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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三个女人(1)

小说: 俏女子追心仪男:长河悲咽      作者:李文彬

赵长增重新回到自己老宅院的时候,仿佛久别重逢似的。其实,被抓到县里那个学习班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赵长增进了自家街门,又迈进院子里的时候,站住脚步,转着脑袋深情地四下里看。西厦子房里仍整洁的灶前,还堆着一把柴火。靠墙角的荆条编就的背筐里自己上山使用的锤子、钢钎、鏨子等,仍放在那里,没有人动过的样子。东厢房的门敞开着,第一眼便瞥见墙角那口祖辈儿留下来的盛粮食用的大瓮。他的视线遂转向正房北屋,一眼便瞄见矮矮的房檐处仿佛是突然间出现一溜儿的茅草。有几株竟挑起了绒绒的穗子,微风下,摇动着。这时,脑子里便映出房顶上的情形来。那已经四下里不规则地开裂又多次用白灰修补过的网状裂纹的房顶上,是否又出现了新的裂痕了呢?他没有爬上梯子上房去看,视线落到院子西侧那棵几乎遮盖了大半拉院子的枣树上,那枝叶间原本满树的青枣,此刻,竟然稠架架的,个头大了,白醭了,红了半边了。赵长增本尚有些伤感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竟微微舒展开来,露出些喜气。而自赵长增心底骤然涌起的一股喜悦实源于另外的一件事情:自己行将亲眼看到,上级给予那个靠贿选上来的所谓村主任王顺昌以应有的惩罚了!

赵长增被放出的消息传开得很快。最先是赵长增的小孙女“啪踏啪踏”地跑来,老远就张开两条小胳膊,朝着赵长增喊:“爷爷——爷爷——”赵长增咧着嘴,笑着弯下腰来,一把将小孙女抱住,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儿子赵晓青、儿媳郑玉凤便前后脚跟了进来。赵晓青很高兴的样子,说:“爹,回来啦!”郑玉凤上前一步,接过公公怀里的孩子,冲着小女儿嗔怪道:“看你这妮子,快下来!让爷爷坐下来歇歇。”说着,把孩子放到地上,再拉来一把小方凳放到赵长增的身后,说:“快先坐下来歇会儿……饿了吧?我给您老先做些饭?”

这时,四邻八舍的乡邻便涌进院子,当然,这些乡亲多是一些失去劳动力上些岁数的老者。赵长增来不及回答儿媳的话,便向乡亲们打着招呼,显然很兴奋的样子,“出来啦,出来啦”地应着大家的问候。继而,他为之喜悦的那件事便通过他的嘴不由地吐露了出来:“要知道是中央电视台来人了,要他们放人的,中央电视台就代表中央嘛!”这时,常蹲在南墙根儿晒太阳的八十岁的老达爷也深深地驼着背,颤巍巍地挤上前,接过话来:“中央的话他们敢不听?”赵长增友好地朝着回应自己的老达爷笑笑。按着他的思路,继续着他的话题:“将咱放出来了,说明咱没事了。没事了,说明咱当初上访的对。咱上访的对,说明他们承认错了!”有人显然提醒他似的,说:“那错了就错了?”赵长增便接着说,声调也高了一些:“错了就得改!中央都说他们错了,他们敢不改?得罢了王顺昌的村主任职!”听的人便相应着:“光罢了他的村主任职还不行,非得把他抓起来不可!”赵长增以及大家的情绪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恰恰与之相反,此刻,偏有一个人却唯独担心那个王顺昌有个三长两短的。尤其担心王顺昌被抓走,离开小钓台村这地儿。这个人便是自王顺昌手里转包来河堤加固工程的工头老周。“转包”这种社会行为,简直成了时下承揽工程行为中滋生出的一个怪胎。真正的工程承包方手里的工程,往往不是直接通过招标等正当途径自工程发包方承揽到手,却要自第三者手里转包到手,而这个能够得到工程的“第三者”,又总会轻易地将工程弄到手。他们常为当权者的妻、侄、姐、弟以至于子女。当然,也有通过一些手腕儿,拿到工程的,他们最重要的是要送出去相当的实惠。常有偶然被曝光者,他们自某一件工程中所得到实惠的数额,总令国人咋舌。

前些天,高思明清早遛弯,在堤上偶遇原县志编撰委员会副主任王得为,王得为突然扭回头转过身去,手指着老远便可望见的有着乳白色装饰的新落成的朝阳大厦,旁若无人似的忿忿地说:“看到了吗?就是它!咱们县委书记的弟弟,给了南方的一个建筑公司,一转手,400万装入自己的腰包!”王得为边说着,边收回自己的右手,收拢手掌,再作出一个夸张的装裤兜的动作,眼珠子瞪得老大,忿忿然的样子,再重复一句:“400万呀!”

这种事例当属前者。而王顺昌将河堤加固工程弄到手,再转给老周,又显然属于后者了。而偏偏老周指挥着他的三四十号弟兄,一切都根据要求,苦干了这么长的时日了,除开工程初始时,自王顺昌处得到十万不到总额十分之一的款项外,便不见了分文。且几次催要无果。就在老周听说了赵长增等反映王顺昌贿选的上访人员被放出后,便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王顺昌要出事!自己的工程款——老周不敢多想,便即动身去找王顺昌。

老周是在县经济技术开发区王顺昌轧钢厂的办公室里找到他的,坐在宽大老板桌后的皮质高背老板椅上的王顺昌,正将脑袋埋在面前桌上摊开着的一张图上。老周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王顺昌抬起头来,颇感惊讶的样子,说:“咦,你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虽然几次催款不成,老周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将语气放得平缓一些,说:“王总,我已经找过你四次啦,不能再推啦。河堤加固工程中期工程款得立即拨给我们!”王顺昌似乎突然想起这码事似的,然而,又表现出极端的不耐烦来:“哎呀,都给你说过一百遍啦,你那个一百二十万,在我这儿还算个钱?还会少你一个子儿?”老周一听,情绪便有些难以控制,说:“问题是现在必须拨给我们,当初合同都写清楚了的。这几个钱对于你来说,不算个啥。那为啥总一拖再拖呢?”老板桌后边的王顺昌愈发地有些不耐烦,向着老周连连摆手:“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先干着,先干着!”老周的两手一摊:“你让我拿啥干呢?你给了我十万,我都干了八十万的活儿了,我手里再也挤不出一分钱来,不光沙石料进不来,我的三四十号弟兄的工钱都结不了,吃饭都成了问题呢!”王顺昌本稍前探出的身子,突然后仰向了高过头顶的老板椅后背上,两眼直逼来的样子:“怎么?不想干了?”老周即接着他的话茬,苦笑笑,说:“唉,再不拨款,那我可只有一条路可走——罢工了!”王顺昌听了,停顿了一下,显然,他对自己如何作出反应做了些斟酌,语气便和缓了下来,说:“是县里的钱还没拨给我。这样吧,我去找主管此事的方县长。”

后来的事实证明,王顺昌的这些话又仅仅是个托词而已。方红生已经拨给了他足额的款项,只不过他不仅最大限度地留足自己的回扣,压了再压之后,本该给人家的也被挪作他用而已。老周也便不得已兑现了他罢工的“承诺”。后来的河堤加固工地便真的摊了一片,形成了烂尾工程。甚至还由此发生了一件令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事件。当然,这是后话。

后来,王顺昌真的与方红生碰头了。然而,不是为了那款项的事,却是为了方红生在王顺昌所有权左右的地盘上,亦即那块位于县城西北方向与县城仅一河之隔的风水宝地上,建造自己豪华私人别墅事宜。

近来,静河市容真的堪称日新月异,她的发展变化之快不能不令所有的静河人惊叹不已。最突出的便是一处处高级楼盘争先恐后似的先后落成,或仅为蓝图却也已开展了强有力的宣传攻势。位于县城东经济开发区顺骋房地产开发的富豪家园;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破产了的原县工业局所属企业树脂厂厂址上的秀水苑小区;计划经济时期颇为吃香而后急速下滑的原粮食局下属粮食一库原址上的九通家园;早赵晓青、郑玉凤所在的县水泥厂几天,被“买断”的县第一棉纺织厂旧址上的锦华苑,以及位于东方红路、联盟路交叉的十字路西北角,有着二十二层的高层建筑世纪大厦,当然,还有位于大清河畔的豪华别墅区。而这所有的商品住宅搂盘,皆有一套诱人的宣传口号,诸如:“傲视群雄,唯我世纪大厦”、“标志地段,潮流生活”、“健康园林,品质居家”、“核心领地,稀贵人家”、“园林水景,领秀生活”、“顶级豪宅,耀世登场”、“城市贵族领地,时代精英生活”等等,等等。

据掌握情况的可靠人士透露,就是这个县长助理方红生,已经先在这些楼盘之中的顶级楼盘“世纪大厦”,拥有一套三室两厅两卫150多平方米的住宅,后又在大清河畔的别墅区,添置一处式样独特的三层高级豪华别墅。然而,位于县城西北已由县土地规划部门规划了的带状公园以及高尔夫球场之侧,王顺昌任村主任的小钓台村,又要引资开发具有欧式风格的别墅区。此项目一经提出,方红生又即盯上了这里。由于他与小钓台村主任王顺昌的特殊关系,很快即确定了下来一栋。当然,同样由于有了这样的一层关系,对自己拟要别墅的具体位置、门口朝向等,也有着最大的选择余地。方红生为此,便又去求教于那对儿在这一带颇有名气的夫妻风水老师。

那天,方红生先赶到位于县城西南角的那一片统一式样有着黄色琉璃瓦顶的高级住宅小区。这样的建筑,是早期先富裕起来的一些人的住处所在。这对夫妇便是最早拥有这样一所三层楼的主人之一,这便足以证明他们生意的兴隆。当方红生的汽车往这个楼群一拐,却突然发现他们的有着高高院墙的门口,聚拢着一群男男女女。远远便看到这些人个个伸长脖子,努力地探着脑袋,朝着那院里张望。方红生正纳闷间,却突然瞥见停于其门口一侧的警车,还有一位警察正拨开众人往里边挤着。方红生心里便十分清楚了:这几个警察要跟这对夫妇过不去了。与此同时,胸臆间遂陡地生出一股豪气来。边推门下车,边往这里走着的时候,嘴里边忿忿地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方红生边骂着,边紧走几步近得前来,拨开众人,要呵斥那几个警察了。而当他一旦拨开众人挤进院内,再挤进室内时,室内的情景却不觉令其大吃一惊:尹姓的女的赤身裸体,头朝外爬卧在床边沿。右胳膊向前伸出,再垂在床沿下方。脑袋低垂下来,面部朝里。满头乌黑的长长的头发,散乱地垂下来,及至地面。左腿却依然伸直着,右脚丫子甚至还被被角遮盖着。而最刺眼的是光裸着的右肩胛下方的那个血窟窿。血流到右肩膀,再顺着右臂以至右指尖流到室地面,床沿上便有一摊血。而她同样赤裸着的杨性男人,则侧倒在地上,右手依然按到他胸部致命的刀口处。那血自他的指缝间流出,淌到地面上,与那女人的血交汇到了一起。两个人的刀口处、身上以及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黑,而整个室内依然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

公安人员很快便侦破此血案。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年轻的凶犯中的一人是东北人,而另一名不仅是本地人,还恰是受害人平时与之称兄道弟的一个哥们儿!

据凶犯招供,系那位东北人先找到他的这一兄弟,提出弄钱花花的想法,这位兄弟刚到他哥们儿那儿去过,目睹了包括大小官员在内的香客争相前去求助的场面,便主动提供:“我的这个哥们儿有钱!”二人再以“求前程”为由,前往实地踩点。当夜,便实施了这起血案,劫得十三万现金后逃逸。事后,群众中便有了这样的传言:“看来,这对风水先生并不会预测什么。如会,为什么没有预测出他们自己会遭如此不测呢?”然而,方红生却不曾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不无惋惜地想:这对夫妇不能为自己看这处阳宅了。

鉴于王顺昌的别墅区建设进展很快,并接受了王顺昌的极力推荐,方红生便自作主张,在自认为风水最好的西北角,确定了他的又一处别墅胜地的位置、门口的朝向,并即开始了紧张的运作。

县政府机关里包括夏雨生在内的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方红生素有极充沛的精力,他似永无停歇似的,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又在那儿出现,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一切公、私事务。

这天,正值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前一天,八点上班时间刚到,他便与县工会主席一起出现在一户职工家中,自随行的工会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个内有100元的红包,再亲手交给那位老劳模手中。老劳模便声音颤抖着,连声说着“谢谢,谢谢”,眼里便涌出了泪花。这一幕有当晚7点半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后本县《新闻广角》的镜头为证。之后,方红生便自驾车缓缓行进在夏雨生所居住的春华路上,遂在车内透过车窗看到夏雨生家的被烈火烧过,犹如黑炭一样扭曲得早已看不出门板形状的木门扇,以及坍塌下来的门楼,还有灭火后地上留下来的积水的痕迹。当然,任何人都不会发现有着茶色玻璃的车窗内方红生脸上出现的那一丝得意的笑。继而,方红生便又出现在位于城东县经济技术开发区一角,曾显赫一时的高志远的大鱼府饭店前,同样在缓缓行进的车内,同样透过车窗玻璃便对车外的事物一目了然。不同的是这大鱼府完全不见了其往昔兴隆的影子了,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方红生为何如此关注这两起案子?后来事态的发展,才对方红生的这一行为作出了解释。方红生的车子依然前行,这才出现在王顺昌的工地上,与王顺昌碰上了头。

关于王顺昌,因直接由他引起上访事件,并由此引发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关注,又引发后来的一连串事件,甚至牵涉到县政府的领导班子,王顺昌的近况便受到了包括赵长增在内的上上下下的关注。刚刚被放出的赵长增尤感到欣慰的,也便是期望中的对王顺昌应有的处置。然而,耐人寻味儿的是,王顺昌偏偏毫发无损,依然故我。赵长增等人上访的真正原因,是王顺昌贿选而得到村主任职,而此刻,王顺昌偏正以村主任的身份支配着这个村集体所有的上千顷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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