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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曲终(1)

小说: 前生今世,何处适之:胡适传      作者:邑清尘

怕太太轶事

小脚女人江冬秀与留洋博士胡适的婚姻,被称为民国七大奇事之一。而胡适的学生罗尔刚却说:“我处胡家五年,我却常常感到,假如适之师夫人是个留学美国的女博士,我断不能在胡家处五年。”

时光不可倒流,人生也不可重来。我们不能确知胡适与知识水准相当的女子结合就一定幸福或一定不幸福。然而胡适与江冬秀的婚姻的确是幸福的。就连张爱玲也不得不感叹:“他们是旧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

有一次,一位朋友从巴黎寄来10枚铜币,上面铸有的字样,这使他顿生灵感,说这三个字母不就是“怕太太”的谐音吗?于是,他将铜币分送朋友,作为“怕太太协会”的证章,还说自己可以当“PTT协会”会长。

关于怕老婆,胡适还自创了著名的“三从四德”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了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

有人认为胡适没出息,是典型的“妻管严”,胡适对此也不辩解,只说他与江冬秀结婚是“占了便宜的”。

晚年江冬秀不在身边的时候,胡适一日清晨发现早餐备有皮蛋,忽然想起在北京的时光,回忆说:“从前在北京的时,夜里总是睡得很晚的。我的太太往往剥一个皮蛋放在小碗里,旁边摆一些酱油醋。其实我是不大吃酱油或醋的。工作到肚饿时,就吃一个皮蛋。有时太太预备好两个生鸡蛋,旁边放个热水壶;要吃时,先把鸡蛋放在开水里泡五六分,半生不熟的吃了。”

胡适怀念的,还有江冬秀一手张罗的“一品锅”。“一品锅”是徽州名菜,相传乾隆当年微服南巡,由九华山去徽州府途经上庄,见天色巳晚,便进一农家借宿。淳朴的村妇热情接待,将白天剩余的菜肴,按先素后荤的顺序,逐层铺在一口两耳铁锅内热后端上。乾隆及随从饥肠辘辘,吃得津津有味。乾隆一边赞不绝口,一边问此菜何名。村妇随口答道:“一锅熟。”乾隆嫌其名不雅,略作思索后赐名“一品锅”。

胡适云游海内海外,始终与徽菜“一品锅”结伴。每逢贵客上门或宴请同乡好友,必让太太做“一品锅”。梁实秋在胡适家中吃过胡太太亲手做的“一品锅”后,著文回忆道:“一只大铁锅,口径差不多有二尺,热腾腾地端上了桌,里面还滚沸,一层鸡,一层鸭,一层肉,一层油豆腐,点缀着一些蛋皮饺。紧底下是萝卜、青菜,味道好极。”江冬秀没有读过太多的书,更没有受过高层次的正统教育,也就没有一般知识女性所固有的复杂心理以及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儿。唐德刚在《胡适杂忆》里回忆江冬秀时这样写道:“胡老太太向来未叫过我什么‘密斯特’或‘先生’。第一次见面,她对我就‘直呼其名’。几次访问之后,我在她的厨房内烧咖啡、找饼干……就自由行动起来。”

在胡适眼中,江冬秀性情和善大度又不乏幽默。一次叶公超教授到胡适家来,一进门就叫嚷:“皮带忘带了”,江冬秀笑着说:“找条麻绳给你吧”。江冬秀一句脍炙人口的名言是:“适之造的房子,给活人住的地方少,给死人住的地方多。这些书,都是死人遗留下来的东西。”话虽这样说,但到了关键时期,江冬秀却毅然决然地做起了“护书大使”,将那些“死人遗留下来的东西”一一作目录,保存完好,并将大量书籍、日记、书信、文稿历经艰难辗转运到美国,未尝有一页遗失。就连韦莲司都不禁对胡适赞叹说:“我一直景仰着你的太太,她把你的藏书照顾得那么好!还有她对你的忠贞。”

江冬秀喜欢打麻将,除露一手烧徽州菜、指挥佣人干活外,就无限制地战“围城”,从北京搓到战时上海,战后又搓到北平,再搓到纽约,战线绵延她的大半生。

一次北大校长蒋梦麟邀请胡适去做证婚人,那时他离了原配太太,要迎娶陶曾谷女士。胡适欣然应允了,当晚显得很高兴,刮了胡子换上西装,跟自己要结婚一样。江冬秀看着生气,不让胡适去,指着他的鼻尖说:“你要去证这个婚,你就别想回来。”胡适苦苦哀求,江冬秀就是不允,乘着胡适不注意,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啪嗒一声锁上大门到别人家打麻将去了。

等到第二日江冬秀兴尽而归,发现窗户大开着,人去楼空,原来胡适急切之下从窗户爬了出去跑了。事后胡适自知理亏,不敢回家,在办公室打了两天地铺。

在美国做寓公那几年,江冬秀天天沉迷于麻将桌,有时为了赶场子打麻将,也不做饭,煮一锅茶叶蛋给胡适慢慢吃,胡适也不生气。碰到没有牌搭子麻将打不成,他怕江冬秀生闷气,就到处打电话替她找“麻友”。有老朋友骂胡适没出息,被小脚女人训成这样。江冬秀则理直气壮地说:“他一个大教授现在不挣钱,家里一应开销全靠我牌桌上的收入,我不打麻将,他就要饿肚子。”

唐德刚一次造访胡适家,正逢江冬秀邀几个人打麻将。斗室之内,烟雾弥漫。

“赢了?”唐德刚低声问胡适。

“她每打必赢,不知何故。”唐德刚回去后在《胡适杂忆》里的写道:“胡太太在麻将桌上赢的钱,也是胡家的经济收入之一种。”

江冬秀一打牌,客人骤多,大呼小叫,胡适就无法静心读书写文章了。于是胡适常在一旁观战,有时也会亲自上阵。这样的麻将生活似乎很无聊很没有意义,但也不失为一剂调节苦闷心情的良药。

胡适曾在日记中谈到这样一件事:“那天我不在家。我的太太看见窗帘里爬进一个人来,吓了一跳,于是去打开了房门,这个贼是不晓得我家有多少人,他看见我的太太指示他从房门出去,他就走了。如果她那时喊贼,贼可能会用武器打她的。有了这次事情之后,大家说:‘胡太太开门送贼。’”

当时江冬秀正在做饭,突然看见了贼。她受到惊吓的同时,却并没有如美国女人面对歹徒时所习惯的大声尖叫,而是迅即走到大门口,拉开门,义正辞严地对贼说了一个英文单词:“GO!”江冬秀不会说英语,只会说这一个单词。她的大胆与果决着实吓住了贼,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也许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临危不惧的女人,而且还是个矮矮胖胖面色慈祥手无缚鸡之力的外国老太太。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就真的顺着江冬秀的指示“GO”出去了。江冬秀关上房门,折回厨房,继续做她的饭。

从此,“胡太太开门送贼”的事流传在北美华人世界。

胡适在晚年总结自己四十余年丰富的婚姻经验:“我认为爱情是流动的液体,有充分的可塑性,要看人有没有建造和建设的才能。人家是把恋爱谈到非常彻底而后结婚,但过于彻底,就一览无余,没有文章可做了。很可能由于枯燥乏味,而有陷于破裂的危险。我则是结婚之后,才开始谈恋爱,我和太太大都时时刻刻在爱的尝试里,所以能保持家庭的和乐。”

胡适还认为:“久而敬之这句话也可以作夫妇相处的格言。所谓敬,就是尊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尊重对方的人格。要能做到尊重对方的人格,才有永久的幸福。”

后来,胡适应人之约做“口述自传”,江冬秀“夫唱妻随”也写了一部自传。据看过这部稿子的唐德刚先生评论说:“胡老太太不善述文,稿子里也别字连篇,但是那是一篇最纯真、最可爱的朴素文字!也是一篇最值得宝贵的原始社会史料。”遗憾的是这部手稿后来遗失了,不知流落何方,实在可惜。

年4月18日,韦莲司致信一封给江冬秀,邀请她夏天来绮色佳,参观胡适的母校,并住到自己家里来。7月6日,胡适夫妇欣然前往。

韦莲司为胡适夫妇准备了很多中国食品,还同他们游玩了英斐尔瀑布。这是韦莲司与江冬秀第一次也是唯——次见面。1958年,韦莲司赠给江冬秀一套刻着江冬秀名字的银器。她还一改原本豪放的作风,过于谦逊地给江冬秀写了一封短信:“我感谢你接受像我这样一个没有训练又没有价值的人做你的朋友。”曾经沧海难为水,韦莲司这时候对他们只剩诚挚的祝福了。

当时的韦莲司巳从康乃尔大学兽医图书馆退休,自奉俭约。她相信金钱可以换来自由,也可以作有意义的使用。她把自己毕生的积蓄提出来一些作为出版胡适著作的基金,这也是她送给胡适最后的礼物。1960年,韦莲司卖掉了在绮色佳的房子,搬到中美洲加勒比海巴巴多斯岛西南角的哈斯丁司度过晚年时光。那里的沙滩极美,是最早的度假圣地。韦莲司在搬去巴巴多斯之前,在纽约与胡适匆匆见了一面,二人留下了一张合照。

这是最后的一面,此后两人永隔大洋,终生未得见。人生之花不会四季常青,总有凋零的一日,一个人的离开,也会让另一个枯萎。

心花零落,逐水而去。

万山不许一溪奔

驱车来到台北胡适纪念馆,正赶上雨天。朦胧的雨丝中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句耳熟能详的名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蓦然间,我仿佛和这位学界耆老有了一种灵魂的碰撞。

胡适纪念馆由故居、陈列室和墓园三部分组成。

故居之外,几株椰子树孑然而立,形影相吊。院外的绿地中,开辟出了一片小池塘,点点荷花覆盖在上面,显得静谧而清冷。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前来,纪念馆每逢周六周三开放,今日却是周五。好在负责人并不拦我,只告诉我不可以拍照。

推开故居大门,各类物件仍依循胡适生前的原样摆放,其生前的起居作息可管窥一斑:会客厅里是红褐色的书柜、布面的沙发、古旧的老式滕椅……与客厅隔着屏风的餐桌上依稀摆放着朴质的碗勺,旁边的字牌上注释一一胡适的早餐:一碗稀饭,一片面包,一碟菜,一杯橘子水,一杯咖啡。客厅的一边是胡适的卧室及夫人江冬秀的卧室,屋内的物件摆设甚为简约。

在客厅另一边,则是胡适的工作室和书房。应当说,胡适故居中最可津津乐道的还是胡适那些铺天盖地的书籍,这些书籍多是胡适来台后购置、搜集或朋友赠送。胡适藏书,中外史学、文学、哲学、艺术、宗教等无一不涉。书房和卧室的书是他经常翻阅的。书房里,一排古典书籍,泛出黄色,贴着标签,恍觉先生巳离又未离。

走出先生故居,雨下得更大了,滴落在瓦上叮当作响,细听之下好似有一种旋律掺杂在内。空荡荡的院落在雨中干净异常,微风吹斜了雨丝,从脸颊上划过,一时间,竟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在心中盘桓不去。

年,蒋介石特地为胡适建造了这座宅子,随即发布“特任胡适为中央研究院院长”令,同时发专电到纽约“促驾”。国民党当时虽然只剩下弹丸小岛,却仍维持着旧日在南京的门面,五院各部俱全。也有一个中央研究院,算是最高学术机关,直属“总统府”。

胡适本无意做什么中央研究院院长,但他近来身体多病,总想着“应该安定下来,把没有完成的工作及时完成,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些工作是指《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等他早年著作的未完成部分。此外,他还想编辑出版《文存》第五集、第六集,为《水经注》作出“终审判决”,以及还想要出版一本《诗存》。

年4月8日下午,胡适与台湾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乘西北航空公司班机飞抵台北。陈诚、钱思亮、李济、胡祖望夫妇和孙子胡复等人前往松山机场迎接。江冬秀却没有与胡适一同前来,她同美国的麻友们整日鏖战,无暇顾及其他。

在机场休息室,记者问胡适:“目前台湾是不是需要一个强大的反对党?”胡适回避这个话题:“请你们不要审问我与政治有关的问题好不好?我去国至今三年零三天,国内的事全都茫然,你这个问题又是如此之大,今天我无法给你圆满的答复……我向来对于政治没有兴趣,如今老了,更加没有兴趣。”

到台湾后,胡适听到了儿子胡思杜在大陆自杀的消息。但胡适不相信,认为可能是一种恶意的谣言。因为今年1月,胡适还得到友人传来胡思杜被送到东北的消息。胡适担心江冬秀经受不了这种打击,打电话告知江冬秀,叫她不要轻信这个谣言。

年4月10日,胡适正式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在简朴的就职典礼上,蒋介石上台讲话说:“胡适宣扬的五四精神,专门讲科学与民主,这两个当然很重要,可我觉得不够,还必须加上伦理,民主+科学+伦理,才能有一个平衡发展。”并大加赞扬胡适“个人之高尚品德”。胡适听后不以为然又跑上台去说了一通,把蒋介石的话痛批了一顿:“‘总统’夸奖我的话是错误的。我被共产党清算,并不是清算个人的所谓道德。他们清算我,是我在大陆上,在中国青年的思想上、脑筋里留下许多‘毒素’。我们在年轻的时候,受到了新学问、新文化、新思想、新思潮、新的思想方法的影响……”

胡适连珠炮般讲完之后,蒋介石脸上挂不住了,当时有几百名学者在场,他们都暗地里为胡适捏了把汗,因为这样公开的批评是极其少见的。还好蒋介石没有当场发脾气。

然而蒋介石并未如表面那样视胡适为座上宾,早在几年前两人的隔阂就产生了。

年,胡适抵台参加“国民大会”第二次会议时,写下了一篇《“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一一九百年前范仲淹争自由的名言》的读书笔记,称就九百年前范仲淹《灵乌赋》里的一句争自由的名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比美国开国前期亨利·柏得烈的“不自由,毋宁死”要早七百四十年。他认为《灵乌赋》是“中国古代哲人争自由的重要文献”,或者是“一个中国政治家争取言论自由的宣言”,是借一尾“灵鸟”的呼号鸣叫、告人吉凶的寓言,表达作者一种灵魂的自誓和为言论的责任而不惜献身的精神。

雷震创办、以胡适为发行人的《自由中国》杂志正是这种精神的产物。

年10月31日为蒋介石70岁寿辰。事前蒋介石曾表示谢绝祝寿,希望大家提出问题,他愿虚怀纳言。于是《自由中国》出了一期祝寿专号,刊登胡适、雷震、徐道邻、徐复观、毛子水、陶百川、蒋匀田等所作献议祝寿的十多篇文章。

胡适文章的题目是《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叙说艾氏任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时,自知无专门知识,而大胆信任各部门负责人;当总统以后,遇自己一时无法决断的事,不轻易下断语,而将自己签名“可”“否”两个批件,请副总统尼克松挑一个。最后结论说:

我们宪法里的总统制本是一种没有行政实权的总统制,蒋先生还有近四年的任期,何不从现在起试试古代哲人说的“无智、无能、无为”的六字诀,努力做一个无智而能御众智、无能无为而能御众势的元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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