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触目反差(1)
田长安的锃亮锃亮头部有着四个连环圈标志的汽车停在一处建筑工地旁。
那汽车在几乎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门便轻轻地打开来。田长安的脑袋在探出车窗的同时,一条腿便伸出了车子。接着,整个的人也便钻出了车外。这时,正在工地施工的工人们便停了手中的活儿,纷纷将视线好奇地向田长安投去。只见田长安系在脖子上的花领带尚摆动着,挺括的西服上衣敞开着,皮鞋锃亮,一尘不染。而眼前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上的民工们则是满身的泥点子,有的肩头、胳膊肘、膝盖处已经绽开了口子,几乎所有民工脚丫子都被泥水糊得看不出了它的本色。二者形成鲜明的对照。当田长安一站定,便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到两只裤袋里,将敞开着的西服上衣的两个衣襟分开来,自然地拨到了身后。看去,一副十足的老板的模样。这时,田长安便仰起头审视眼前一座高大的建筑。
这是一座高十二层,设计新潮的大酒店,所有看到它的人,无不感慨它拔地而起突兀地挺立在这儿的气势。整个施工接近完工,工人们将本罩得严严实实的遮障物拆除,将专用铁管搭就的与这高大建筑同样高的脚手架,自上而下一点点拆下。这所崭新的颇为壮观的建筑的本来面貌便显露了出来。这一座大酒店向阳面有陡直的四颗立柱,圆圆立柱的外围饰以锃亮的有着隐形花纹的红色大理石,立柱的顶端则为雕刻精细的饰物。再将头抬高一些,视线向上看去,便可看到它的呈三角形状的顶部,浮雕着各种图案,颇有一丝西洋风格。这时,所有的人又都看到就镶嵌在这三角形顶部的“凤凰大饭店”几个凸现出的大字。而那字正出自大师范增的手笔,大气,遒劲,飘逸,为整个建筑增色不少。
田长安将他的视线收回,再巡视这座建筑的前后左右,便发现它选址极好。它位于县城的正东,又正在县经济开发区之内。重要的是它的前面便是车水马龙似的通往市里的公路,而它的东边不远处又是北京至深圳的交通干道。可以相象这座大酒店一经开业,必定生意兴隆。然而,令田长安非常嫉妒的是它却不姓田,它的主人姓朱,叫朱立强。田长安之所以能在百忙之中驱车前来参观,是他深信,看了它之后,会进一步激发自己更高的创业积极性。正在这时,它真正的主人朱立强出现了。
朱立强同样的西服革履,一副阔气老板的派头。两个人显然是互相了解的,见了面,老远便向对方伸出了手。朱立强满脸得意的笑,说:“欢迎田老板光临指导!”田长安则一掌拍到他的肩上,颇为高兴的样子,说:“朱老板别笑话老兄了,你这座大酒店一落成,还不是鹤立鸡群,‘一览众山小’了?一旦开张,还不‘日进斗金’?我那点玩意儿哪能跟你比呀!”朱立强的脸上也真乐开了花,笑着说:“借你的吉言……”
朱立强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熙熙攘攘嘈杂的喧闹声传来。田长安觉得奇怪,以为是工地上出现了什么事,引发得建筑工人们起了哄。田长安转过身来,朝着工地看去,工地上却并没有什么异样。而透过工地拆剩下的脚手架,却看到老远处有不少的男的、女的朝着这里涌来。田长安奇怪,视线朝另一个方向看去,同样有不少的男女群众涌来。且这些群众不时地将拳头举起,呼叫着什么,呈包围之势,压了过来。这便令田长安大惑不解了。他在嘴里嘀咕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转过头来想向朱立强问个究竟。然而,令田长安意想不到的是,当他转过身来看时,自己面前竟空无一人。田长安十分纳闷,刚刚还站在自己面前的朱立强,竟如孙悟空七十二变似的,突然间消遁得无影无踪了?这时,来自西侧县城方向涌来的男女群众越来越近了,耳边已经听到了这一人群中的喊声:“朱立强!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还我们的钱!”来自东侧东边庄方向的男女群众,同样呐喊着朝着这里涌来,田长安朝着这里看看,耳边同时听到人们的呐喊声:“朱立强!还我们的钱!还我们的钱!”南侧、北侧的群众几乎同时涌来,同时响着“还钱、还钱”的呼声,真的形成包围之势。
田长安被眼下的情形惊呆了,转着身子惊奇地看,嘴里还喃喃地说:“这到底是咋啦?”这时,便有一只手掌重重地抓住了他的肩头。田长安转过头来,便看到一张愤怒的脸。与此同时,耳边也便响起了一声怒吼:“朱立强!还我们的钱!”田长安一听便知道对方搞错了人,正要争辩,几乎四面八方的男女群众早已将他包围了起来,伸出来的手,已经揪扯住了他的衣襟、脖颈、袖口,直扯得他踉踉跄跄要摔倒似的。
这时,群众中突然听到一声喊:“住手!住手!”田长安十分感激地朝着那人看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人是高志远。只见高志远同样挤在众人中间,但他转着身子,张开着双臂,阻拦着大家,嘶哑着嗓子向大家喊:“搞错了,搞错了!这不是朱立强,这是田长安!跟朱立强根本不沾边嘛!”大家这才松了手。这时,田长安才松了一口气。在对高志远感激不尽的同时,低头看看自己,本来整洁的西服早已经是污痕斑斑的了。到了这时,他与工地上的那些建筑工人便几乎没有了两样。
田长安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眼前即将落成的大酒店所有的资金,皆来自于朱立强民间集资。朱立强是个颇有抱负的人,看到别人一个个都发了起来,也立志搞点什么。然而资金呢?他想到了民间的资金。怎样能吸引过来?他立即悟到有效的途径:高息呀!朱立强想,哪个人不惦着将手里的那点死钱变成活钱?少的变多一些?钱生钱,越多越好?老百姓手里好不容易攒了几个钱,存到银行里干啥?增值呗!而我付出的利息要高于银行的利息呢?那不是就有了?要高于银行很多呢?那岂不更有吸引力?岂不是来的更快更多?到了那时,我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用这些钱做生意、干企业,干什么不成?赚到的绝对大大超过所付出的那点利息吧?看,多简单的一个算术题!朱立强立即向自己身边的邻里们发出了高息集资的信号。为了扩大影响,他甚至动员自己的家人走出家门,找邻里,找亲朋,广泛宣传集资的好处。然而,事情与朱立强预测的距离很大,他的动人的宣传,却几乎没有得到多少反响。朱立强究竟是个聪明人,头脑相当的灵活,他很快弄明白了问题的症结之所在:人们怕难以兑现呢!说的好听,兑现不了怎么办?朱立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兑现几个,给他们作个样子!说的“文”一些,给他们提供一点“参照物”!便在几天后,即为首先跑来集资的三位小额集资者兑现高息。而这些得到高息者,回去后,便作了义务宣传员。果然,原观望者便即来了。先是谨慎地上来小额的,再将小额的逐渐变成大额的。朱立强一看,此招果然灵验,便即将网撒得更大。在邻村,甚至到邻县文全、大市、道州等更远一些的地方,统统先高息兑现一两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样一来,便真的产生了轰动效应。
高思明因军队首长的特殊身份,也便有了“文革”期间的特殊经历,当年任县革委筹委会主任,哪个不知?朱立强是亲自找到早已退休赋闲在家的高思明的。高思明看到来人时,一愣的样子,疑惑地问对方:“你是?”朱立强看出对方并不认识自己,便说:“你不认识我的,但说一件事,你便会知道的:当年你带着队伍打日本鬼子,不是经过我们村还在一朱姓的家里住过?那就是我们家哩!听我爹多次说过的……”高思明极喜欢回忆曾经的战斗岁月。坐下来时,自己的思绪常不由地飞到曾战斗过的地方。而一当见到了与当年战斗有关的人士,那谈起来更是喜滋滋的,有着谈不完的话题呢。朱立强的话当然是瞎编的,但高思明不可能一一记得战争年月的每一件事了,也便信其有。朱立强看到对方已经接受了自己,便直入主题:“你知道俺那个村很穷,现在党的政策这么好,俺赶上了好时候,想搞点啥……”高思明的眼前便真的映出那些当年曾战斗过的村落的情形,便在鼻子里“嗯”着。朱立强接着说:“就是手头资金紧了些。”高思明便以为对方是请求自己为其贷款,并真的在脑子里考虑起贷款的事,偏对方说:“我准备高息借些钱。”高思明一听,便痛快地说:“在我这儿用不着高息,到时候你把本金还我就行。”转身自身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来,说:“这是我半年的退休金,你拿去。”
那天晚上,赵晓青、郑玉凤夫妇回到自己住的东厢房,郑玉凤悄悄地对赵晓青说:“听说了吗?一个叫朱立强的高息集资呢!”赵晓青不以为然地说:“他高能高到哪儿?”郑玉凤说:“听说比银行高一大截儿呢!”赵晓青说:“他说的好听,兑不了现怎办?”郑玉凤脸上有些兴奋的样子,说:“人家高志远的爹……人家是老领导呢,人家啥事没经过?人家还参加了呢!”赵晓青脸上便有了高兴的样子,两人商量着将为孩子积攒的学费也考虑在内,真的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到朱立强处参加了集资。
郑玉凤娘家的一个邻居六十四岁的张大爷,嘴里叼着一支已经很少见了的长杆烟袋锅,雕塑一样靠在炕角。他的右手捏着烟管,深深地吸一口,再长长地吐出一团烟雾,这才张嘴对同样坐在炕另一头的老伴儿说:“利息比银行高出一大截儿呢,机会难得呀,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呢。”老伴儿抬起头来,看看他,说:“是呀,人家有钱的人,钱能生钱,越有钱便越有钱,可咱呢?你想拿高息,哪儿来的本钱?”张大爷听了,便又没了一句话。他将烟锅在鞋底上“啪、啪”两下子磕去烟灰,再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自烟荷包里捏出一撮黄亮亮的烟丝,重又按到烟锅里点着,又是深深地吸一口,烟锅里便显出一团红火。待了一会儿,那红火灭了,张大爷“噗”地一口,将那烟灰吹跑,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对老伴儿说:“怎么没本钱?卖了这房子,不是就有了?”老伴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问:“你疯啦?卖了房子住哪儿?”张大爷显然已经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卖了房子住哪儿?在哪儿不能租个住处住上一年?也就住上一年,只要本息一给咱,那就是两处房子呢!你算算哪个合算?嗯?”张大娘竟没有能够说服老头子,张大爷竟真的卖掉了房子,参加了朱立强的高息集资活动。
本份的庄稼人郑玉凤的娘,终于发现了张大爷跑前跑后,既兴冲冲又慌里慌张的异常举动。他站到了张大爷的面前,诧异地问:“这是咋啦?屁股坐不住的样子?”张大爷一脸的兴奋,尚难以掩饰的样子,小声说:“你还没听说?”郑玉凤的娘愈发地糊涂,问:“听说啥啦?”张大爷仍没直接将事情的原委道出,却说:“有了挣钱的近路了!”郑玉凤的娘显然也来了兴致,追问:“啥样的近路?咱老哥还不肯透一透?”张大爷终于说出了朱立强高息集资的事。后来,当听闺女郑玉凤说也参加了这一活动,更坚信张老汉说的此为“挣钱的近路”无疑了,郑玉凤的娘也便倾其所有参加了朱立强的集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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