔吧!”
“用不着我去教你,还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从三四年前开始,我几乎每天都在想着这件事,所以这些年总是郁郁寡欢,从来没舒畅过。与其如此痛苦,还不如一死了之,之前我一直都这么想。只是,如果我不能见贯一一面,仅仅一面就好,我是死不瞑目的。”
“你自己还是好好想想吧!”
“荒尾先生,您这样对我也未免太过分了!”
此时,阿宫感到说不出的寂寞和惶恐,只是拉住荒尾的袖口啜泣着。荒尾没有甩开她的手。他此时也是满心惆怅,凝视着比过去憔悴许多的阿宫。
“荒尾先生,难道我的这种想法不正是在说明我在忏悔吗?请您就把我当作过去的阿宫来对待,帮帮我吧。求您了!荒尾先生,请您教教我,告诉我吧!”
阿宫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可能是送饭的来了。
果然,有人端着晚饭进来,一会儿工夫就布置妥当了。等仆人出去以后,两人仍然还是沉默不语,房间里恢复了刚才安静的状态。最后还是荒尾咳嗽了一声,提高嗓门儿说道:“你说的话我也理解,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我只是为了劝你,如果真有一些对你好的建议,我是绝对不会沉默的。但是,之所以不能教你,那是因为,一旦我说了,你准以为这绝对是对的……不,不能再说下去了。如果这是好事,那我一定会和你说的。既然是不应该说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不能教给别人的事情,仅仅是我暗自想的,我自己的空想而已。把空想教给别人,这是万万不可的。所以,我并非不肯说,只是不能说!给我点时间,好好想一想。如果有什么好的方法,以后见面时会告诉你。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什么,我住在哪里?这个嘛……还真是不好说。所谓佛门子弟,四海为家啊!原本讲出来也是没有关系的,但这样的话你就总会来找我,这就让我很困扰了。所以我还是不说算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着实让你吃惊不少吧?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关于我,也经历了很多很多,本来也想和你说说,但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什么?不要多喝酒?哦,像今天醉成那样还是很少见的。不过,既然承蒙你这么关心,那我以后多加注意便是。”
“你说要我帮助你,这当然没问题。从情分上来说,我也应该帮助你对吧?你的想法我已完全明了,我也不会再把你当作敌人看待,但我也不能成为你的帮凶!”
“将来肯定有机会见到贯一,我也有很多事情想找他问一问,谈一谈,却始终没有去看望过他。这其中也不是因为什么大的原因啦。什么?明天就去?这可不行啊!因为我自己还有很多事情。原来如此,你也很讨厌那些世俗的事情啊?看来我和你完全一样呢,这世上只要稍错一步,事情便会变得非常麻烦。像我们这种人,即使现在活着也毫无乐趣,但总觉得如果这么白白死去也未免有些遗憾,所以至今还死皮赖脸地活着。但如果活得如此痛苦,倒还不如一死了之。为什么会舍不得这条命呢?想想也真奇怪!”
荒尾边说着边把饭也吃完了:“受到你如此款待,仔细想想上一次还是好多年前呢,想必贯一也是这样吧?”
阿宫不禁又抽泣起来。这无尽的悲伤到底要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只见荒尾好像不胜感激,慌忙整理着衣服,准备要离开了。
“真想不到,受到你如此款待,反而却还狠狠教训了你一顿。好了,阿宫,那么我就先就此别过了。”
“荒尾先生,这个……您……”
只见荒尾早已站起身来,阿宫在他面前挡着,仍然不停地哭泣着。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句话,要有决心。”
荒尾好像在保留着一些什么,只是大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不顾阿宫的阻拦,向前走去。但阿宫还是紧追不舍地问道:“到底是什么决心啊?”
“决心就是决心!”
话好像没有说完,荒尾便已走出了客厅。阿宫既没有送他出去,也没有就此坐下,只是呆呆地面朝墙壁站着,一动不动。
(第三章)
自家家户户门口的门松被撤去,已经过了七八天。但是富山唯继却还像是在新年里一般,每天都要到各处去游乐玩耍,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阿宫对此却毫不在意,任由他天天从家门里进进出出,而自己就像是旅馆的老板似的,只是天天按照惯例迎送他而已。
这两三年,阿宫就是一直这样对待她的丈夫的,而且早已成为了习惯。反过来唯继是怎么看阿宫的呢?因为她的性格以及体弱多病的身子,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倒也没有怎么责备过阿宫。渐渐地,唯继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越来越沉迷于在外享乐,最初只算是在沼泽边上,但如今却已经是越陷越深。阿宫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却从来没有想要去阻止或是责备。在这对夫妇看来,对方怎样都无所谓,只是希望不要来管自己。所以这对夫妇就这么互不侵犯地过着相安无事的日子。
话虽如此,但唯继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妻子。虽然阿宫多愁善感,体弱多病,但美貌还是不减当年。所以只要她的美貌还在,相信丈夫对她的爱还是不减当年吧。可自从嫁进来就不曾体会过一丝爱情味道的阿宫,事到如今,不仅没有任何爱情,也开始对现在的生活产生厌恶之情。唯继或许也感到了生活的无趣,因此也就越来越多地到外面寻欢作乐。至于他还不忘每天按时回家,只是因为想来看看妻子的美貌而已。家中有这样美丽的妻子,却感受不到任何欢乐,这对唯继来说,家庭就像是一个冰冷的火炉,没有一丝温暖。好在手头上的金钱可以让他在外面得到娇娘的献媚,从而满足他一时的欲望。其实天天把阿宫一人丢在家里也不是滋味。但家里有一枝自己亲手栽培起来的鲜花可以欣赏,外面到处有人奉承,作为一个绅士,也已经很满足了。
即使已经厌恶了丈夫的种种怠慢,而且这种痛苦片刻都没有得到任何缓解,作为妻子的阿宫却始终逆来顺受,丈夫整天在外面吃喝玩乐,她从来不责备,也从来没露出过不快的神色,反而还去时时刻刻关心唯继,把家里一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家里能有这种贤妻,自然会得到丈夫喜爱,会让他觉得妻子是一个顾家的人,绝不会忽视。而且不仅仅丈夫,就连公公婆婆和各位亲戚,在对阿宫体弱多病的身子表示同情的同时,也都在赞扬她是一个好媳妇。实际上,阿宫确实也不像有些人的妻子总爱外出串门,或是乱发脾气,也不像某些女人沉迷于奢华的享受,从来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反倒是比别人有更多的才华,平时除了在家侍奉丈夫,也不做别的事情,这就更惹人怜爱。但没有人知道阿宫内心的秘密,阿宫平日小心谨慎,也绝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在家侍奉丈夫兢兢业业,没有一丝敷衍,以此来赢得他人的赞许。在外人看来,她好像在享受着极其幸福的生活,但又有谁知道她内心无法发泄的痛苦呢!这种痛苦仿佛无穷无尽。
十九岁就抛弃恋人的阿宫,怀念着过去,感叹着如今,一天天过得如此无奈。今天已经是二十岁以来的第五个春天了。而这个春天所带来的,除了仍无法挥去的痛苦、悔恨、失望以及郁闷外,还在自己的年龄上又添了一岁。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法获得释放的囚徒一样,带着更深的悔恨踏入了新的一年。虽然自己体弱多病,但毕竟没有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所以在新年这几天还是得去应酬一下。而且好美色的丈夫也要求她更漂亮一些,所以她不得不打扮一番。今天的阿宫确实比平时漂亮许多,但在她心里却有种比平时更加深重的痛苦和悲哀。
丈夫出门之前一定要喝一杯御寒的葡萄酒,阿宫不得不在一旁照料着。两盆品质不错的梅花在南边的纸窗前挺立着,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使壁架上的五六朵金盏花显得格外鲜艳。不过,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还属坐在火钵边上的富山唯继。只见他身穿新做的便服三套件,右手掀开那条法国里昂产的白色丝围巾,左手举起酒杯让阿宫为他斟酒。
“不行啊,姿势不够好看……要溢出来,要溢出来啦!唉!我就说嘛,还是在外面喝酒更潇洒些。”
“那您就在外面多喝些吧。”
“可以吗?太……太好啦!那今晚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大概什么时候?”
“估计会很晚。”
“如果没有个大概时间,那看门的人会很困扰的。”
“确实会很晚。”
“那就十点回来吧,过了那个时间,大家可都要睡觉了。”
“会很晚的。”
阿宫已经感到厌烦,便不再说了。
“肯定会很晚才能回来。”
“……”
“肯定会很晚很晚才会回来。”
“……”
“我说你啊……”
“……”
“你生气了吗?”
“……”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唯继不停地边小声嘀咕着,边拉着阿宫的袖子。阿宫挣脱开说道:“你要干什么啊?”
“因为你不理我。”
“您会很晚才回来,我已经知道啦!”
“其实也不会那么晚,所以不要这样。大过节的应该高兴一点才对。”
“既然您要晚一些才回来,那就晚一点呗。”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不会那么晚回来吗?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发火?”
“或许因为我身体多病的关系吧。”
“估计也是因为我总是在外边吃喝玩乐吧?那还真是抱歉!”
“……”
“你再来喝一杯吧。”
“不,我不喝了。”
“那么我先替你喝半杯吧。”
“不,我好像已经有点喝多了。”
“不要这样。来,再来喝一点意思意思嘛!”
“您这个人真是的,都说我不喝了。”
“没关系的,你看我这斟酒的姿势,应该算是爱子派吧。”
唯继故意提到妓女的名字,是想看看阿宫的反应,所以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她,但阿宫只是装作不知道,喝了一口酒,然后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不喝了吗?那把酒杯给我吧。”
“对不起,还请您见谅。”
“再给我倒一杯吧。”
“都已经过了十点了,您还不去吗?”
“没关系,反正这两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说真的,今晚确实会晚一些回来。”
“是吗?”
“说是要晚一点回来,其实也不是要去干什么坏事。你知道的,本月二十八号不是有一次大型排练吗?所以大家约好今天下午五点在丝川家里彩排,我可要唱一段我最拿手的哟!你听--亲命难违出家门,难波滩头把船坐,忧心如焚泪满襟,只待天明来顺风……”
阿宫厌烦地看着别处,而唯继却兴高采烈地继续唱着:“不时相逢……相逢……啊,狂风吹得两分离,但等回到家中,却发现爹娘已为我订亲……”
“您就少唱几句吧。”
“再听我唱几句嘛--坚贞的操守就这样破……”
“我以后会慢慢听您唱的,还是赶紧出门吧。”
“已经进步很多了,对吧?现在应该能听进去了吧?”
“我又不懂这个。”
“这还真是让人头疼,有点难为情呢。还是要稍微了解一些嘛。”
“不懂也没有什么关系啦。”
“什么叫没有关系啊?连净琉璃都不懂,真是让人伤脑筋。你的性格本来就过于冷淡,所以连通俗的段子都不知道,肯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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