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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光绮色佳(1)

小说: 前生今世,何处适之:胡适传      作者:邑清尘

第二故乡

绮色佳,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也的确,它就如同绝色美人般温柔、靓丽,就像那个心底玲珑的诗人——冰心。

自从冰心把个毫无意义的地名Ithaca译为绮色佳,从此,人们沿用了这个美妙的名字,它一再地出现在有关现代文学巨匠们的传记和传奇中,记录着这些钟灵毓秀的男女在这里度过的玫瑰般的青春年华。让这里生机盎然的,还有一个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一一康奈尔大学。

冰心是为了补习法语才从她就读的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来到位于这里的康奈尔大学的,修完一个暑期的法语,她就要回国了。然而,刚来这里,她就被这里的景色迷住了。

这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小镇,有一万五千多居民,最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是凯约嘉湖,它静静卧在山下两里多路的地方,湖面宽仅五里,而长却达百里,狭长如手指,故又称“指湖”。指湖碧天绿水,两岸青山绵延,湖面平静如镜,是人们泛舟游玩的好去处。

更加让冰心惊奇不巳的是,吴文藻竟然也在这里,而且也是为了修外语。

冰心和吴文藻的相识据说是由一个误会引起的。当年,搭乘杰克逊总统号邮轮去美国的时候,冰心巳经是京华大名鼎鼎的女作家,而吴文藻则只是清华园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船上无聊,冰心想起自己中学时候的同学曾来信说她的弟弟吴卓也搭这条船去美国,请冰心关照一下,冰心托人去男舱找来了吴先生,不料见了才知道,此吴乃吴文藻,非彼吴卓也!就这样,两个人认识了。

百感都随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

面对这绝佳的山水,诗人冰心只有用这样的诗句表达自己的感受。的确,是相见恨晚。

是跟绮色佳相见恨晚?还是跟吴文藻相见恨晚?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过多久,这对热恋的情侣就面临着离别的痛楚,然而绮色佳的记忆却成了他们心底最靓丽的风景,这些风景化作花瓣一样的纸片在一对有情人之间穿梭。

绮色佳,一个美丽的名字,一个遥远国度的袖珍小城,让这对情侣终成眷属,浪漫的爱情一直延续到他们生命的终结。

一溪一壑都有深情,在这里生活过五年的胡适说。并将它称之为“第二故乡”。

康奈尔大学校区就坐落在山上,山岗高处是康奈尔大学的入口处,既没有栅栏,也没有守卫,出入自由,完完全全的开放型。路西边有一造型奇特方型建筑物一一东方艺术研究所,出自于国际著名建筑设计大师贝聿铭之手。这里收藏极丰,亚洲的有关书籍、资料应有尽有。在绿草如茵的大草坪四周,坐落着康奈尔大学的各个学院:其左为地学院、博物学院、数学院,建筑毗连接壤;其西北为化学院、电学院;其北为机械学院;其东为文学院、建筑工程学院和医学院,建筑参差错落;文学院的后山,山坝树林中散步着物理学院、兽医学院的楼群;再望高处,山顶平填,便是农学院。

胡适在对朋友的信里说:“此校农科最著名。”

在太平洋上航行了十多天,胡适等人于9月9日在旧金山登上新大陆。随后便改乘火车,横穿美国国土,来到纽约州南部的绮色佳城,走进了康奈尔大学的校园。到学校的那天刚好是中秋节,胡适在给他叔叔的信中报平安说:

七月十二日去国,八月七日抵美国境,中秋日抵旖色佳城。计日三十三昼夜,计程三万余里,适当地球之半。此间晨兴之时,正吾祖国人士酣眠之候;此间之夜,祖国方日出耳。乘风之志于今始遂,但不识神山采药效果如何,又不知丁令归来,能不兴城郭人民之叹否?选读农科,可能并非胡适内心所愿。当他准备在上海登船的时候,他的二哥特地从东三省赶来送行,并对他说因为家道中落,去美国应选学铁路工程或矿冶工程,学了这些回来可以复兴家业,并替国家振兴实业,并特别叮嘱胡适不要学文学、哲学,也不要学做官的政治、法律,这些都没有用。胡适对路矿并不感兴趣,但他又不能辜负兄长的期望,便采取折中办法,选读农科。

胡适出国的行囊里别无他物,只有一千三百卷线装书。在决定选读农科之后,他便开始把书分送给朋友。1917年6月1日,胡适回国前写给任鸿隽、杨杏佛、梅光迪的一首诗云:

我初来此邦,所志在耕种。

文章真小技,救国不中用。

带来千卷书,——尽分送。

种菜与种树,往往来入梦。

但是,胡适的兴趣确实不在农科方面,特别是一门叫做“果树学”的课程,每周都有一段实习的时间,把课堂上所学的拿来应用。要求每个学生每次将几十个苹果分类填表,例如茎的长短、果脐大小、果上棱角和圆形的特征、果皮的颜色、果肉的韧度、酸甜的尝试、肥痩的记录,等等,项目分得很细。美国那时有四百多种苹果,都要一一细分,胡适对这许多苹果不了解,填起表来便觉十分枯燥,令人头痛,结果是错误百出,成绩非常不好。

恰在此时,中国发生了辛亥革命;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在南京宣布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二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统治在中国结束了,亚洲的第一个共和国诞生在中国。胡适1912年在致乡友胡绍庭的信中欢呼:“祖国风云,一日千里,世界第一大共和国巳呱呱堕地矣去国游子翘首企西望,雀跃鼓舞,何能自己耶”这场革命影响了大洋彼岸的学子,胡适热情地宣传中国的这场革命,并受邀请做了多次关于中国问题的演讲。

年美国的大选,胡适去听前总统老罗斯福演讲,支持进步党候选人欧斯克·史特朗竞选纽约州州长。这次集会上,老罗斯福被刺客击中一枪,但他面不改色,仍坚持演说。胡适为之感动不巳,油然而生敬爱之情,从此胡适对美国的政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由于上述种种原因,胡适于1912年春天放弃农科,转入康大文学院改学哲学和文学。

忽然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祈祷的钟声也响了。窗外又传来普鲁士士兵的号声一一他们巳经收操了。韩麦尔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一一我一一”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两个大字:

“法兰西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放学了,——你们走吧。”

以上是法国都德的短篇小说《最后一课》选段,由胡适在1912年9月第一次译为中文,改名《割地》,登在《大共和日报》上。后来五四文学革命时又恢复《最后一课》原名,收入他译的《短篇小说》第一集,列为首篇。从此,这脍炙人口的爱国名篇因胡适用白话译出便影响特大,在中国传诵数十年而不衰。后来他又翻译了都德的另一篇小说《柏林之围》。那时候胡适还没学法文,他的《最后一课》以及《柏林之围》都是从英译本转译过来的。

接着,他又翻译了拜伦的《哀希腊歌》,其词慷慨哀怨,也是激励希人爱国之心的名篇。

忽然我想到了那个时代的另一位文坛巨星: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在在日本仙台学医时一次课间放映了一部幻灯,描写的是在日俄战争中,中国人给俄国做侦探被日军抓来处死的场面:绑在中间的人,体格强壮而神情麻木;围着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也同样是一些体格强壮而神情麻木的人们。

鲁迅后来在散文《藤野先生》中回忆道:“这一学年没有完毕,我巳经到了东京了。因为从那一回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务,是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

从此鲁迅先生便弃医从文,拿起文艺的武器,唤醒国民,疗救国民精神上的创伤,最终成为近代文坛巨擘。

大丈夫相时而动,鲁迅弃医从文开启了人生新的旅途,世间或许少了一位悬壶济世的医生,却多了一位泽被后世、光照千秋的人生导师。而胡适由于“改科”,全新地投入了到自己为之“足之蹈之,手之舞之”的文学、政治、哲学的领域。

鲁迅、胡适,文坛之幸,中国之幸。

是否木石心肠

踏访胡适故居,我们看到在胡适故居的厅堂正中,挂了一轴上海画家叶森槐绘制的中晚年胡适肖像的中堂,胡适戴了眼镜,身穿深色西服,打着红黑相间的领带。中堂两旁,是著名美术家钱君甸1987年书写的一副对联:“身行万里半天下”“眼高四海空无人”。

听闻这副集句联原本是当年胡适应即将远行留学的青年学子钱君陶之请而写给他的,胡适故居开放之际,钱先生又将这幅对联题写给胡适先生,挂在了故居的厅堂之上。斯人巳逝,风范长存。一代哲人虽巳作古,他的信仰与精神却在世间得以延续和永驻。

胡适在1936年给周作人的信中提到,他心中有“三位大神”,分别是孔子、王安石和张居正。他有所取于孔子的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有所取于王安石的是“但能一切舍,管取佛欢喜”,有所取于张居正的是“愿以其身为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垢秽之,吾无间焉,有欲割舍吾眼鼻者,吾亦欢喜施与”。

众所周知,胡适是个无神论者,但他心中的这三位大神,所体现的却是极崇高的乐观奋斗和朝闻夕死、牺牲奉献的宗教情操。

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在绮色佳留学的期间,胡适却差点儿成了基督徒。

年夏天,胡适应邀参加一个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孛可诺松林区举行的“中国基督教学生会”的暑期集会。会址在海拔两千英尺、风景如画的高山松林之中。这个集会安排了各项宗教色彩浓郁的活动,并虔诚地宣扬基督教义,以期感化尚未入教的青年学子。当时的胡适正在为失去好友程乐亭而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忽然来到这人间仙境,聆听上帝仁爱救人的思想,悲伤的心情稍有缓解。

同来的留美学生中有一位陈绍唐君,是胡适在中国公学时的同班同学,后来受洗为基督徒,他们分别三年了,这次在孛可诺山相见自然格外亲热。这位陈君笃信教义,令人可惊,学问见识也很不错。胡适觉得他简直“如程朱学者,令人望而敬爱”。一天下午,他对胡适大谈耶教教义,谈了三个多小时。胡适大为感动,竟决心要做耶教信徒了,他在6月17日给朋友章希吕的信中写道:

连日聆诸名人演说,又观旧日友人受耶教感化,其变化气质之功,真令人可惊。适亦有奉行耶氏之意,现尚未能真心奉行,惟日读Bible(按,即《圣经》),冀有所得耳。

这天晚上,耶教会又安排了一个美国教徒名叫梅西的为中国留学生演讲,述说他一生的经历。这个传奇人物在大学时染上了种种恶习,行为令人不齿,为此还被父亲赶出了家门,从此在外面游荡,身无分文,无以为生,便投河自尽,被水上巡警救起。后来当了基督教徒,从此改恶从善。数年之后,他现身说法讲述自己的经历,宣传耶教教义,事迹登在报纸上,他的父亲看到报纸,知道儿子果然能改过,便恢复了父子关系,和好如初。梅西的演说很会以感情打动人,当讲到他们父子重见时,更大加渲染父子如何抱头痛哭。讲演者声泪俱下,胡适这些青年人听了也都被感动得流下泪来。当场即有七个中国留学生感情冲动,站起来说自己愿意当耶教信徒,其中之一就是胡适。

月21日,胡适在给好友许怡荪的信中说:

此君之父为甚富之律师,其戚即美国前任总统也。此君幼时育于白宫,则所受教育不言可知,而卒至于此,一旦以宗教之力,乃举一切教育所不能助,财产所不能助,家世所不能助,朋友所不能助,贫穷所不能助之恶德而一扫空之,此其功力岂可言喻……昨日之夜,弟遂为耶氏之徒矣!

然而胡适终究没有成为基督徒,等到暑期集会结束时,胡适巳经从宗教的狂热中清醒了过来,觉悟了,看透了耶教会用感情的手段俘虏青年人,从而冷静地放弃了自己要当基督教徒的要求。

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胡适终于从和平主义的美梦中惊醒。此刻的他十分彷徨,感觉自己无所适从。正在此时,胡适的一位朋友讷司密斯从欧洲归来。这讷司密斯也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他向胡适大谈不抵抗主义。言道卢森堡因不抵抗德国侵略而得以保全,比利时抗拒德国侵略便遭到残破,而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市长不抵抗德军,率全城军民投降了德国,便使城市能够免于战火,这些都是不抵抗主义的善果。胡适听完也表赞同,并说这种不抵抗主义主张“老子闻之,必曰是也。耶稣释迦闻之,亦必曰是也”!

年1月,日本政府向袁世凯提出著名的二十条,袁氏丧心病狂想做皇帝,亟欲取得日本支持,便公然加以承认。

在袁政府接受最后通牒的消息一经传出,群情激愤,举国认为是奇耻大辱。各城市爱国团体,纷纷集会,拒不承认“二十一条”,誓雪国耻。上海各界召开国民大会,到会数万人,一致表示拒日到底。各地青年学生尤为悲愤,有的愤而自杀,有的断指写血书,有的要求入伍,请缨杀敌。全国教育联合会决定,各学校每年以5月9日为“国耻纪念日”。北京各学校学生议决,每日课余诵最后通牒一遍,以示不忘国耻。

接着,汉口、镇江、汉阳、福州等地,相继发生反日运动。5月13日,汉口日侨准备举行提灯会,庆祝日本所取得的“外交胜利”。当地学生和商民怒不可遏,群起捣毁日本商店。

月24日,上海国民对日同志会等团体在城内九亩地新舞台召开国民大会,“征集众意电请中央停止签字”,到会者七八千人。郑汝成派军警到现场镇压。大会代表至制造局表达众意,要求电达“政府毁约力争”,又被拘押营仓。次日,仍在九亩地召开大会,郑汝成再派军警前往“弹压禁阻”。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留学生也人人义愤填膺,主张对日作战,抵抗日本的侵略。这时,胡适为了避免这些只会手握笔杆子的学生跟日本人打起来,增添无所谓的伤亡,于是写了一封英文的《致留学界的公开信》寄给《中国留美学生月报》,劝大家处之以温和,持之以冷静,反对抵抗日本的主张。信中说:

在我个人看来,我辈留学生如今与祖国远隔重洋,值此时机,我们的当务之急实在应该是保持冷静。让我们各就本份,尽我们自己的责任一一我们的责任便是读书学习。我们不要让报章上所传的纠纷耽误了我们神圣的任务。我们要严肃、冷静、不惊、不慌的继续我们的学业。我要说对日用兵论是胡说和愚昧。我们在战争中将毫无所获,剩下的只是一连串的毁灭、毁灭和再毁灭。

胡适认为青年学生愈是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便愈应冷静,也愈应把握时机追求知识,把自己铸造成器,以为将来救国的凭借。此信一发表,立马引起了轩然大波,《留美学生月报》的主编邝煦写了文章,指出胡适写这样的公开信是“木石心肠不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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