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他的穿针引线下,后来交警也请我担任他们的义务监督员。
我的像片,自此与一些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像片,一起放在县交警大院的宣传栏里,让前来办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以证明警务公开且严明。
偶然有一天,我爸的旧同事因为用摩托车违章载客而被带回交警大队处理,无意间在宣传栏上看到我的像片,惊诧莫名,当天晚上买了袋水果找上门来,希望我爸叫我出面,找交警帮他说句好话。
那旧同事,原来是我爸的车间主任,下岗后没文化没后台,只好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出街载客,说来也挺可怜。
第二天,我打个电话给交警队长,说是亲戚,希望他们能罚少点钱。想不到队长很够意思,马上表示叫“亲戚”去领车即可。
此事让我爸在旧同事面前很是长脸,自豪地在家说了两天,似乎比大黑每月帮他多挣了100元还开心。
我很奇怪,那个车间主任以前对我爸并不好,为什么我爸却因为帮了他而这么开心?事后细想,也许,令我爸高兴的,不是因为解决了这个下岗主任的难题,而是因为,这个下岗主任解决不了的事,他给解决了。
也就是说,我爸通过曲线的途径,证明了自己混得比对方好,过得比对方强。
这就是中国人的人生观:我过得幸不幸福,快不快乐,要通过与别人的对比来证明。一旦证明自己占上风,便忍不住小人得志,开心莫名。中国人的人际关系,其实就是名利大比武,开不开心,完全取决于与别人比武的输赢。
苦心经营一年多,我们报纸的深度报道已成为一个品牌栏目,广告收入明显递增,采编人员的收入也较以前提升了不少,通讯工具也鸟枪换炮,手机代替了BB机。
这一天,王社突然召集开会,说有重要事情宣布。
所有的采编人员都到齐了一一其实也不多,新闻采访部7人,编辑部5人,再加上两位社长,也才14人。
王社笑着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家想先听哪一个?”语气间,似带有自嘲的意味,大家好奇地看着他。
“阿冰,你说说看,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想先听好消息。”
王社说:“好,那我先说好消息。县委经过研究后,同意我们报社扩版的决定,国庆过后我们报纸扩版为周三版,逢周一、周三和周五出报,增设一名副社长;新闻采访部拟再招两名记者,增设一个副主任职位。”
众人一听,寂寞无声,心里各有打算。我暗暗想,如果增设一名副社长,那么一定是郑言了。采访部的正副主任这两个空位,会是谁?
按我估计,主任这个位子,非黄占莫属。这两年他跟市领导下乡调研,做出了不少获领导赞许的好报道,郑言升了,那位子应该属于他。
王社说:“副社长人选到底是从县委那边调过来,还是从我们这里选拔,目前还没有定论。”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坏消息是,县委否决了报社成立独立广告公司的申请,认为如果放得太开,容易走有偿新闻的路子,影响县委机关报的形象。”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流含义不同的目光。李东的脸色瞬间暗淡。我也为他可惜,那本是最适合他的位置。
王社继续说,“不过大家也不要气馁,有志于为报社创收的记者,大把机会可以发挥。我与冯社商量过,我们虽然不搞任务制或年终奖金制,但每年做广告超过50万元者,可获提成20%。”
此言一出,众人皆睡地一声。这意味着,如果拉50万元的广告,提成可达10万元。当时的兄弟县市,记者做广告的提成不过是8%一10%。
王社说,“县委虽然限制我们成立广告公司,但广告的业务提成却没有限制,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刺激大家积极参与广告经营,这是报业发展的必经之路。”
言下之意就是,虽然上级不准许明着来,但下面暗地里还是有可操作的余地。中国人的头脑,放在任何一个领域都可闪烁出别具一格的智慧。
其实在当时,外面的一些报业巨头已在进行着种种改革,关于广告提成与广告奖励,他们的胆子更大,步子也迈得更快。三年之后,国内某知名报社总编辑因广告提成和奖金方面的原因被判刑入狱。当然,也有人猜测,总编入狱的背后还有着更错综复杂的原因,不只是广告提成这么简单,在此不作深究。
会后回到办公室,众人皆恭喜郑言:“看来很快要改称郑社了。”郑言忙不迭地摆手:“哎呀,你们千万不要害我,不然领导以为我想抢班夺权。”
他越是这样,大家越是兴奋,一句句郑社叫得越发起劲。在那一张张貌似兴奋的脸上,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恭喜?
平心而论,我希望郑言当上副社长。他正直,善良,常怀包容之心,这样的人成为报社的管理层,乃是报社同仁的福分。但与此同时,他不善钻营,老实厚道,真正迈上官场恐怕对他本人也是极大的考验。
目前王社与冯社,表面上相处融洽,但事实上一直暗暗较劲。王社新闻业务精通,深得县委领导欣赏;冯社擅长交际,平时主抓广告,两人各把着采编关与经营关,如果增加一位副社长,势必打破这种平衡的局面。
还有,新增设的副主任之位,会不会在新闻采访部掀起一场争霸战?黄占貌似最有可能,但安伯与梁平生劳苦功高,可能性也极大;再有小良,虽然表现平平,但其父亲是某局局长,关键时刻说不定会起作用;而李东这个后起之秀,因为擅长广告经营,深得冯社欣赏,如果冯社一力保他,估计也会有戏……
似乎个个都有机会,只有我排不上号。我微笑着推门出去,跑去外面的办公室给周永打电话,约他晚上出去。
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就算人家携鸡带犬升天了,我也不会眼红。有什么好眼红的,人家升天是人家的本事,你又没有双肩生毛,凭什么想与人家比翼齐飞?
小时候,我常坐在我妈卖头菜的档口里,看人家卖猪肉的,随便卖出一条猪大腿,都比我们守一天的挣得多。那时候我也生气过,也曾眼红过,后来终于不再生气了,也不再眼红了。
因为,你若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别人的区别,乃是头菜与猪大腿的分别,你就会淡定得多。
当然,你可以认为我不思进取,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眼红别人也是一种可贵的品质,别人升官我恭喜,别人发财我开心,就算不能讨个好人缘,起码让自己心境保持清明。
约会的时候,周永喜欢带我回他家吃饭,饭后一起在他房间聊天。每次一进他的房间,我会习惯地关上房门,可是他却刻意把门打开,弄出半掩的效果。
“紧闭房门,会让我妈觉得我们在里面做坏事。”他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释。既然如此,我点头表示理解,认可他的做法。可是他把房门半闭,却非要做儿童不宜的事,我怕他妈进来会尴尬。
“放心吧,我妈如果要进房间,会敲门的。”他安抚我说。我接受不了这种没有安全感的亲热,总是很坚决地推开他,坚持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刻意保持距离。
有时候他会说:“真是想不明白你,在我家有什么好怕的?”我便反问他:“既然没啥好怕的,为何你不敢关门?”
幸亏他是一个聪明人,一发现我脸色不快,他即会收敛不悦之色,迅速说话哄我开心,不再坚持争执。这一点我比较欣赏他,有所坚持,有所放弃,才能与小女人和睦相处。
男人都是干大事之人,为小事与女人较劲,有什么前途?奉劝未婚女子,若男人为琐事与你争执再三或冷战数月,这种男人要来何用?趁早滚他的蛋,免得浪费自己大好青春。
我喜欢周永,很大原因就在于他在两人相处时的收放自如。无知愚蠢的女人,总会时常想出一些题目考男人,记得有次我说:“过几年我老了,你会不会当陈世美?”
他作深情状凝视我:“不,我不做陈世美,要做,我也做梁山伯。”我暗笑他蠢,陈世美与梁山伯,都是死路一条。唯一不同的是,一个为新欢,一个为旧爱。
不过我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既然男人要示爱,就让他无限度地开支票吧,虽然有的支票,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兑现的可能,但起码在那一刻,他确是真心实意地想为你付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年的冬天,李东以势如破竹之势,在新闻采访部突围而出,做成了大量的广告业务。
彼时,各镇都有招商引资的任务,都在第四季度作最后一搏。完成招商任务的镇,想通过媒体为自己歌功颂德;未完成任务的,希望通过媒体的报道,宣传本镇的优惠措施以吸引更多的外商去投资。
因为每年的冬天,旅居国外的华侨同胞都会纷纷回家省亲,在家乡过完农历新年才出去,这个时候做宣传,无疑比政府在春季招开的什么春茗会有效得多。
李东就在这个时候,审时度势,积极发动各镇参与“招商引资”的系列宣传活动,甚至还将工商和规划以及土地管理等部门都纳入其中,展示机关单位为企业服务的决心和实力。
在春节来临之前,李东策划的这次活动完满收官,为报社增收60多万元,远胜于以前任何一个春节的贺年广告。
在广告费陆续到账之后,报社很爽快地兑现了对李东的奖励。
当然,这笔钱并没有光明正大地发,而是财会做了账,通过可以操作的方式让李东悄悄地领走了,只有新闻采访部与财会的人知道此事。
李东悄悄地发了大财,但在大家面前依然相当低调。有天郑言鼓动他请客,他说:“你以为都是我的吗?起码有一半要拿去感谢人家。”
眼见铁公鸡一毛不拔,众人半真半假地攻击他小气,他便作割肉状请大家吃了一顿黄鳝饭,花了数百大洋。
黄鳝饭是本地的特色,形状恐怖的黄鳝经厨师的巧手处理成条状的肉丝,炒香后配上丝苗香米和纯正花生油,放水用瓦镗煮,将熟未熟之时撒上葱花、香菜等调料,香气四溢。
十多年后的今天,在广东境内,很多饭店都号称会煮我家乡纯正的黄鳝饭,但我品尝过后都无比失望。只有我的家乡人,才能做出那么甘香而浓郁的黄鳝饭。
饭后,李东还很识趣地叫服务员给每位男同事都拿了一包香烟,看着他熟练地招呼服务员的架势,我暗暗吃惊。短短两三年间,李东已从那个拘束而小气的中学老师,成长为一个长袖善舞的老江湖了。
春节临放假的前几天,李东买了一台车,成为报社第一名拥有私家车的记者。虽然只是一辆国产车,但与开摩托车的众人相比,已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分界线。
自此,但凡有集体饭局,诸人便会争先恐后地挤上李东的国产小车。虽然在背后,总有人说,这破车的质量不怎么样,但不影响下次继续抢坐他的车,毕竟再破的小车也比开摩托车暖和得多。
春节过后,郑言的任命书下来了。当天王社特意开会宣布这个好消息:“以后郑社主管采访,冯社主管经营,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希望大家配合好两位副社长的工作,让我这个社长当得安乐些。”
郑言连忙站起来表态:“谢谢王社与冯社的栽培,谢谢各位同事的支持。”众人皆报以热情的掌声,唯有冯社,不冷不热地说:“郑社谦虚过头了,是你自己表现好,不然王社也不会这么看得起你。”
酸溜溜的味道,迎面扑来,那语气,就像一个呷醋的老年妇女。我理解他的心态:虽然同为副社长,但从独一无二的副社长成为二分之一的副社长,他的尊贵地位无疑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心里不快属正常。
郑言既已荣升,接下来便是谁当新闻采访部主任的问题。王社说:“外面各行各业都在搞竞争上岗,经请示县委后,我们决定,新闻采访部的正副主任将通过竞争上岗的方式选拔,具体操作步骤是先报名,然后演讲,民主评分,再到领导测评,然后挑出两个最高分为正副主任。”
众人的眼光,瞬间变得闪亮。男人都是俗物,权力于他们,具备珠宝对于女人的吸引力。
当然,也有女人不爱珠宝,比如我。但我也有深爱之物,那就是钱。归根到底我更俗。
我爱钱,是因为我习惯在面对钱的时候,会暗暗地将它换算成头菜,比如100元代表100袋头菜丝。如果你试过要卖出100袋头菜才能挣到50元,恐怕你比我更热爱钱。
王社说:“我们必须在半个月内选拔出正副主任,在此之前,郑社要继续跟进新闻采访部的管理工作。”
此时我们的报纸已正式开始周三刊,春节前有两位刚毕业的新人进来,男的叫卢有财,女的叫黄苗,都是外省人。
会后,众人回到办公室。郑言荣升后,有了独立的办公室,李东马上表示要搬到他的位子上坐。
郑言打趣地说:“看来你很喜欢我这个位子啊。”
不等李东回话,安伯便暗含讥讽地说:“喜欢也没用,郑社一天不搬,就没有人抢得走这个位子。”
郑言知他是影射李东,一笑了之。
李东到底沉不住气,郑言一走开,立即说:“我现在每月完成写稿任务,拉拉广告,赚得比主任多,还用得着与别人抢位子!”
众人听到耳里,均不搭话,唯有安伯嘿嘿地笑,说:“当然,你现在是大鸡不吃细米了。”
李东到底不是省油的灯,立即回他:“再怎么着也好过没米吃的鸡。”暗示安伯个个月写稿最少,收入最低。
安伯自知不敌,再说不出一个字,只好装作倒开水,拿着开水杯到外面生闷气。
很奇怪这两个男人,明明心里把对方恨得要死,可是他们却喜欢互相搭话抬杠。既然这个人令你如此讨厌,你忽略他回避他不是最好的办法吗?为什么还要花时间与精力在他身上,自讨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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