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篇(4)
“是啊,这就是妇科病。我也有过这病,和你的症状差不多。可你这么消瘦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去看看医生吧!如果放任不管,很可能拖成一辈子的顽疾。”
阿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母亲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阿宫笑了起来,丝毫没有露出一丝害羞的表情,反而觉得母亲的话有些滑稽可笑。
“才没有那回事呢!”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可不行啊,真的没有类似那样的反应吗?”
“真的没有。”
“你以为没有是件好事啊!之前已经丢掉一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再不赶紧生一个,将来可是会后悔的!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有两个孩子才对,但是后来你一直没有动静,还是因为身子太弱吧!今后可要好好调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现在倒还沉得住气,总是以年轻的心态活着,可你也该知道娘家那边一直在焦急等着你有喜呢!你父亲也在担心:直到现在还没有,这如何是好啊,太难为情了!不生孩子简直是女人的耻辱!都心急得不行。作为当事人的你,竟然还能如此心安理得,丝毫没有难过的样子。你不是很喜欢孩子的吗?难道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阿宫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也不是不想要啊,可一直没有,我也没办法。”
“所以不管怎样,必须先要调养好身体才对!”
“虽然都说我身体弱,可我并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啊,去看医生也感觉怪怪的……不过,妈,有件事一直埋在我心底,我总是很在意,它让我感到很难受。我想,这可能就是我身子弱的原因吧!”
母亲不禁睁大了眼睛,把膝盖往前挪了挪,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宫慢慢抬起头说道:“去年秋天,我遇到了贯一……”
“还有这事啊?!”
听到这话,母亲如同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回答的声音不由得变小了,甚至还向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听到。
“在哪里?”
“从他走了以后,你们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吗?”
“嗯。”
“一点也没有吗?”
“没有。”
“连关于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
母亲嘴上这样简单地回应着,心里已陷入百般焦急的状态。
“真的吗?可能爸爸知道一些没有和您说吧?”
“不,才没有那回事。哎,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
阿宫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母亲。当母亲听到她安然应对那次偶遇时,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回忆起当年在热海的梅园遭遇的尴尬,同时想到阿宫此后一次次的不幸,心里着实觉得女儿可怜,没有比这些更刺痛一位母亲的心了。比起那些过去的事情,母亲更担心眼前这件事会不会对女儿的前途造成重大阻碍。
“那么当时贯一怎么样呢?”
“我们只是装作互不认识就分别了……”
“那之后呢?”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但这之后我却一直很在意。如果贯一的处境比较好的话,我也不会多想。可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显得非常憔悴。我不好意思去看他,可他那难看的神色着实让人同情!而且听说他在番町一个叫什么鳄渊的家里帮忙,做一些关于房地产的工作。在那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好事,曾经和我一起长大的人竟会落到如此田地,再想想以前我对他做过的事,总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无情了……”
说到此处,阿宫不禁用衬衣袖口悄悄擦了擦眼泪:“心里总是为此感到难受!”
“也难怪,贯一竟成了那副样子。”
母亲的神色也变了,受到寒流的袭击一般。
“以前也并不是没有想过他的事情,只是自去年相见后,我每天都会在心里挂念,还会时常做噩梦。我每次见到爸妈,都很想告诉你们,可每次都难以启齿,所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才影响到自己的身体吧。”
母亲只是默默点着头,眼睛凝视着其他地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所以今天想和妈妈商量一下,看看能否为贯一做点什么。那时我不也说过吗?还是请让贯一继承鴫泽家的事业吧,否则我是不会安心的。之前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去向才作罢,但现在只要打听一下就会知道。曾经把他抛弃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不过还请爸爸去见他一面,和他好好谈一谈。之后我们家还像之前那样照顾他,帮助他达成自己的梦想。让他继承我们家的事业。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兄妹相称,把他当作我娘家的哥哥,对我也会有好处。”
阿宫的这番话绝不是自欺欺人。与其远隔万里而相思成苦,不如让贯一近在咫尺,宁可被他当众杀掉。既然两方面同样痛苦,她觉得后者更能让自己好受些。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关于贯一,我们也时常谈起,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并不是不挂念着。可你爸爸还是对他怀有恨意,总觉得不管怎样,就那样消失掉实在太过分了。虽然确实是我们毁约在先,年轻人嘛,会生气也是无可厚非。可就算火气再大,也应该先考虑下自己的身份吧?从小就受到我们家不少照顾,不管怎么样他能够像现在这样,还不都是托我们家的福?既然受到这份恩情,就该明白些事理。但到头来却不顾一切一走了之,世上哪有这样不讲良心的啊?”
“而且就算我们家违反了婚约,并不代表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我们也没有说过之后让他自谋生路、自生自灭啊!而且我们也建议过他继承鴫泽的事业,如果他还想继续留洋也是可以的。虽然他只是出于一时的气愤,如果能认真地前后想一想,他也应该能够理解我们。就算最后他还是不肯给我们面子,那也不应该让我们受到这种惩罚吧?更何况,爸爸也曾把理由一五一十地跟他说清楚,就差向他磕头谢罪了。所以说,我们家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只是贯一他太不知好歹。”
“虽说你爸爸曾经受过贯一家人的照顾,但作为报恩,我们家才把十五岁无家可归的贯一领养回来,直到高中毕业。怎么说也该足够了吧?所以说全都是因为贯一他自己过于任性才造成这种结果,因此无论是你爸爸,还是我,心里肯定也是非常难过的。现在,反而要让我们把他找出来劝说,哪有这样的道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否则也显得我们家太没见识了!”
其实在母亲的内心,与其说这是没见识的表现,不如说是在暗自担心,如果真去帮贯一一把的话,可能会发生自己所不愿意看到的、恐惧的、足以警惕的事情。
“站在你们的角度来看,这样想也不是没道理。可是如果置之不管的话,我心里也不会好过的。这一切既不是贯一的错,也不是你们的错,都是我让贯一对你们怀有恨意,都是我让你们改变了对贯一的看法!如果我再无动于衷,不去修复我们之间原来的关系,那我也不会安心的啊!贯一的不是,还请看在女儿的面上,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吧。求你们重新把贯一当作养子,如果真能如此,我心中的苦闷多少也能减轻点,身体也就会恢复健康的。所以,还请您去拜托一下爸爸,好吗?如果你们拒绝,我的身体肯定会垮掉的!”
说出这番话之后,阿宫就好像忏悔自己的罪过一样,多少感到心中舒畅了一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回家和你爸商量一下。可你的身体虚弱,也并不是全因为这些吧?”
“不,确实是因为这个。这件事自始至终都在折磨着我,时常会想到,实在受不了了。在遇到他之前,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从那之后就突然--怎么说呢--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不幸了,肯定他还在恨我!看到他既可怜又可怕的样子,我只感到无尽的悲痛。其他的我已不再奢望,只希望贯一能回到以前的样子,永远温和,始终能受到爸妈的照顾。如果真能那样的话,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我就是一直在苦恼这个,本想找个机会和爸谈谈的,眼下就请您先去和爸解释一下吧,拜托了。这两三天内我也会回家的。”
母亲却低着头说道:“依我看来,总觉得事到如今……”
“妈妈,我想你们也没必要再去恨贯一了。本想让您去和爸爸说情的,没想到您也这么说,这样一来爸爸肯定不会原谅他了……”
“你刚才把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我并不是不同意,但……”
“算了,您就是不同意!想必爸爸也对他已经恨之入骨了!既然你们都不信任我,那随你们怎么看吧!”
看到满含泪水的阿宫,母亲也担心她会因此越来越焦躁,于是说道:“你听我好好说嘛,那个……”
“算了,妈,我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
“不用您管啦!”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不同意就算了,反正我的事情你们都无所谓,所以……”
阿宫忍不住哭起来,连忙掩面用袖子去擦,可泪水已无法止住。
“你看看你,没必要哭嘛!你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的意思是,你的话我都记着呢,等一回家就跟你爸说,可你……”
“还是算了吧!我都明白了,以后所有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
“这种事情,你一个人是做不好的。这种事情,绝不允许你一人去承担。”
“……”
“我回去会和你爸好好商量的……没必要这样哭吧?”
“妈妈不能理解我,所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别这么固执啦!”
“我就是这么固执!”
母亲一脸的凝重,拿着烟杆在火钵边上敲打着。这支专供客人用的烟杆,由于长久无人使用,烟袋锅已经变得有些松动。被母亲这么一敲,烟袋锅掉到火钵灰里了。
(第四章)
贯一虽然头部受伤,但好在没有引起脑膜炎之类的急性炎症,只是肢体上的创伤,造成一些行动的不便。现在他的身体渐渐好转,尽管有时还有些吃力,但勉强可以独自下床走动了。这样整天无所事事、在病床上静养的住院生活,让贯一无法忍受。此外,在医院里遇到的另一状况,也使他头痛。这个突发状况与贯一住院可以说有着密切关系,也可以说毫不相干。
其实是满枝不断来医院探病。现在,不仅仅是主治医师,连医师助理、护士、女仆、看门人、伙计以及很多患者,没有一个不对贯一投去异样的眼光。人人都认为他和满枝的关系非比寻常。整整一个三月,这位美丽的姑娘频繁地进出,消息传遍了整个医院,甚至有位好奇博士,慕名来到病房,一探究竟。这位叫“满枝”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刚开始谁也不太清楚。在这家医院的医务人员当中,有曾经吃过高利贷苦头的人。从他们口中,这位姑娘的身份才渐渐明朗。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挤牛奶的美女”,大家也不禁为此感到震惊。尽管如此,每当看到她,人们还是不由得心生悦目之感,而“贯一”的名字也随之在医院里被广为人知。
贯一总觉得满枝来得如此频繁,肯定另有原因。他不止一次地向满枝问过究竟,但满枝坚持说只是来探病。在贯一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托辞,但他也没有适当的理由拒绝满枝的好意。但话又说回来,明知道这是爱情的陷阱,贯一也不想心甘情愿地往里跳。更何况,他向来不喜欢满枝的为人,所以也并没有准备去接受她的好意。另外一点,满枝身为有夫之妇,这样频繁往来,将来会有损贯一的名声。所以,每当听到满枝来探病,贯一都不禁出一身冷汗,更奇怪的是,伤口的疼痛会不由得加剧,甚至全身麻木。对自己这种意志薄弱的表现,贯一深感自责,可仍旧无计可施。过去,贯一刻意回避满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如今情况不同了,他被禁锢在第二医院的病房中,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自己犹如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看看现在自己不幸的遭遇,贯一也深感烦躁。
经过这些天苦闷卧床的日子,贯一又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目前自己的境遇,如临大敌,情绪烦躁,如坐针毡。就算现在身上还有些病痛,恐怕也是三分外伤,七分内伤了。眼下贯一最关心的,莫过于满枝这件事--好像鳄渊已开始怀疑他和满枝了。但正是由于鳄渊的这种猜忌,他也大致上能够猜到现在鳄渊和满枝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今天,那个令贯一头疼的人,又来看望他了。对方丝毫没有怨恨之意,反而备了一份小礼物。不知不觉中,她已待了一个多小时了,就在病人枕边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的,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而贯一为了避免和她有过多接触,特地把身子转向另一边,虽然闭着眼睛,头脑却很清醒,只是一声不吭地装睡而已。趁着女佣出去的机会,满枝把椅子往床边移近了一些,用手指在贯一的枕边轻轻地敲着,说道:“间先生,间先生,您,您……”
贯一虽然醒着,却并不回应。满枝便站起身,来到床的另一边,仔细盯着贯一的脸,说道:“间先生。”
贯一仍然一声不吭。
满枝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贯一意识到不能再装下去了,无奈睁开了眼睛。
满枝以为他尚未清醒,便带着一副同情的表情凑过来,手搭在他的肩上,把脸靠在他枕边,说道:“我有件事情不得不和您说。您醒醒啊!”
“原来你还在?”
“每次都来打扰您这么长时间,想必您也比较困扰吧?”
“……”
“我想要跟您说的,不是别的事情……”
贯一不喜欢满枝依偎在自己身边,便把身子转到另一边,向着对面的椅子说道:“还请这边坐吧!”
满枝完全明白贯一的意思。她用手绢拍打着床沿,心里暗暗想道:这个男人竟会如此狠心。他这样对我,我为什么还是这样爱他呢?想到自己这么不被贯一待见,满枝心怀恨意地呆站在原地。尽管如此,贯一也并没有催她快点到对面的椅子坐下。
满枝带着满腔愤怒,故意提高嗓子说道:“我明明知道您并不待见我,但我为什么还是无法对您发火呢?其实您……”她用力地摇着贯一的枕头,看到贯一仍然一副冷漠的样子,便更加焦急地说道,“您对我也太狠心了吧!间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啊?!”
贯一好像再也忍不下去了,歪着嘴说道:“我对你没有什么好说的。首先你的频繁来访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所以……”
“您说什么?”
“所以希望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看我了。”
“您说什么?”
满枝扬起了眉毛一直追问。但贯一不再说话,只是仰着脸闭上了眼睛。
贯一对自己一向冷酷,满枝其实早有领会。现在尽管表面上她满是怨恨,但并不代表她心里已无法再忍受下去。刚才仅仅是和贯一拌了几句嘴而已,借此获得一些乐趣,来满足她那难以如愿的爱情。此时,她的眼眶开始微微泛红,像载着朝露的花蕾一般,泪水不停在眼眶中打转。
“你家中不是也有病人吗?应该早点回去才好!虽然你这么好心经常来看我,可我的确感到比较困扰啊!”
“您嫌我麻烦,这一点我早知道。”
“不,特别是最近,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难道是因为鳄渊先生吗?”
“是的。”
“所以我不是有话想对您说吗?您好像一谈到我就感到十分困扰似的,何必如此呢?这件事情,不仅您感到困扰,我也非常难堪啊!就在前些日子,鳄渊先生还说了些让我难为情的话。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这样下去,一定会给您造成更大麻烦,所以我一直在暗暗担心着。”
贯一虽然仍是沉默不语,但满枝所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和您谈谈了,可是回想一下,这种事情还是不让您知道为好,所以就一直拖到现在。其实鳄渊先生罗唆那些话,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我也是没办法,每次只能去随便应付几句,尽量避开他。我和您的事情,鳄渊先生起初并不知道。自从您住院,我就经常来这儿。他本来也常到这儿来,所以就看到我了。或许这让他想到了什么,这几天他问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让我老实交代。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就告诉他我们已经好上了。”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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