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摘星弄月(5)
生日偏偏到了
我们一般爱起哄的
又来跟你闹了
今年你有四十岁了都
我们有的要叫你老前辈了都
天天听见你提倡这样,提倡那样
觉得你真有点儿对了都
你是提倡物质文明的咯
所以我们就来吃你的面
你是提倡整理国故的咯
所以我们都进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话文学的咯
所以我们就罗罗索索的写上了一大片……文人贺喜自有文人的智慧与幽默,这首诗后来在《晨报》上发表时,引来一片叫好,朱自清就说:“这是一首用口语或会话写成的幽默诗,全诗的游戏味也许重些,但说的都是正经话。”
胡适在回北平的时候,就知道辞去教育部长职务的蒋梦麟出任北京大学校长的消息了。在北上的火车上,胡适预感到蒋梦麟会拉他一起到北大任职,他对江冬秀说:“糟糕,我搬回北平,本是决计不过问北大的事的,刚才听说梦麟今天被任命做北大校长。他回北大,我怕又逃不了北大的事了。”
胡适的话应验了,蒋梦麟还兼任文学院院长一职,由于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只得恳请胡适出来担任文学院院长,并兼任中国文学系主任。胡适经过考虑并与朋友商量,接受了蒋梦麟的邀请,但因他还在主持中基会的“编译委员会”的工作,所以不再受北大的薪俸。
胡适除了担任文学院长兼中国文学系主任外,还兼任了文科研究所主任,以及出版、学生事务、图书馆、财务诸委员会委员、《北大学生月刊》编委顾问等职,一度还任过教育系主任,成为北大的主要决策人之一。一九三二年四月,国民政府曾有意让蒋梦麟执掌教育部,而由胡适任北大校长,被胡适坚决辞掉了,汪精卫写信给胡适要求他出任教育部长,也被他回绝了。
胡适到北大任职了,当然忘不了他的好朋友,那位浪漫诗人徐志摩。
诗人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后,经过短暂的甜蜜生活,巳经开始趋向平淡甚至经常发生矛盾,尤其陆小曼流水一样的花钱,让徐志摩难以承受。现在胡适邀请他到北大任职,虽然有些辛苦,但也有一笔不错的薪水,正可以补充一下经济的拮据。他接到胡适的信后,很快就回信了:“适之,你胜利了,我巳决意遵命北上。”
徐志摩此前就来过四次北大,两次是当学生,两次是当教授。徐志摩来北京后,直接住到了胡适家里。江冬秀待徐志摩极厚,连徐志摩的破被子都缝好了。徐志摩这次来北大教的是英文诗歌和翻译,同时还兼女大教师。开课前,北大英文系的全体同学开了欢迎会。会上请志摩唱歌,他没唱歌,而是学杨小楼的声调,念了一大段白口:“此马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徐志摩声音优美,不疾不徐,非常悦耳,博得一片叫好声。
元宵节,徐志摩第一天上课。他早上七点起床,接连上了四节课。因为内容不熟,备课花了很多时间,晚上不能早睡,早上还要早起。
江冬秀见了,连连叹息:志摩可怜!那晚京城异常热闹,绚丽的礼花映红了天空。徐志摩本打算带祖望他们去城南看焰火,因第二天要上课,只好作罢。
徐志摩讲了半个月后,领到了北大三百元月薪,但女大需要徐志摩上完一个月的课,才能发工资。陆小曼开销庞大,苦了徐志摩。
暑假期间,徐志摩在上海,北大评研究教授,徐志摩当选。研究教授也叫基金教授,薪金由庚款支付,在教授中薪金最高且能保证及时领到。评选上的当日,胡适在日记中说:“志摩之与选,也颇勉强。便平心论之,文学一门中,志摩当然可与此选。”
暑假后徐志摩返校。11月上旬因上海家中有事,请假南下,11日乘飞机离京,19日徐志摩返京途中,在济南附近上空遇大雾,飞机误触泰山南面开山的高峰下,机毁遇难,年三十六岁。在飞机残骸中,徐志摩遗体不倒,依旧坐着。
徐志摩此行来是为了参加林徽因在北京大学的讲座,所以在出发前曾由中国航空公司往梁思成家发了一份电报,嘱咐他们这天下午三点去南苑机场接他。下午汽车去接,等到四点半还没等到飞机。林徽因在电话里对胡适说,她怀疑飞机途中有变故。
第二天一大早,胡适见《北平晨报》上刊登“济南十九日专电”,题目是《京平北上机肇祸,昨在南京坠落》。
胡适看后眼前一发黑,跌坐在椅子上。后又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去中国航空公司核实遇难者姓名,对方经查证告诉胡适:“是徐志摩。”
胡适彻底绝望了。
当晚胡适在日记中写道:“朋友之中,如志摩天才之高,性情之厚,真无第二人!他没有一个仇敌;无论是谁都不能抗拒他的吸力。”
故人巳去,胡适开始整理与徐志摩来往的信件,看到半年前写给志摩的一封信,这是一封没有写完的信,本来准备再写下去,中间因事打断了,现在,志摩巳逝,再也不用写了。旁边的小猫“狮子”静静地看着胡适,仿佛也在为失去这个朋友伤感,胡适对江冬秀说:“‘狮子’想志摩了。”徐志摩住胡适家时,最喜欢这只猫。夜里,胡适作了一首诗《狮子(悼志摩)》作为对逝去的志摩的纪念:
狮子蜷伏在我的背后,软绵绵的他总不肯走。
我正要推他下去。
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朋友。
一只手拍着打呼的猫,两滴眼泪湿了衣袖:
“狮子,你好好的睡罢,一一你也失掉了一个好朋友。”
胡适在悼词中满怀深情地写道:“我们不相信志摩会‘悄悄的走了’。他在我们这些朋友之中,真是一片最可爱的云彩,永远是温暖的颜色,永远是美的花样,永远是可爱。”
胡适除了为徐志摩办理身后事外,还想法解决陆小曼的生活问题,亲自拟定了一个由北大支付的办法:从一九三二年一月起,陆小曼月费二百五十元,托浙江兴业银行,陆小曼每凭折取用。这也算是对朋友的最好交待了。
徐志摩坠机的那天中午,悬挂在家中客堂的一只镶有徐志摩照片的镜框突然掉了下来,相架跌坏,玻璃碎片散落在徐志摩的照片上。陆小曼预感这是不祥之兆,嘴上不说,心却跳得厉害。谁知第二天一早,南京航空公司的保君健跑到徐家,真的给陆小曼带来了噩耗。她一下昏厥了。醒过来后,她号啕大哭,直到眼泪哭干。
陆小曼在徐志摩死后,终身素服,绝迹于娱乐场所。为了纪念对徐志摩的爱,她还长年累月,每天买来鲜花供奉在徐志摩的遗像前。大约在徐志摩去世两年后的清明节,小曼去了一次浙江海宁硖石,为安息在故乡的徐志摩扫墓。想到人天永隔,再也无从捡拾前欢,一腔孤苦无告之情演化成一首痛彻心扉的小诗:
肠断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巳寄云桥。
年来更识荒寒味,写到湖山总寂寥。
然而,她离不开翁瑞午,翁瑞午也始终厮守在她的身边,不惜变卖全部的古董字画来满足小曼日常的生活和治病所需。胡适认为翁瑞午是个“自负风雅的俗子”,为了“西天的云彩”的情谊,胡适要求陆小曼同翁瑞午断交。并说如果陆小曼能够同意,小曼的生活及其一切都由他负责,陆小曼拒绝了胡适的要求。
而徐志摩另一个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林徽因,在徐志摩遇难之后,她和丈夫梁思成用碧绿的铁树叶亲手编制了花圈,梁思成还从徐志摩遇难的飞机残骸上拾来一块木板,林徽因将它常年挂在她的居室,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天。徐志摩的两本英文日记,她也一直保存着,其最后的下落却是一个谜。
我的朋友胡适之
“我的朋友胡适之。”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这句话几乎成了社会名流的一种身份的标签。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有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会引来关注,甚或钦羡的目光。据说,当时一度“造假成风”,一些人根本没有见过胡适,居然打着他的招牌到处招摇撞骗,不少还真的颇有斩获。
鲁迅在一九三三年写的《文摊秘诀十条》中说:“须多谈胡适之之流,但上面应加我的朋友四字。”这个讽刺可谓十分辛辣。可是这句话是谁首先说出来的,就连有着“考据癖”的胡适本人也不甚清楚。
有一次唐德刚问胡适:“‘我的朋友胡适之’这句话是谁先叫出来的?”
胡适笑嘻嘻地回答道:“实在不知道,实在不知道!”
唐德刚接着问:“有人说是傅斯年,但是又有人说另有其人,究竟是谁呢?”
“考据不出来!考据不出来!”胡适还是这样回答,他笑得非常得意,贼兮兮的。
傅斯年跟顾颉刚是胡适的得意门生,傅斯年比胡适小了5岁,山东人。他们俩都是国学的集大成者,一点都不比胡适差,所以胡适也得到多他们的许多帮助;谈论学问,相得益彰,在当时的学坛上形成了一个所谓的疑古学派。在这方面胡适提倡,顾颉刚十分努力,并作出了许多成绩。可是后来胡适思想转变了,到1929年告诉顾颉刚:“现在我思想变了,我不疑古了,要信古了。”顾颉刚听完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出他的思想为什么会突然改变的原因。后因学术上的分歧,胡适和顾颉刚之间的关系日渐疏远,但仍保持师生关系。之后,胡适和傅斯年较为接近。傅斯年本来也是顾颉刚的好友,后也因学术问题两人渐渐离心。傅斯年办事能力非常强,但有些独断专行,这也是他跟顾颉刚不合的原因之一。胡适重返北大的时候,他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在北大兼课,为胡适的得力助手,过从甚密。傅斯年个性刚强,直爽,所以有着“老虎”、“大炮”的绰号,据说因为他常得罪人,还被人骂为“活曹操”。但他对胡适却毕恭毕敬,一见面就称“先生”,而不敢直呼其名。胡适也视傅斯年为知己,亲切地唤他“孟真”。据说他俩在一起谈话时傅斯年总是毕恭毕敬“端坐”而言,但他与陶孟和谈话时,陶孟和虽然是老师辈,他却很随便,常常翘着二郎腿,也不称“先生”,而直呼“孟和”。从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以及胡适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胡适还有个好朋友叫丁文江,提到这个丁文江,傅斯年对他一开始是恨之入骨的,他曾经说过:“我若见了丁文江,一定要杀死他!”这是因为丁文江在1926年应北洋军阀孙传芳的邀请,出任淞沪商埠总督的事。当时傅斯年在国外留学,认为丁文江投靠北洋军阀可耻,所以感到格外气愤。同年胡适到巴黎,他大骂丁文江,对胡适曾经说过这个话。后来了解丁文江出任淞沪督办,实属无奈,也做了一些实际的事情,对他的观念也就渐渐变了。1931年丁文江来北大任教,4月的一天,傅斯年在家里请几个朋友吃饭,其中就有丁文江跟胡适。胡适引荐丁文江时说:“你不记得在巴黎时你向我说过三遍,回国后第一件事便是杀丁文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丁文江。”弄得傅斯年很尴尬。
事后,傅斯年责备胡适搞恶作剧,胡适笑嘻嘻地说:“在君必高兴,他能将你这杀人犯变作朋友岂不自豪?”不久,果然他们成了互相敬爱的好朋友。自徐志摩死后,傅斯年和丁文江两人便是胡适最亲近的友人了。
年11月28日,胡适应邀到湖北省立高中演讲,同到的还有李四光。在湖北省教育厅长黄建中致欢迎词后,即请两位客人讲话。李四光推让说:“我是湖北人,也算是主人,当然请客人先讲。”胡适不便推辞,就在台上侃侃而谈一阵,最后指着李四光说:“我当着这位科学家讲科学,有点像在孔夫子门前卖四书一样,好了,现在就请孔夫子来给诸位讲科学吧!”一语即毕,引得满堂大笑。
当天下午7时,蒋介石的秘书黎琬邀请胡适到蒋宅吃饭,这是胡适第一次和蒋介石见面,虽然此前两人论战不休,但都是间接的,从未谋面。第二天,胡适再次在蒋介石寓所晚餐。同席者有顾孟余、陈布雷、陈立夫。当晚胡适给蒋介石送了一本《淮南王书》,目的是希望蒋介石推行“无为”政治,领袖应该抓大事,不必事无巨细都去抓。
月2日,蒋介石又一次邀胡适共进晚餐。蒋介石在席上请他注意教育制度如何改革和学风问题如何整顿,胡适不客气地说:“教育制度并不坏,千万不要轻易改动了。教育之坏,与制度无关。十一年的学制,都是专家定的,都是很好的制度,可惜都不曾好好的试行。经费不足,政治波动,人才缺乏,办学者不安定,无计划之可能……此皆教育崩坏之真因,与制度无关。”
说完后胡适看蒋介石脸色,见他并未不悦,随后蒋介石还把自己写的《力行丛书》赠送胡适。胡适翻了翻后发现,书中对孙中山“知难行易”的解释采用了自己的一些观点。这说明蒋介石在某种程度上巳经吸纳了胡适的思想。
年春,日本侵略者攻占热河,全国人民为之愤慨。3月13日,胡适去保定见了蒋介石,谈了两个钟头。胡适问:能抵抗否?蒋介石说:须有三个月的预备。
胡适又问:三个月之后能打吗?蒋介石说:近代式的战争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几处地方用精兵死守,不许一个人生存而退却。
这其实就是不抵抗。
年3月至5月,在华北长城一带,中国将士与日本侵略者进行了严酷的战斗。宋哲元部在喜峰口与敌军苦战;徐庭瑶等率领的中央军在南天门一带十余天的血战;傅作义所部第七军团第五十九军在怀柔一战,与两倍敌军交战,敌军虽有精锐武器,但在我军的顽强阻击之下,没有前进一步。后因国民党当局与日方媾和,签订了塘沽协定,部队不得巳才撤退。
傅作义率部返绥后,将长城抗战牺牲的阵亡将士遗骸收敛安葬于城北大青山下,并下令建立烈士陵园,树立纪念碑,请胡适作了一篇白话体的碑文,碑文由钱玄同书写。碑文最后写道:
这里长眠的是二百零三个中国好男子!
他们把他们的生命献给了他们的祖国。
我们和我们的子孙来这里凭吊敬礼的,要想想我们应该用什么报答他们的血!
后来,何应钦有命令,要将一切抗日的纪念物去掉,于是傅作义在碑上加了一层遮盖,上面另亥1」“精灵在兹”四个大字。可见当时国民政府之软弱无能。胡适为此又题了一首《大青山公墓碑》寄托心中的无限伤怀:
雾散云开自有时,暂时埋没不需悲。
青山待我重来日,大写青山第二碑。
长城天险巳失,虎狼长驱直入,活着的,和死了的人都目睹着山河一步步沦丧。在为民族捐出血肉之躯的抗日忠良们面前,除了默哀,只剩下伤感和无助。奈何桥边,一双双凄苦的眼神在游荡。他们曾经是一个个有血性的中国军人,他们曾经有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颗颗滚烫的赤子之心。
青山有幸埋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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