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当天傍晚，大家陆续从乡下回来，在办公室加班。我也跑了两个镇，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写稿，心里老是不由自主地提醒自己：我与周永分手了，他不会再找我了。
一念至此，心里一片黯然。他向来对我百依百顺，我们极少争吵，
小情侣间的闹别扭之类的争吵，在我们之间从没有发生过，可是一旦有矛盾，却已是不可调和。
正沉思间，听到李东对黄苗说：“跑一天，写两条不长不短的稿，不如做一单广告实惠。”老实的黄苗羡慕地说：“那你以后可以多做广告挣钱呀。”
李东似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趁机说：“我也不想写这些破稿呀，跑去农村有什么意思？农民会给你钱吗？真是，无聊！”
我知道这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如果我再不接招，估计他下次会直接打我的脸了。于是我抬起头，走到他面前，认真地说：“李东，如果你不想做社会新闻，我理解你，也支持你，应该让领导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现在是你去找领导说，还是我去找领导帮你说？”我之所以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应战，是因为王社一直在强调“层级管理”和“新闻立报”，李东此言恰恰犯了这两条大忌。
李东估计没想到我会如此正面地接招，他慌忙站起来，摇手：“我是开玩笑的。”
这时候一直埋头写稿的黄占出声了：“李东，我知道你能，能就干多些活，别老是说那些没用的，影响大家干活。”
我继续盯着李东：“你最好现在考虑清楚！如果你觉得让你跑社会新闻是委屈了你，你可以申请调个岗位！”
调个岗位对李东来说是不愿意的，就算他再喜欢拉广告，他也不愿意丢弃记者这个身份，唯有以记者的身份到外面拉广告，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东是识时务者，因此讪讪地说：“不好意思，我是随便说说开玩笑的。”
我说：“你开什么玩笑都可以，但如果你说的话影响到同事的工作热情，那就是你的问题！”
黄占走过来，半真半假地说：“这个姓李的黄世仁，才挣了两个臭钱，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人，确实该洗脑。”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我忍住笑，也跟着半真半假地说：“李世仁，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希望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工作的话！”
李东估计也知道我是别有所指，有点心虚地说：“我知道了。”
黄占故作严肃状：“还不快谢谢厉主任！”
李东说：“谢谢厉主任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点了下头，不发一言走回座位继续写稿。
人善被人欺，马善让人骑，这句话是没错的。与人为善是优点，不过前提是你面对的对象是善良的人，如果遇到毒蛇，你的善良和忍让，只会成为其伤害你的理由。
比如，路遇追人狂吠的恶狗，有人习惯拔腿就逃，我从来不跑，而是站定，瞪着它看。如果它再敢吠，我就找来石头狠狠地砸它。其实，不等你砸它，当它发现你在弯腰找石头的时候，已经一溜烟跑了。
写完稿，慢慢踱回家。
华灯初上，街头热闹非凡，有卖零食的，有卖小玩意的，有卖姜花的，还有没事闲逛的。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给自己买了几支姜花。
洁白的姜花，很香。我喜欢这种味道。我妈不喜欢姜花，说姜花颜色太寡淡，看上去不吉利一一她也不想想，鲜艳的花朵哪里能酝酿出这么沁人心脾的香味。
就像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子，可是漂亮的女子，又哪里有闲心慢慢地成熟？总是迫不及待地就展现她的万种风情。
失恋了，爱人不要我了，曾经的山盟海誓都不算数了，那又如何，天没有塌下来，地也没有裂开，我一样要吃饭，要工作，要做人……
既然没有为爱情而死的勇气，那就必须具备为活着而工作的能力。
说到底，爱情，不过是小数点后面的零，唯有事业，才是小数点前面的数字。
对于我的早归，我妈很奇怪：“没到外面玩？”自从我与周永谈恋爱以来，她已习惯了我晚归，连续两天早回，她因此存疑：“与周永吵架了？”
我把姜花移到脸上，说：“没有。”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这花真香。”
我妈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没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就忙着进厨房开饭。
我爸还在厂里上班，妹妹阿雪上初中住校了，家里只有我与我妈一起吃饭。
我妈今晚做的是炒矮瓜。矮瓜就是紫色的茄子，本地称矮瓜，我妈将其切条后，用花生油、蒜蓉和豆豉起油盐锅后，再把瓜条放进去炒，不足10分钟即可出锅。这是我最喜欢的家常小菜之一。
尽管广东菜系中，以矮瓜为原材料的最经典菜式是矮瓜煲，但我还是认为我妈做的蒜蓉豆豉炒矮瓜最好吃。
记得以前与周永到外面吃饭的时候，我说喜欢吃矮瓜，他便给我点了矮瓜煲。每次，当他殷勤地问我好不好吃时，我总是装作很好吃的样子说：“很好吃，我很喜欢吃。”
恋爱中的女人，谁没有过不自觉地说谎？其实有时候，说谎不是为了骗他，而只是想他更开心。
边吃饭，我妈边喜滋滋地问我：“有没有感觉今晚的炒矮瓜特别好吃？”
我含糊地说：“你炒的矮瓜一直都这么好吃。”
我妈满脸失望：“你没感觉特别香？”
我抬起头认真地看她：“难道你今天下了龙肉进去炒了？”在我妈眼中，龙肉乃是人间美味，形容东西好吃，必用龙肉来表示。
我妈说：“是用了我新做的豆豉炒的，香不香？”
我惊诧莫名：“你居然学会做豆豉了？”
我妈志得意满地说：“当然，豆豉吃得多了，自然会做。”大有“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气势。
我说：“从明天开始，你天天吃鸡蛋吧。”我妈以一个业余演员的表情告诉我：“对，鸡蛋吃多了，自然会生蛋。不过我家是穷人，还远没有到餐餐吃鸡蛋的小康水平。”
细细一尝，这豆豉的味道还可以，于是我表扬她：“这豆豉的味道与外面卖的无异，不错。”
我妈得意洋洋地说：“我旁边档口的女人，是专门卖豆豉的，但她的豆豉不是自己做的，是在一个阳江人那里进货的。前段时间那阳江人来送货，我与他争论到底是头菜好吃还是豆豉好吃，后来我送了一个头菜给他，让他回去试试我做的头菜有多好吃。”
我笑了：“然后，他又送了一盒豆豉给你，让你试试他的豆豉有多好吃？”
我妈开心地说：“不只这样，我故意说我不喜欢吃豆豉，说豆豉有霉味，他就把他做豆豉的方法告诉我，证实他的豆豉不会有霉味。”
我笑：“你就买了黑豆回来做豆豉了？”
我妈说：“是呀，我前段时间买了10斤黑豆回家，煮熟后晾干了，放在楼上杂物房里让它长霉，洗干净后用开水烫了再晒干，再用盐和姜、味精搅匀了，放进密封的大缸里放十多天，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说：“那你打算改行卖豆豉了？”
我妈说：“谁说卖头菜的不可以卖豆豉？我是多种经营，既卖头菜又卖豆豉，如果邻档的大婶愿意，我还可以批发豆豉给她卖。”
天，卖豆豉的阳江佬遇上我妈这样的人，真是倒了大霉。我哈哈大笑。
要知道，阳江人做豆豉是称雄广东的，想不到我妈用一个头菜便换回了这样的独家秘方，真是可歌可泣。
临睡前想，周永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忍不住给我打电话呢？一时觉得会，一时又觉得不会，迷迷糊糊间，似乎老是听到电话铃声，细听却又不是。
翻来覆去间，已是深夜，再这样下去非把自己搞成大熊猫不可。
明天你就算再找我，我也不会给你机会！我生气地爬起床，狠狠地拔了电话线，又关掉了手机。似乎拔了电话线，关掉了手机，就可以断了对周永的念想。
这手机是我与周永晚上互发信息传情达意的工具，现在它却整夜地沉默。我关掉它，心里恼怒不已。
明明自己心里放不下，却又寄望于通过种种形式来表示与对方决裂。恋爱中的人总是这么傻，专干没有意义的事。
流泪、生气、痛骂，凡此种种，都不是表示你死心了，它只代表你还在乎，唯有淡然、漠然，才可证实你已经真的放下了。
男女关系，就像拔河，你后退了，自然会有人前进。
次日一早提着手袋慢慢地踱去上班。没有了周永的专车接送，我必须提前出发，以免迟到。南方的春天冷风细雨，我夹紧衣服，顶风前行。
刚走到机电厂宿舍与大街的转角处，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定睛一看，熟悉的人，熟悉的车，正是周永。
他站在对面的街上，正在朝我招手。
我心里一喜，却装作看不到他的样子，沿着原来的方向，快步往前走。
没过一会，他便开车追了上来，边开车边打开车窗叫我。
我装作看不见他，继续往前走。
他把车开到我前面停了下来，走下来，把我塞进副驾驶室。我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最终力气不支，乖乖地在副驾驶室里坐了下来。但是，这不表示我示弱。我倔强地不看他，面无表情。
“阿冰。”他唤道。我不理他。
“厉冰冰。”他继续唤道。我依然不理他。
“厉冰冰主任。”他倒是好脾气，继续叫我。我忍不住笑了，但还是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叫你爸做什么？”
他把右手伸过来拉我的左手：“就你这脾气，还敢当我爸。”我默不作声。
他叹了一口气：“你这种人，就算做错了，也不肯说句低头的话。”我依然不语，他拍拍我的头，开车送我去上班。
到了报社，我拉开车门，什么也没说就跑向办公室了，但是心情，
已如冰雪消融。
下班时，他来接我，我若无其事地坐上他的车，与他一起到外面吃饭。大家都没有再提那个话题，也不提那天晚上的事。
不过我发现，从那以后，他没有再提过叫我一起回家。就算有时候，我说去你家坐坐吧，他也顾左右而言他。
我知道，一定是家人与他说了什么话，令他感觉大家的相处会尴尬，所以他宁愿采取鸵鸟对策，能躲则躲。我也不说破他，该上班就上班，该约会就约会。
一眨眼就到了夏天。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一天正在上班，接到阿美喜气洋洋的电话：“阿冰，我准备结婚了，你当我的伴娘吧。”当时，正是农历五月，阿美要做五月新娘了。我说：“天气这么热，为什么不等到中秋节后再办婚事呢？”
广东的夏天来得特别早，而且天气炎热的话，穿婚纱和化妆都会非常辛苦，一般广东人都喜欢秋冬时节办婚事。
阿美大大咧咧地说：“我不能等那么久。”
我笑：“搞出人命了？”
她老老实实地承认：“是呀。”
怪不得，5月是她的唯一选择了。6月与7月因为在一年中间“两头不到岸”，8月时恐怕肚子掩不住了。真为她高兴，她要当新娘，再过几个月，又要当妈妈了。
阿美结婚当天，是个大晴天。我很早便起床，跑到阿美家吃了早餐。强哥请来的人开车到了阿美家楼下，送我们一起去化妆。
在化妆的时候，阿美开心地说：“下午让周永来接新娘吧，让他也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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