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火光、棍棒(3)

开发区招商引资的任务尚重。需要本县落实的“三通”早已落实，而客户却尚嫌少。眼下只是南一座厂房北一座厂房地散布在广阔的区域内。开着窗的汽车行驶在开发区新铺设的颇为宽阔的路面上。车内的人除鼻孔里充溢着浓浓的沥青的气味儿外，便显得有些静寂了。这时，方红生看到路的前方骑自行车的人的背影仿佛眼熟。待汽车近了，又自骑车人的一侧驶过时，他斜眼一看，是高志远。方红生的心里便咯噔一下子，脑子里遂反映出高志远的爱人何君兰找自己安排工作情形的同时，便是在104国道、津浦铁路上黑压压集聚的群众中，那个突然站起来领呼口号的高志远，眼前便重现高志远向着自己逼视过来的目光，那饱含敌意的目光直到此刻似乎仍在向着自己挑衅。方红生的心情复杂起来，汽车便不由地减速，在高志远的自行车前不远处缓缓地停了下来。而骑着自行车行进中的高志远正诧异前方停下来的汽车的当儿，便看到汽车的前门打开了。方红生先探出他那个硕大的脑袋来，再自车内伸出一只脚，钻出汽车。恰在高志远的自行车驶来的时候，方红生便站在了高志远的眼前，再将双手背到身后，挡住了他的去路，颇有挑衅的味道。

高志远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自行车的车闸，一条腿已经着地，整个身子尚斜骑在车上，嘴里便不由地“咦”了一声。他显然对在此时此刻遇到自己昔日的工友而今的县长助理颇感惊奇。高志远朝着对方笑笑。之后，动作缓慢地蹁腿下车，再顺手将自行车支到路的一旁，便迎上一步，端立在方红生正面，甚至两只手还叉到腰际。到了此刻，脸上便真切地流露出一丝笑来。这时，便听到了方红生鼻孔里“哼”了一声，显然，要开口说话了。高志远却忍不住先开了腔：“堂堂一位大县长，中央电视台来采访，怎么竟然那么缩了呢？”高志远显然同样看过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节目，对方红生藏身于别人身后的镜头留下了印象。此刻，正有了此巧遇，岂不有话要说？“平时对老百姓的那个趾高气扬的劲儿哪儿去啦？”方红生脸上的表情僵持了片刻。他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扯到这样的一个话题。然而，瞬间便恢复了自己“县长”的感觉。他显然有意回避这个话题，禁不住咧嘴笑笑，眼神便不认识似的朝着高志远上上下下地看。那目光再远离高志远盯了一眼他身后的自行车，又回到自己停在一旁的锃亮的汽车上，之后，再回到高志远的脸上，那笑便即转为冷笑：“哼，同样的参加工作，甚至还有那么一位位高权重的爸爸，今天却混到了这步田地？还有脸说我？”方红生说到这儿，竟低头瞥了自己一眼：“咱今天官不大，也混了一个县长助理，堂堂的副县级，能与市长平起平坐。”

高志远的脸上再一次现出一丝冷笑，鼻腔里那“哼”的声响愈发地重了：“你以为大伙儿都是瞎子？都是傻子？你以为你那一言一行，你玩的那点把戏我们看不透？告诉你吧，你爬到这一步，我高志远清楚你的全部底里！”方红生听了，脸上便真的挤出一丝笑：“你清楚个屁！”高志远便即抬起右臂来，手指直点到了方红生的鼻子尖上：“最早你拉刘占魁到朱至方那儿干了什么？市一中心医院住院的崔跃成的病床前，你的信封里塞了多少？天天正事不干，用公家的车，一趟趟往市里跑，甚至都跑到了北京，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你以为老百姓都是瞎子？都是傻子？”方红生听了，目光竟不由地朝着路的前后看看，显然是怕有人听到这些话似的。再将目光投向对方时，脸上竟真的露出得意的笑，说：“我告诉你吧，这才叫本事！”高志远鼻腔里又“吭”了一声：“是，你说得对，这叫本事。你靠的就是这本事，你就是靠这本事才当了这县长助理的。但我告诉你，你靠这本事得到的县长助理在咱老百姓眼里狗屁不是！我还要告诉你，你别得意得太早了！靠这种本事爬上去，又不为老百姓谋福利，却变着法儿地往自己怀里搂的人，总有一天会有人戳穿你的面孔的！”高志远的语气停顿了一会儿，语气也更加重了起来：“江西的胡长清怎么样？广西的成克杰怎么样？安徽的王怀忠怎么样？河北的李真怎么样？哼！别以为就真的是你们的天下了！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一播，便看得出来，一身正气的人大有人在。像你方红生这号人，总有一天会得到人民的惩罚的！”

高志远越说越激动的样子，而这显然激起方红生的火来。只见他向高志远逼进一步，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来，要抓他前胸的样子。高志远反将前胸挺一挺：“怎么？来过两招？来，只要你敢伸出手来，我便要你跪下来喊爹！”这时，方红生的脑子里霍地现出当初在厂子里挨高志远拳脚的情况，便真的将手收回，鼻子里“吭”了一声，冒出一句：“你等着！”转身钻进车内，车门遂“砰”地关上，向前驶去。

高志远看着那汽车远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站在那里，没急于走，以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而当他再朝着那汽车驶离的方向瞥去时，却在心里不由地一惊，他远远地看到方红生的汽车停在了王顺昌交由刘占魁经营的红楼饭庄前。高志远便即警觉了起来。

这天晚上，夏雨生依然没有上机关，依然有机会在家里陪爱人吃晚饭。然而，依然没几句可聊的话题，便径自钻进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几乎占据了半拉墙壁的书架上，或竖或卧，摆放着厚薄不一的各式图书。间或有小瓶子、小人儿、小鸟之类的小玩意儿摆置其中。平时工作之余，他总徜徉于其中的。然而，这晚却不然。夏雨生无论如何难以静下心来，像依然置身于上午县政府会议室似的，耳边仍回响着会议主持人张宪书以及方红生的声音，眼前同时闪现这两个人逼视过来的灼灼逼人的目光。而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中的画面同时在眼前闪现。夏雨生坐不下来，在房间踱来踱去。当他踱到书桌前的时候，不由地往书桌上瞥了一眼。书桌上台灯很亮，那白炽光晕自灯罩下射开来，照在依然摊开着的厚厚的县志上。夏雨生禁不住细细重温关于太爷的那些文字，脑际便又映现出太爷不畏强暴仗义执言的事迹来。夏雨生用手抚摸着那县志，再坐下来，久久地端详着。端详着，端详着，便觉得这纸页上的文字明亮了起来。看着看着，那文字又涂上了红色。再看，那红色要跳动的样子，并愈发地红了起来。夏雨生的视线朝着窗口瞥去，却突然发现那红色是自窗外投来的，且把窗口映得通红。夏雨生便有些惊奇。当他的视线透过窗口朝着外边看去时，才终于大吃一惊。那映到窗上的是火光，火自自家街门烧起，那上过桐油漆的厚厚的木质街门，正熊熊地燃着。夏雨生立即推开书房，急急唤起爱人，再跳出屋门，观察那火势。这时，便发现那火愈发地大了起来，且听到了烈火燃烧所发出的“哔哔啵啵”爆裂的响声。夏雨生立即拨打了119，片刻，便意识到了这火起的有问题，又即拨打了110。事后，公安人员向他透露，自烧毁的街门灰烬残留物，非常明显地证明是人为纵火。夏雨生听了，脸色反静静的，似乎凝固了全部思绪。其实，恰恰相反，夏雨生的心里起伏着。想：有人向自己发出警告了！

人们对一些新鲜事发所关注的兴趣，甚至超出人们的一般想象。次日，天刚亮，夏雨生的左右邻居便纷纷聚来，实地观察夜间烈火燃烧的现场。夏雨生家街门前便聚起了男男女女，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人们似乎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两扇本来十分厚重的涂过桐油略泛黄头的木门扇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被烧焦的黑炭，龟裂开来，透着拳头大的缝隙。连同两侧的铁质门框，也已经被烧得扭曲了。而门上方原本端端正正的门楼，早已坍塌了下来。连同灭火时留下的积水，一起堆积在地上。围观的人们关切地问询着起火的经过，猜测着起火的原因。而这集聚着的人群中竟然挤着夏雨生的老上级高思明。

高思明是清晨起来遛早时，发现夏雨生家门前异常的情况而好奇地聚来的。他站在人们的身后，自人群的缝隙中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听着人们的议论，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恰在这时，集聚的人群中突然传出这样的一句话：“开发区的大鱼府也出事了——正砸着呢！”好像有人追问：“你怎么知道的？”对方说：“我刚自城外过来，亲眼看到的。……呼啦一下子，去了那么多的人，人人手里提着大棍子……”高思明的脑子里便轰然一声，遂便冷静了下来。脑子里便推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有人又向我儿子下手了！

大鱼府事件与夏雨生家的街门被烧，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夏雨生家街门的火是半夜烧起的。纵火者显然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做。显然要隐蔽自己的。而对付大鱼府则来得痛快，那简直就是明火执仗。

时间大概在早7点的样子。初夏季节，早已大天亮。高志远店前店后地转着，看大鱼府所有的职工各自忙碌各自活计的情景。所有的人都在积极地做着迎接第一班客人的准备。这时，店里店外的人们便听到了“隆隆”的汽车驶来的动静。接着，便是“吱——”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当人们惊疑地朝着那汽车看去时，便见到这辆突然而至的中巴车两侧的车门突然打开，手持洋镐把的男人纷纷挤跳下来，并即虎狼一样扑向大鱼府饭店。冲在最前边的那个，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双手抡起手中的家伙朝着本朝外敞开着的铺门砸去！后续的同样手持家伙的家伙跟了上来。在骤然响起的刺耳的“噼啪”声中，清楚地观察到这些情况的高志远，转脸高声叫自己的一个小伙计：“小赵！”一个高高个子的小伙子迅速撤向一侧，高志远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护卫着他似的，跟在他的一侧，盯着现场的态势的发展。突然闯来的十多个家伙，疯狂地抡着手中的大棒子，见东西便砸，“劈里啪啦”的动静响成一片。有些职工欲上前迎战的样子，被高志远坚决地加以制止。他的犀利的目光四下里看，果然看到了在这些狂徒的后边，出现了一个人物，是刘占魁！

依然端立在那里的高志远的手便指向了他，声音极大：“刘占魁！我高志远没惹你一个指头，你为什么砸我的店？”刘占魁迎着高志远的目光，说：“你没惹我，可你惹了我的哥们儿了！”高志远追问：“我惹你哪个哥们儿了？”刘占魁答：“你惹我哪个哥们儿你知道！”高志远说：“你这样胡作非为，法律是要惩罚你的！”那个站在这些家伙背后的刘占魁脸上便堆上了一丝笑，冲着高志远，鼻子里“吭”了一声，说：“法律？”他的视线显然瞥一眼旁边的一个家伙正抡起的棒子，“我弟兄们手里的棒子就是法律！”说着，再向他的弟兄嚷：“给我狠狠砸！”又是一阵急促的打砸的动静。这时，看到一个人自汽车上拎出一只塑料桶来，往已经狼藉的现场洒去，便即闻到一股浓浓的汽油的味道。这家伙再划着一根火柴，猛地扔去，“噗”地一下子火起，顿时火光冲天。到了这时，这些家伙便呼啦一下子，撤了。

高志远面对眼前的一片狼藉，所有的人朝他看去，但他的脸上依然是惯常的固有的情绪，似乎并未看出丝毫沮丧的神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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