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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曲终(2)

小说: 前生今世,何处适之:胡适传      作者:邑清尘

这期祝寿专号乃“不识相”地言人所不敢言,发表了一些讨论、建议和批评的文字,在台湾连印七次而引起轰动,令蒋介石及其“军方”、“党方”和“团方”十分不满。1956年12月,蒋经国控制的“国防部总政治部”以“周国光”的名义发布“极机密”的“特种指示”《向毒素思想总攻击!》该指示共九条,第一条即宣布:“有一种叫做《自由中国》的刊物,最近企图不良,别有用心,假借民主自由的招牌,发出反对主义,反对政府,反对本党的歪曲滥调,以达到颠倒是非,淆乱听闻,遂行其某种政治野心的不正当目的。”指示党团员们要“站在三民主义的思想立场上”,“正视这一股毒素思想所隐藏的恶劣影响,要从思想战场上明确的确定它是我们思想上的敌人。”以党的名义要求各级组织“有计划的策动思想正确、信仰坚定、有见解、有口才、有写作绘画能力的同志,口诛笔伐。”

一时间,胡适和《自由中国》被台湾当局批成了“共产党一样的”洪水猛兽,胡适却没有一点防范意识。回到台湾不久的一天晚上,自由中国社举行宴会欢宴该社朋友。胡适在宴会上演说《从争取言论自由谈到反对党》,公开主张由知识分子来组织一个在野党,并极力表彰雷震为民主自由所作的贡献。他说:“这几年来,如果说言论自由格外普遍,我觉得雷先生的功劳最大。我说台湾应该替他造一个铜像,以表示他是真正争取言论自由的英雄、好汉、斗士。”

胡适虽主张组织一个与国民党公开对抗的反对党一一中国民主党。但当雷震劝他担任“党魁”时,胡适拒绝了,他说:“我不赞成你们拿我来作武器,我也不牵涉里面和人家斗争。如果你们将来组织成一个像样的反对党,我可以正式公开的赞成,但我决不参加你们的组织,更不给你们作领导。”

年8月13日,中国民主党在中坜举行竹苗桃三县座谈会,雷震宣布新党将于9月底或10月初正式成立。

蒋介石自然不会坐视一个反对党在自己身边悄然兴起并壮大,1960年9月4日,趁胡适去华盛顿参加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年度会议的时候,蒋介石向向《自由中国》下黑手了,他命令逮捕雷震等骨干分子,《自由中国》自此停刊。

正在美国办事的胡适从广播里得知“雷震案”发生后,大吃一惊,赶忙拍电报给陈诚说,“政府此举甚不明智”。建议将此案交司法审判,一切侦审及审判皆予公开。随后又再电陈诚说:“万望我公戒军法机关不得用刑审,不得妄造更大罪名,以毁坏政府的名誉。”在回答美国记者时,针对雷震的罪状,他说:“我相信雷震是一个爱国反共的人。”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10月8日,台湾警备总司令部军事法庭对“雷震案”做出最终审判,雷震以“为匪宣传”与“知匪不报”两项罪名判刑14年。

蒋介石担心胡适在美国发表不利台湾的言论或不返台,此时得罪了美国也不是蒋介石的愿望,就让陈诚找任过《自由中国》总编辑的毛子水去封胡适的口。10月18日,胡适离美回台,途径东京时,毛子水巳在此迎候。毛子水劝胡适无论如何不要接见记者发表谈话,先将事情冷一冷,等蒋介石的气平息下来后大家再来进言,挽救雷震出狱。

返台后,胡适面见蒋介石,提到“雷震案”时仍难掩悲愤之情:“我在国外,实在见不得人,实在抬不起头来。所以8日宣判,9日国外见报,10日是双十节,我不敢到任何酒会去,我躲到普林斯顿去过双十节,因为我抬不起头来见人。”蒋介石打断胡适的话说:“胡先生同我向来是感情很好的。但是这两年来,胡先生好像只相信雷儆寰,不相信我们政府。”书生终究无法和“总统”正面抗衡,胡适只好软了下来,他忙向蒋介石表示:“这话太重了,我当不起。”接着他重申了1949年刚到美国时说过的那句话:“我愿意用我道义力量来支持蒋介石先生的政府。”蒋介石微微一笑,室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胡适走时,蒋介石亲自送至接待室门口。

此后,胡适对此事讳莫如深地避而不谈,有记者来问时,他说只有一句话:“大失望,大失望!”出于自身的安危考虑,他也没有去狱中探望雷震。报纸记者提示他:“您不去,雷震会失望的!”胡适万般无奈地说:“我相信他会知道我在想念他!”

年6月25是雷震65岁生日,这位自由主义的斗士却只能在牢中度过了。郁闷难当的胡适在病中特为好友抄录杨万里诗《桂源铺》一首,算作是给朋友的“寿礼”: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

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

杨万里的诗明白如话,胡适非常推崇,他曾用这首诗来描述他的家乡一一上庄村的景致。杨万里一生沉浮官场,而他在“万山”面前,从未低头。他如这溪水一般,纵使身在险境,也不忘己任,以一颗乐观的恒心,勇往直前,应对变幻莫测的政治环境。他相信,就像那万山拦不住潺潺溪流,自己的政治抱负也不会被对立势力所阻拦。

而官场又怎大得过人生?人生又怎大得过生命的传承?

在高贵的灵魂下,雷震有着同杨万里一样不屈的人格。关在黑狱里,他没有承认任何罪名,更对国民党把他冠上“资匪”罪名相当愤慨。借着有限的资料与资源,他写起毕生回忆录;在刑期届满的出狱前夕,他于牢中也写下了一幅对联:“十年岁月等闲度,一生事业尽销磨”。

当溪水选择了奔流,万山便退却了。当你的字典里擦去了退缩,你便能前进了。

两个小朋友

年十月间,胡适收到一封一两千字的长信,信中提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英国制度和美国制度有什么分别?哪个更好一点?寄信人名叫袁瓞,胡适并无印象,读完了信,才大吃一惊,原来这封信是一位卖芝麻饼的小贩所写。一个做饼、烤饼、卖饼的小贩居然在思考这样大的政治体制问题,这让胡适感慨万千,他便亲笔写了一封回信:袁瓞先生:

谢谢你10月23日的长信。

我细细读了你的信,很诚恳的感谢你在辛苦做饼、烤饼、卖饼的生活之中写这一两千字长信,把积在心中多年的话,一直没有向旁人提起过的话写出来寄给我。

你提出的问题太大,我很惭愧,不能给你一个可以使我自己认为满意的解答。我只能说,你说的英国制度和美国制度其实没有什么大分别。你信上叙述的那个“杜鲁门没有带走一个人”的故事,也正和丘吉尔在1945年离开唐宁街10号时没有带走一个人,是一样的。

我还可以说,我们这个国家里,有一个卖饼的,每天背着铅皮桶在街上叫卖芝麻饼,风雨无阻,烈日更不放在心上,但他还肯忙里偷闲关心国家的大计,关心英美的政治制度,盼望国家能走上长治久安之路一一单只这一件奇事,巳够使我乐观,使我高兴了。

如有我可以帮你小忙的事,如赠送你找不着的书之类,我一定很愿意做。

祝你安好。

胡适。四八,十,廿五夜。

从此,小贩袁瓞便成了博士胡适的“我的朋友”了。

一日,胡适邀请袁瓞到南港的中央研究院去做客。见面的时候,胡适拉着袁瓞的手惊异地说:“你这么年轻,出乎我的意料,从你的来信中,要看你40岁以上啊”

袁瓞带给胡适一份礼物,用手巾包着,打开了,是十个芝麻饼。他捧到胡适面前,说:“先生,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您吃,表示我对您的敬意。”

胡适接过芝麻饼,拿起一个就吃,脸上淡开了笑容,咬得咯咯直响。

那一日,刚好有外宾来访,袁瓞怕耽搁了胡适的公事,便告辞了。临行时胡适赠送他五本书,每一本上都亲笔题名留念,并说:“你先拿去看,以后需要什么书,尽管随时来拿。”

年2月25日,美国密歇根大学校长韩奈来台湾访问,胡适应邀作陪。还未见外国友人之面,胡适忽然脸色煞白,额上出汗不止,他指着心脏,微弱地对身边人说:“不舒服!”众人慌忙将他送到医院。经诊断,胡适心脏左边心室后面的血管堵塞。

月2日,胡适终于摘掉了氧气罩,脉搏也恢复正常,但医生不叫他出院,需要休息一个星期。恰好他的朋友梅贻琦也正住院,就在隔壁的一间病房。一天,梅夫人拿了一个芝麻饼送到胡适的病房来,说:“我给你吃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我相信你没有吃过。”胡适接过来一看,见是麻饼,便笑了,说:“我早就吃过了。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做的。”众人都笑了。

胡适不明世事,以为偌大的一个台北市,做芝麻饼的只有“我的朋友”袁瓞一个人。

胡适的另一个小朋友,名声比袁瓞要大得多了,他就是狂人李敖。

许多人都记得李敖曾经说过的一句名言:“500年内,白话文第一名是李敖,第二名是李敖,第三名还是李敖。”然而,就像再强悍的动物也有天敌,狂傲至极的李敖亦有自己佩服的人,这就是胡适。

李敖对胡适的兴趣,由来巳久。早在小学时他就巳知道胡适的大名,在初中时,他借到一本《胡适文选》,读后为那崭新的思想和明白畅晓的语言所慑服,引起他“很大的狂热”。1952年10月1日,李敖在台中车站递了一封两千字的长信给他,那时他才十七岁。

胡适定居台湾后,意外看到《自由中国》发表了李敖论《胡适文存》的文章,很感兴趣,想见见作者。1958年4月26日,在弟子姚从吾的引荐下,胡适见到了李敖。当天他们就在钱思亮家里大聊一阵。胡适对李敖就说:“呵!李先生!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丢光了的著作,你居然都能找得到:你简直比我胡适之还了解胡适之!”

李敖后来回忆说:“此后胡适一直把姚从吾老师视为‘胡适一一姚从吾一一李敖’的关系。姚从吾老师也有视一同。我相信胡适以下,显然把我看做北大系的一个传人,姚从吾老师跟我的交情,也是在这一基线上发展的。”

两人第二次见面,在1958年6月8日。那天,李敖到南港参观民族学研究所的展览,顺道去看胡适。李敖请胡适写字,胡适满口答应,并当即送李敖“一个小玩意”,是一本《易林断归崔篆的判决书》。两人分别时,胡适亲切地说:“再见。”李敖深有感触,说:“此君真是礼貌周到,亲切可人。”几天后,胡适派人送来字。

同年12月4日,李敖赴机场迎接胡适。此前胡适赴美是做身体检查的,走后,李敖曾写信一次。回来隔一日,李敖作打油诗《好事近》,祝胡适六十八岁生日。诗曰:

哈哈笑声里,六十八岁来到,看你白头少年,一点都不老。

寿星说话不妨多,喝酒可要少,不然太太晓得,那可不得了。

胡适收到信后,也回信一封,信中说:“谢谢你送我的生日诗!

你把‘喝酒’写成‘渴酒’了。我常说,凡能做打油诗的,才可以做好诗。你这首诗可以算是成功的打油诗,可以预测你做白话诗的前途。”1961年11月6日,美国国际开发总署举办的“亚东区科学教育会议”在台北开幕。胡适推不掉洋人的纠缠,应邀赴会作了三十分钟的英文讲演,题目是《科学发展所需要的社会改革》。这次演讲的内容其实仍是他几十年前的老调子,颂扬西方的现代文明,攻击中国的古老文明,以致苛酷指责我们民族的固有文化。

没想到这次老生常谈,却引发了一场中西文化大论战。这次论战不是有意识的组织,于无意间,胡适和李敖成了这场论战的发动者,而且共同作为论战一方的主力,备受反对者的指责和谩骂。

在胡适发表演讲后,有人甚至在“立法院”提出质询,要胡适辞去中央研究院院长之职。李敖随后在《文星》上发表了长文《播种者胡适》,对胡适的思想作了比较全面的整理,充分肯定了胡适对国家、民族的贡献。文章开头说:“三百年来,朝代换了,古人死了,这部书的纸张也变黄了,可是圣朝破邪的细菌并没有消失,它钻进中国人的感情里,一代又一代,随着愚昧程度的深浅而有着不同的病象:有时中体西用的谵语出现了,那好像是一场伤寒;有时超越前进的怪调出现了,那好像是一场白喉;有时义和团的疯狂出现了,那好像是一场猩红热。”这篇文章一下子把由胡适演说所点燃的火苗煽动了起来,使那场规模空前的大论战很快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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