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齐国中兴(7)
那个年代的人,最畏惧的就是所谓天命。齐景公被他这么一说,觉得谨慎一点也未尝不可,于是驻扎下来,将进攻鲁国的任务派给了公子鉏(chú,齐景公之子)。
后世有人不解:鲁国人花了大价钱买通高齮和梁丘据,仅仅是换来齐景公不御驾亲征,有意义吗?答案是肯定的。以齐国现在这种上升势头,如果齐景公亲自出征,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公子鉏就不同了,他虽然是“公子”,却非大子,地位等同于大夫,即使不能达成目的,也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鲁昭公的悲剧:死要面子活受罪
事实上,鲁国人对于齐军的行动,还是准备不足。公子鉏起兵的消息传到曲阜,季孙意如才手忙脚乱地从各地调集部队。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仲孙何忌的家臣、成地(孟氏封邑,今山东省境内)大夫公孙朝——主动站出来为国家分忧。他对季孙意如说:“封邑,就是用来保护国家的,请允许我带领成地军民抵御齐军。”
季孙意如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小小成地,怎么挡得住公子鉏的大军?公孙朝请季孙意如支开旁人,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通,然后说:“您如果不放心,我愿意将自己的家人送到曲阜来当人质。”
季孙意如说:“我相信你,不必送人质了。”
公孙朝独自一人跑到齐营,对公子鉏说:“孟氏,不过是鲁国的破落家族,长期以来对成邑横征暴敛,索取无度,我早就不能忍受了,请让我借齐国的肩膀好好休息一下(请息肩于齐)。”
齐军进攻曲阜本无须经过成地,但是有便宜谁不想占?公子鉏马上移师围成。齐军的先头部队刚刚渡过淄水,就受到公孙朝的迎头攻击。齐军刚准备反击,公孙朝已经撤退了,只留下一句话给公子鉏:“我这是在迷惑鲁国人,不让他们知道我已经投降于您。”
公子鉏将信将疑,将部队驻扎在淄水边上停留了一夜,等待公孙朝的消息。第二天早上,探子来报:鲁军已经集结完毕,在炊鼻(地名,今山东省境内,近于成地)严阵以待。公子鉏情知上当,再派人去质问公孙朝,得到答复是:我是很想投降,可是我的部下不听我的话,没办法呀!
双方在炊鼻发生战斗。
齐将子渊捷一马当先,冲入鲁阵,见兵杀兵,见将斩将,如入无人之境。鲁将野泄上前迎战,子渊捷见了,远远的一箭射过来。野泄眼明手快,举起盾牌遮挡。那箭先是穿过车前横木,再射到盾牌上,正中盾脊(盾中突起部位,最厚也最结实)。野泄只觉手震得发麻,仔细看时,那箭头竟然深入盾脊三寸!如若不是此前有横木阻挡其来势,只怕连盾脊都要射穿了。野泄也不是好惹的,当即举弓回射一箭,不射人而直射其马,正中马颈的挽带。那马惨叫一声,轰然倒地,将另外三匹马也带倒,身后的战车被掀得飞了起来。
正巧身边有一辆鲁军的战车经过,子渊捷没等战车落地,翻身一跃,跳到鲁军战车上。只听得车上鲁军惨叫连连,如同沙包一般被扔下车。子渊捷的车夫也不是等闲之辈,刚从地上爬起,疾跑几步,也跃上车来,抓过缰绳,不待子渊捷吩咐,掉转车头,认准了野泄所在的位置,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有一小队鲁军战车见到子渊捷车上的旗帜,又看到他的长相很像叔孙氏的司马鬷戾,误以为他就是鬷戾,跟上去想要帮忙。子渊捷大笑道:“你们搞错啦,我是齐国人!”当先的鲁国人一听,举起长戈就刺过来。子渊捷何等敏捷,没等戈到,箭已离弦,正中那人的咽喉。其他几辆战车上的鲁国人被吓着了,只敢远远地跟着他。
子渊捷的车夫说:“再射他几个吧!”
子渊捷:“让他们感到害怕就足够了,不要激起他们的愤怒。”收弓入袋,不再理会他们。子渊捷对鲁国人手下留情,说明他无意大败鲁军,只要能够给后方的齐景公一个交代就完事了。
齐****中,像子渊捷这样想的大有人在。继子渊捷之后,齐将囊带也遇到了野泄。据《左传》记载和本书作者推测,两个人之间的战斗是这样展开的——
囊带:兀那鲁将,胆敢阻挡我齐国大军,脑子不好使吧,是天生的还是摔坏的?
野泄:我不跟你对骂,两国交兵,都是为了公事,没有个人的私怨。我如果回骂,那就好像是为了我个人了,我才不那么傻呢!但是,你如果继续骂的话,我就要反击你了。
囊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的脑子不是摔坏的?难道是门夹坏的?
野泄:你个瓜娃子,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给我听好了,你的脑子才不好使,敢跑到我鲁国的土地上来撒野,管教你有来无回!
……
那天战场上,这样的奇事随处可见。季孙意如的家臣冉竖遇到了齐国的陈开(陈无宇的长子),两个人几乎同时拉弓。冉竖手快,一箭射过去,正中陈开的手臂。陈开忍着剧痛,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人,居然敢射我,活腻了是吗?”
冉竖赶紧灰溜溜地跑逃了!见到季孙意如,冉竖就汇报说:“战场上有一位君子,长得皮肤白嫩,胡子眉毛又黑又密,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
季孙意如说:“那肯定是子强(陈开字子强)了,你没回骂他两句吗?”
“咳,不都说了他是君子嘛,我哪敢跟他对骂?”
这都什么事?只能说,双方都把对方的来路摸清楚了,根本就不想好好打一仗。
最离奇的事情发生在两个鲁国人身上,一个叫林雍,一个叫颜鸣。上级分配林雍给颜鸣当车右护卫,林雍以为羞耻,趁着颜鸣不注意,偷偷跳下车,结果被齐将苑何忌逮到。苑何忌也不想大开杀戒,仅仅是割下林雍的一只耳朵,当作纪念。这时看到颜鸣在远处左冲右突,大呼:“林雍在哪里?快上车来!”
苑何忌问道:“你就是林雍吗?”
林雍点了点头。
苑何忌又问:“为什么擅自下车作战?”
林雍说:“这事你管不着。”
苑何忌笑着给了车夫一个眼色,车夫心领神会,对林雍说:“您瞧着下边。”林雍刚一低头,苑何忌运刀如风,又剁下了林雍的一只脚!然后说:“你可以走了。”林雍强忍住剧痛,单脚跳上一辆战车,逃了回来。
这个时候,颜鸣还不知情,驾着战车在齐军阵中三进三出,大喊:“林雍来坐车!”
这一战,史称“炊鼻之战”。双方从早打到晚,战场上却没死几个人,倒是据说有几位老夫子经不起骂而休克了。太阳一下山,双方都鸣金收兵,回去交差。
对于齐景公而言,炊鼻之战的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并不在乎一次战斗的胜负,也不在乎鲁昭公能不能得国,重要的是,他能明确地感受到,晋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弱了,齐国的出头之日不远了。
公元前516年七月,正当雒邑的王子朝之乱如火如荼的时候,齐景公召集莒、邾、纪等各路诸侯,在鄟(zhuān)陵举行会盟,商量帮助鲁昭公回国复位的大事。鲁昭公当然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但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会后,鲁昭公仍然回到郓城居住。
公元前515年秋天,晋国终于在郑国的扈地召开了一次卿大夫级别的国际会议,研究解决鲁国的问题。参加这次会议的有晋国的士鞅、宋国的乐祁、卫国的北宫喜,以及曹、邾、滕等国的代表。总的来说,级别不高,齐景公更是冷眼旁观,没有派代表参加。
在会上,乐祁和北宫喜先后发言,强烈谴责鲁国发生的以下犯上的恶劣事件,要求晋国出面主持公道。士鞅先是一言不发,等他们都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意见我不敢苟同。季孙意如到底犯了什么罪,人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鲁侯在不能定罪的情况下讨伐他,错在鲁侯。而且我听说,季孙意如被围困的时候,先是请求自囚,后是请求流亡,都没有获得批准。鲁侯一心想置其于死地,但是又没那个本事,最后搞到自己逃亡出境。这难道是季孙意如的责任吗?叔孙氏平日里跟季氏水火不容,到了那天却担心国家陷入混乱,自动跟季氏站在一边,这难道不是天存季氏吗?鲁侯逃到齐国已经有三年了,一事无成。而季孙意如在国内甚得民心,实际上已经控制鲁国,等同于诸侯,却不敢另立新君,而且一如继往地侍奉鲁侯,如同他仍然在位。这样的人,要去讨伐他,我认为是很难的。你们两位都是国家的栋梁,想送鲁侯回国,这也是我士鞅的愿望,请让我跟在你们后面。如果事情不成,我愿意以死相报。”
士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乐祁和北宫喜哪里还敢发表意见,都摆手说:“您说得有道理,是我们考虑不周到,这事不再提了。”
士鞅装作惊讶地说:“不提了?”
“不提了。”
“那其他几位呢?”
曹、邾、滕三国的代表本来就是凑数的,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压根就没意见。”
士鞅说:“那我就回去如实向寡君汇报了。”
扈地之会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鲁昭公在郓城翘首以待,得到的又是一场空欢喜。
士鞅为什么这样做?拆穿了,还是一个字——贪。早在会议召开之前,季孙意如便派人给士鞅送去了一大批财宝。士鞅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替季孙意如说话。
这边扈地之会刚刚落下帷幕,那边季孙意如便开始反攻倒算,派仲孙何忌和阳虎带兵入侵郓城。仲孙何忌这一年不到十六岁,阳虎则是季氏的家臣,也就是《论语》里提到过的、人尽皆知的阳货。看得出,这次出征其实是以季氏为主导,孟孙氏不过担任名义上的统帅罢了。
郓城弹丸之地,怎么能够抵挡季氏大军?眼看城将破,鲁昭公被迫再度逃往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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