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说：“类似的话，郑言以前也说过，我也曾经鼓励过他。你与郑言，都是我看中的人，我相信你们的能力，更相信你们的为人，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我点头。他缓缓地说：“你们都很年轻，我觉得自己也还不老，将来，如果我调出去报社从政，自然也会有更合适的位子给你们。”

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他是把我与郑言当亲信来培养了。而这个目标，对他来说，似乎也并不困难。

我朝他欠欠身子，表示感谢。虽然我很热爱记者这份职业，没想过改行，但人家有这份提携的心，已值得我深表谢意。

天气渐渐变暖，我告诉赖小宁，我喜欢到野外去，看小草发芽，看绿树开花。

于是，每天傍晚下班时，他都会过来与我一道，吃完饭后一起到郊区散步。

他喜欢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扶着我的腰慢慢地陪着我走。我觉得这个动作，带有一种深情和呵护的意味，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以前，周永喜欢左手拉着我的右手，当时，我以为这是男女间最舒服的散步方式，想不到现在，轻搂后腰的感觉，更让人感觉甜蜜。

很多事情，没有尝试，便没有其他想法，只有尝试了，你才会最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把王社的话告诉他，他开心地鼓励我：“将来，如果你调到机关来，便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婚后也更有利于照顾家庭。”

我说：“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改行，但王社这样说，我心里是感激不尽的。”

他看着我：“记得春节之前，你似乎没有到王社家中走动。”

我老老实实地说：“没有，我从没有到王社家中去过。”我知道有不少同事逢年过节都会与家属到王社家中送礼，但我不愿意这样做。

他怀疑地看着我：“一个从不送礼的人，会得到领导如此看重？”

我不禁笑了：“难道说，你这个副院长，也是送礼捞回来的？”原以为他会解释，却不料他看着我，正色道：“你不知道，有句俗语叫提前（钱）进步？”

我说：“我不需要提钱进步，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奋斗的结果。”

他摇头：“这个世界，能干的人不计其数，如果你不想办法冒出来，几时会轮到你？我就不相信你从没有为前途奔忙过。”

我气结：“我只一心一意干活，从没有像你那样做过。”

他不屑地笑：“女人要进步，如果不送钱便是送人。”

我生气至极：“你娘才需要送钱送人。”一怒之下，推开他搂在腰间的手，欲拂袖而去。

他始知我生气，紧跟在后不停地拉我的手：“别生气好不好？你当我乱说好了。”

我大声说：“你有病！”

他忙不迭地说：“对，我有病。我承认我有病。”

我大声说：“你自己有病，就以为全世界都有病。”

他说：“对对，全世界都有病。”

我忍俊不禁，大笑：“好吧，那我就不与一个精神病患者计较。”他把我的手轻轻放在嘴边轻吻：“乖，你发火的样子好凶，以后可不要发火了。”我可以攻击一头凶猛的老虎，却不能对一头柔顺的小绵羊动怒，我只好任他拉着我的手。

他紧紧地拥着我，用下巴抵住我的额头，说：“以后我们大家都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因为一时之气而做出后悔的事。如果你因为负气走开了，如果我因为倔强不找你，那么我们便不能在一起了。”我笑：“我可以负气走开，你却不能不找我。”

他苦笑：“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我说：“用我妈的话来说，便是对人马列，对己自由。”他如获知音：“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我笑：“阁下的学识，似乎与一个市场上卖头菜的下岗妇女差不多”

他正色道：“伯母只是没有遇上好时机，像她这样的心思，遇上合适的时机，绝对可以当上一个企业家。比如注册一个属于自己的商标，然后再开发一些新品种，估计她会成为腌菜行业的大姐大。”

我摇头：“我不主张她那样做，食品卫生安全问题虽然从来没有被重视过，但管辖的部门可不少，如果规范经营，我妈那点底子，尚不够办证。”当记者数年，我对这个社会并不乐观。

他说：“这样也好，反正她只是小批量地做，挣点小钱够用就行，如果真要规模开发，实在也太麻烦太辛苦，这钱不好挣。”

说话间，暮色渐浓，春天的傍晚依然有寒气，他搂紧我的腰往回走。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王社的公务活动越来越多，前段时间他才跟着利县长到外省考察，本月又跟着利县长到南美洲一带调查了。本县在国外的华侨众多，县长外出考察，是招商引资的需要，是凝聚乡情的需要，而王社随同，当然是采访需要了。

王社的工作，一下子全部压到郑社身上。而我，也一下子挑起了郑社之前的工作。我们两个人，就这样默契地撑起了整个报社，心甘情愿地早出晚归。

现在，除了县委和县政府的会议之外，我极少出去采访了。管理整个部门的采访活动，以及应付采写与编辑之间的沟通，已足以让我应接不暇。郑社除了顾及报社的日常管理外，从稿件的小样到报纸的大样都要审阅。

五月，天气渐渐变得热起来的时候，王社从南美洲飞回来了，给报社各个办公室都送了一大袋速食咖啡。于是大家嘻嘻哈哈地拿着速食咖啡到开水间冲食，整个报社都洋溢着香浓的咖啡味。

王社特意把我和郑社叫到办公室，简单地了解了报社这段时间的情况后，满意地点头：“有你们两人在，我走多远都放心。”说话间，拿出两份精美的礼物送给我们。

我开心地接过来，是一大盒香水。里面有形状各异的小瓶，装着各种颜色不同的香水，估计味道也各有不同。我连声道谢，料想王社与郑社尚有要事商议，便拿着礼物告辞。

早上，走进办公室刚坐下，便看到广告部的业务员小强愁眉苦脸地走过来。上次报社要成立独立广告中心的申请被驳回后，广告部仍归社长管理，但业务量一直上不去，在省内兄弟报社的广告收入中，算是比较低的。

小强说：“冰冰姐，出大事了，这下我们报社连水都没得吃了。”

我说：“什么事这么慌张？”

小强说：“昨天我去找一家电器商场的老板，打算让他在我们这里做夏天电器的推广广告，对方说现在也有一家《XX经济报》在找他们，而且价格与我们差不多，但人家是省级的媒体，影响力比我们大。”

我笑：“省级的媒体会来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抢食？是骗子吧？”

小强急急地解释：“不是的，那老板还把对方的名片给我看了，是真的，上面印着《XX经济报》的字样，而且这个人，你也认识，还很熟。”

我试探地说：“李东？”

小强说：“是的，就是他！你也知道，这个人鬼点子特别多，听说他现在《XX经济报》负责附近几个县市的招商，这样一来，估计我县的商业广告都让他抢了，我们还有什么活路。”

我略一沉吟，说：“就算《XX经济报》是省级媒体，但它在本县的发行，比得上我们么？商家又不傻，难道他会为了那些虚荣而投放一个在本地没有什么影响力的媒体？”

小强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但是商场老板说，李东承诺他们的报纸在本县将发行5万份，而且是免费发行不收钱，这样他们的影响力便很大了。”

我们的报纸，发行量才3万多份，而且大部分是机关单位订阅的，如果对方如此操作，我们的商业广告极可能会被抢光。

我叫住他：“你先别把这事说出来，我要找王社说说此事。”

当然，在找王社之前，我先找了郑言，毕竟这是关系到全报社的大事，如果我不经过郑言便直接向王社汇报，恐怕他会有其他的想法。

郑言一听便脸上变色：李东这个家伙，在这里的时候就惹是生非，跑出去还要回来祸害报社。”

我说：“也不能如此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县的发展虽然不怎么样，但因为华侨众多的原因，商业一直比较旺，他加盟《〃经济报》，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回来这块风水宝地，做生不如做熟嘛。”郑言说：“这事得向王社汇报，你与我一起到王社的办公室说说。”听完我与郑言的汇报，王社脸色凝重，半天不语。

我知道他也在担忧，对于报社来说，此事非同小可。目前报社的广告收入中，商业占了大概六成左右，其他的部门形象广告占三成，还有一成大概是声明和公告。如果李东在这里抢占阵地，那么商业广告会大幅减少。

虽然不至于造成灭顶之灾，但对大家的收入会有一定的影响。见王社紧皱眉头，我小心翼翼地说：“王社，李东现在打出的牌是免费送报5万份，其实我们可以与他拼一拼。”

王社问：“如何拼？我们现在每张报纸的纸张和印刷费、投递费，加起来一元左右，如果完全免费送给读者，这笔款项将是十分巨大的，报社根本承受不起。”

我说：“报社承受不起，但是，对于政府来说，只是小事。”王社眼前一亮：“你想让政府承担这笔费用？但似乎没有合适的名头让政府出这笔钱。现在政府一年已经拨款120万元当办报经费了。”我犹豫了一下，说：“据我了解，现在各部门单位每年的订报经费，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种报纸和刊物，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多则数万，少则数千。如果政府可以代为支出订我们报纸的钱一一可以为部门机构减负，定会受到机关单位的欢迎。”

王社饶有兴趣地听，接着说：“但是现在，我们担心的，并非是机关单位的订户问题一一这样做似乎对李东的广告入侵并无明显的效果。

郑言脱口而出：“我们应该从普通市民的订阅打开缺口。”

我说：“对！我们建议县政府为普通群众订报！这样不但大大增加我们的发行量，而且可以持续扩大报纸的影响力。”

王社点头：“没错！政府为普通群众订报，可以宣传国家的相关政策，有利于群众了解社会。”

我说：“我们的报纸还有普法阵地，可以让群众从中学法懂法，确保社会稳定。”

郑言说：政府不可能为每个群众都订报，应该设定一些特定群体，好让这个制度更便于执行。比如普通群众自费订报，只收半价，其余部分由政府开支。”

王社说：“这个办法好！我们可以立即向县委县府递交申请！”郑言连声说：“对对，除去部分财政特别困难的乡镇不参与这项订报活动，大部分乡镇都是可以操作的，我们就此可以增加数万订户。”我与郑言均脸有得色，相视而笑。

王社道：“我立即拟订方案，向县委县政府打报告。不管李东的《XX经济报》发行量如何，首先我们在发行上就不会输给他。”

顿了顿，他说：“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想不到李东这家伙，却是从窝边草吃起。”

郑言说：“《XX经济报》在地级市争抢阵地的话，并不奇怪，但如果连县城都不放过，就值得深究了。”

我点点头：“你怀疑他只是挂羊头卖狗肉？”

郑言说：“我怀疑他办报是假，其实只是印刷宣传纸，与我们抢生意”

王社不动声色地说：“如果是这样，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那冷冷的语气，让我感觉很陌生，不像他平时表现出来仁厚而温和的样子。

晚上临睡时，试着拨了一下李东的电话，竟然没停机，通了。

一段日子没见，他依然那么熟络：“靓女，找我有事？”潮流兴靓女，在广东这边，只要是女的，从8岁到80岁，都可称靓女。

我说：“听说衣锦还乡了？”

他志得意满地笑，不否认：“你也知道我回来了？”

我说：“今天听王社说了。”之所以这样说，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表示你的一切行动，我方尽在掌握。

他不以为然：“他知道了？那更好，省得以后大家见了面还要我亲自解释，那样很尴尬。”

我说：“不担心他会重提旧事？”

他不以为然地笑：“现在陈秋芳是我的秘书，我们仍然在一起，我怕得谁来？”原来现在是人财两得了，怪不得春风得意。

我叹了口气，有的人，栽过跟头他也不见得会长记性。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又多嘴一句：“那祝你好运。”

他好像听出了什么，语气变得客气而柔和：“阿冰，我虽然离开了报社，但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老朋友，有什么事情你不妨跟我说。”我犹豫了一下，说：“有人说，你现在供职的《XX经济报》，其实在下面搞的只是广告纸，而非报纸的地方版。”旁敲侧击，不想他太尴尬，但愿他能见好就收。

他警觉地说：“你听谁说的？”

我说：“人家也只是随便说说，你就别打听了。”他打着哈哈，但我知道他已经心虚。

他略为思索，估计是认为我对他没有恶意，很老实地坦诚道：“其实我就是代理了《XX经济报》在本市的经营权，做新闻也做广告，每月按提成上交总部后，余下的钱我自由支配。”

我说：“你在地方连刊号也没有，很容易出事的。反正你也是求财而已，没必要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免得事情不好收拾。”他是聪明人，岂会听不出我话外之意。“好吧，那我考虑一下，放弃这半壁江山算了，到其他几个县发财。”

我笑，这个人什么时候都能自我安慰，而且总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说法。末了，他说：“要不明天中午找个机会出来聚聚？”

我说：“明天若我有时间，我再致电你。”

第二天一早，我便把晚上与李东的通话经过与王社说了，他满脸笑容地听，听完大笑着说：“李东发财了请你吃饭，你当然得去啊！”我微笑：“王社没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李东的？”

王社说：“没有，我们讲究公平竞争，如果李东愿意在这里与我们竞争，我热烈欢迎。”

我说：“行，那我现在就告诉他，他竞争不过我们，让他趁早提包褓走人算了。”

王社哈哈大笑，不搭我的话。

当天中午，我与李东约定在花间蝶吃饭。下班的时候，他开了车来接我。

一下楼，便看到一辆白色的韩国车，号码是张扬的“1288”。略一打量，便发现车里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是陈秋芳，男的是李东。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他不惊人不罢休的个性。

我与他们打过招呼后，上车坐向车后座。

一坐定，我便说：“换车了？这新车好漂亮。”

李东得意洋洋地说：“载靓女嘛，总得买台靓车才配得上。”

陈秋芳坐在旁边娇嗔道：“乱说。”

想起她的父母，那么决绝地找来报社，非要报社开除李东不可。可是李东走了，他们依然改变不了宝贝女儿的想法，最终反而将他们更紧地“捆”在一起。

吃饭的时候，李东谈了在外面闯荡的一些情况。我默默地听，撇开一些为人方面的因素不说，我必须承认，他真是一个人才，一个属于广告界的人才。

他说：“在未来三年内，我要让《XX经济报》成为本市商业媒体的大哥。”

我说：“从级别上来说，你现在已是本市媒体的大哥大了。”他终于说了老实话：“其实我现在拿到的只是办事处的牌子，而不是记者站的牌子。”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我也坦诚地说了老实话：“如果你在县里拉生意，估计也不容易一一我们报社现在正向县委打报告申请半价订报的补贴。如此一来，我们报纸的发行量将大大提高。你以个人之力与报社竞争，估计很难取胜。”

这话果然击中他的软肋，他说：“其实我在下面县市印发的报纸，每张成本都需要8毛左右，3万份就是2.4万元，再加上留在这里也需要租屋请人等一应办公费用，如果没有足够的广告收入作支撑，我会亏。好吧，那我撤走，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表示欣赏他的做法：“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趁机攻击我：“你根本就是故意吓我，你是王社的走狗，哼！”我作冤枉状：“哎呀，那你留下来挣大钱好了，真是不识好人心啊！”他笑着摇手：“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的啦。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没有刻意讨好领导，但做事为人总是恰到好处，领导欣赏你，同事喜欢你。”

我真心实意地说：“我也羡慕你，你看你才刚从报社跑出来没多久，现在就迅速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本事。”他开心地说：“谢谢你提醒我，让我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优点，让我以后做人都有了前进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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