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哦,哦,我听着呢!”肖虎边敷衍地应道,边把自己的椅子挪了个位置,让自己高大的身体得以能完全挡住坐在齐之芳右后侧的戴世亮。在肖虎按照他精确的计算坐好后,即便齐之芳在此时回头,因为肖虎身体的阻挡她也绝不可能看见戴世亮。
“那你说,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齐之芳声音中有些不悦。
肖虎连忙打马虎眼道:“音乐声儿太大了,我刚才没听见。”
肖虎用自己眼睛的余光又向戴世亮坐着的方向扫了一眼,他看见戴世亮此时已经开始掏出钱包准备付账。
“我刚才说,我们单位规定,结婚的对方有房子的,就不在调整之列。”齐之芳眉毛微挑,言简意赅地向肖虎重复了自己刚才话里最重要的内容。
不想肖虎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连连点头称是道:“应该是这样。不能两头都调整,两头占便宜。”
“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呢!王东要结婚,我妈连自己的老窝都让出来了。以后还有王方和王红。眼看着孩子们都要成家……”
“成家好啊。”肖虎用自己眼睛的余光飞快瞥了一眼戴世亮在干什么。当他看见戴世亮已结完了账正准备离开时长出了一口气。
“说什么呢?我就知道你没好好听!我们老娘儿们天大的事儿在你这儿只有芝麻粒儿那么大!”齐之芳见肖虎在说话时仿佛一直都在诚心打岔,声音中流露出了不满。
肖虎闻言急道:“谁说的?绝对是一等大事!”
“那我说,咱们俩把结婚的事儿往后推推,到我们单位给我调整了住房再结婚。”齐之芳干脆向肖虎彻底说明白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
“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这么急干吗?”齐之芳不理解肖虎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我不同意!”肖虎越说越急。
“那我还不同意你把房子让出去呢!”齐之芳反唇相讥道。
“你让房子怎么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呢?那时候你倒不急着结婚了是不是?”戴世亮的出现和齐之芳忽然因为房子的问题表示要推迟她跟自己的婚事,让肖虎不由得方寸大乱。
就在此时,王方男友赵云翔的至交何小辉,却忽然混在一群年轻人中走了进来。小辉惊讶地发现齐之芳和肖虎也在,忙凑过来打招呼道:“阿姨、叔叔好!呦,怎么点了这么多?”
“请你吃。”因为王方和赵云翔的事,齐之芳也前前后后地跟小辉打了不少交道,她觉得小辉这个孩子虽有点流气,人却不讨厌。
小辉见齐之芳这样说便也不再见外,坐下来架起二郎腿,开始吃一杯快融化的冰激凌。
小辉道:“阿姨,云翔让警察给逮捕了!”
“啊!”
“原是您还不知道啊?上次王方失踪时,你们不是去派出所报过案吗?就为这事。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小辉又吃了一口冰激凌,道:“云翔的老爹、老妈刚知道云翔被拘,明天一早往回赶。只要王方不起诉,你们也不起诉,估计云翔再喂几天蚊子,就会出来了。”
齐之芳叹了口气,道:“王方肯定不会起诉的,我们也不会起诉。我只求赵云翔念在王方和我们一家人的仁义,从此不要再来打扰王方。”
肖虎却在齐之芳一旁,一字一句冷冷地说道:“芳子,假如你想让王方不再被打扰,就起诉。”
几日后,成功跟齐之芳言归于好的肖虎,推着自行车再次走进了齐之芳家所在的大杂院。他把自行车停在齐家厨房棚子的窗台下,听见里面有声音,轻轻敲了敲玻璃。
“谁呀?”齐之芳清脆甜蜜如昔的声音在厨房内响起。
“进来了啊?”肖虎推门走了进去。
“别啊,一屋子油烟!”齐之芳转过汗津津的脸,看着走进来的肖虎,“进屋去啊,没看见我这儿烟熏火燎的!”
“屋里又没有你,我进去干吗?”肖虎对齐之芳说了一句很不符合他一向坚硬风格的甜话。
“我发现你最近怎么有点儿不对劲啊?酸文假醋的……”齐之芳瞥了肖虎一眼。
齐之芳的话不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让肖虎更加温柔了起来。他走到她背后,温柔地搂住她,将自己的嘴唇凑在她湿漉漉的脖子上。
“不嫌热!”齐之芳如是说道,虽然肖虎的胡楂磨蹭得她很舒服。
“那次你到水库工地来,下大雨,后来老鲁他们都躲到外面去了,给我们腾地方--记得不?”肖虎声音低沉地说道。
齐之芳脸上一红,羞道:“你就记得那个!还记得什么呀?”
“还记得吃。”肖虎从她身后伸手抓起一块凉拌黄瓜塞在嘴里。齐之芳亲密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还是不结婚好。”
齐之芳瞪着肖虎。
肖虎以让齐之芳真假难辨的语气道:“不结婚就老跟偷情似的,偷情就跟这偷嘴一样,偷到一口,特别香!”
“那你就一辈子偷吧。”齐之芳垂下了眼皮。
肖虎闻言摇了摇头:“不行,还有别人想偷你呢。”
齐之芳闻言一笑,道:“别瞎说,我这么老眉喀痴眼的!”
肖虎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道:“不骗你,真有人对你虎视眈眈。”
“谁?”齐之芳以为肖虎在寻自己开心。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我又不缺心眼儿!一告诉你,你说不定跟那人跑了呢!”肖虎眼珠一转露出了一股大男孩般的阳光。其实男人甭管多大,在骨子里其实都是一个孩子。
齐之芳却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肖虎,道:“到底是谁呀?”
肖虎坏笑道:“你看,多危险啊--你都惦记上了!”说完,他再次搂住了齐之芳,开始亲吻她。
“实在不行,咱就拿这儿当洞房吧?”肖虎的话泄露了此时在他身体内燃烧的那团火。
齐之芳却一把推开了肖虎,道:“没正经的,还肖书记呢!”
做完饭,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灶台,齐之芳端着几样菜出了厨房棚子,转身走进了自己家屋门。肖虎端着一口锅紧跟在她身后。
屋子里,孙燕妈和齐母正在说着什么,见到齐之芳来了,孙燕妈马上站起来做势欲走般地表示道:“走了,我们家也得吃饭了!”
齐之芳见孙燕妈话虽这样说,脚下却没有移动的意思,当即便明白了她的真实想法。齐之芳笑着对孙燕妈道:“就在这儿吃吧,芝麻酱凉面,我做得多。这马上就是亲家了,不准客气,啊!”
肖虎亦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啊,别因为我来了你就要走啊!”
“我刚才就是过来跟姥姥随便聊了两句。孩子们的事儿真伤脑筋!”孙燕妈见齐之芳既然有了话,便也毫不客气地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孙燕妈的话,让多少月来都一直为家中拥挤不堪的住房环境糟心的齐之芳,顿时生出了一种警觉。齐之芳本希望这种警觉是一种错觉,但不想它却竟是一种无比准确的直觉。
孙燕妈坐下后,嘴里跟嚼铁蚕豆般嘎嘣脆地说道:“孙燕的弟弟这不也要从插队的地方回来了吗?我和老孙本来是想让他跟着孙燕和王东去住,你们看见我们家那点儿地方了,哪儿还住得下一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孙燕跟王东一说,王东就急了,说那是姥姥牺牲了自己的方便,让出来给他们结婚的,等王东的单位分了房,那房子还得归还姥姥。我这不就跟姥姥随口聊起来了嘛。那天王方说话,也挺刺耳的,孙燕说王东把她打跑了,就为了要可着劲儿地占地盘儿。真是天地良心,我们孙燕工作的体校里给了她一个小单元的,问题是王东能调过去吗?他能在省里找到工作吗?你们是看着孙燕长大的,她一般都是能退让就退让,以后有了王方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姑子,她还不定心里多委屈呢!”
齐之芳闻言虽心中不悦,但也只能强笑着说道:“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别为了孩子反倒猜忌起来了。”
齐母也在一旁道:“孙燕妈,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只要孙燕愿意跟弟弟住,我去说王东。”
孙燕妈见自己今天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开始说起了场面话:“他姥姥,我也是那么随口一说,您可别再跟王东提这事儿了。你们吃吧,我走了!”
在孙燕妈拿着齐之芳端给自己的一碗炸酱面走后,齐之芳一面给齐母和肖虎盛面条,一面叹息道:“我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爸还留下三间房,到了我们这代,就我在单位分了这二十八平方米的房子。王东这一代,还要去住姥爷的老房子。”
齐母知道女儿心里有委屈,忙在一旁劝慰齐之芳,道:“之君那儿,明后年就能有大房子住了!”
“还是伯母好,心里都是盼头!”肖虎还是不明白在齐之芳这儿有的话别人能说,他却不能说。
“是不是有点儿太淡了?”齐之芳边说边将一大勺酱甩在肖虎的碗里,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正好。赶紧吃,吃完了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肖虎根本就没明白齐之芳刚才话里的意思。
“你又瞎买了什么?”齐之芳想起近来肖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老黄瓜刷绿漆似的追赶时髦装嫩,不免内心又隐隐生出一种不安,当然也夹杂着些许期待。
不想肖虎却就此低头不语,闷着头全神贯注地吃起面来。此举不由引得平日里最不喜欢听一半话的齐之芳多少动了点肝火。齐之芳瞪了肖虎一眼,舀起一勺辣椒酱,放在他碗里。
“唉!我不吃这么辣的!”肖虎抬起了头。
“现在,知道说话了,”齐之芳边用自己的筷子把辣椒酱搅到肖虎的面条里,边得逞地笑着说道,“我妈最恨听谁说,我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你就吃吧!”
“你就欺负他吧!”坐在两人一旁的齐母笑道。
“妈,您可不知道他怎么欺负我!”齐之芳此时脸上的表情特别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肖虎和齐之芳并肩骑行在这座夜凉如水的城市,迎面来的风送来了邓丽君的《船歌》:
喂,风儿呦吹动我的船帆,
船儿呦随风荡漾,
送我到美丽遥远的地方……
经过了几个兜兜转转,肖虎在月色下把齐之芳带进了消防大队那栋透着森森腐败气息的老家属楼。
上了几层楼后,肖虎掏出钥匙捅开了位于楼道拐角处的一道门。门豁然打开,里面开着灯,所以显得一片光明。
屋里面,四壁刷得洁白耀眼,书架上摆着公用的书籍。崭新的公用家具似乎还散发着油漆的气味。两张单人床合并成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崭新发硬的粉红条子和淡蓝条子床单。窗帘是跟床单一模一样的布料做的。两张写字台拼成一个大桌子,上面放着几个摞起来的碗和盘子,碗上架着崭新的竹筷子。
靠墙立着的一个立柜没有油漆,做工精良,但式样很老,带点乡气,跟以前肖虎做的家具皆是同一种风格。
肖虎不无得意地向齐之芳问道:“芳子,这间洞房怎么样?”
齐之芳慢慢走进去,拉出一把椅子,脸色阴沉地坐了下去。
“谁的洞房啊?”齐之芳语气冷冷地说。
“咱们的!”
“咱们的?”齐之芳冷笑了一声,道,“谁和你是咱们啊?自己的家自己都没有权利选择,没有权利参与布置。”
“我以为你会高兴呢--”肖虎失望地低下了头,他的脸上满是伤心之色。
“这又没我什么事儿,我高兴什么呀?”齐之芳的声音冰冷依旧。
肖虎试图努力改善齐之芳的情绪,强笑道:“新娘是你呀,怎么没你什么事儿?”
齐之芳不语。
肖虎以为齐之芳被自己说动,忙接着道:“再说,这些布置什么的,你尽可以拆下去,按你的来。我只是想到,这间屋子对我们俩特别有意义……”
“这排房子不是很快要拆掉盖新楼吗?”齐之芳打断了肖虎的话。
“至少我们能住到它拆。”肖虎的声音哀哀的。
“拆完以后呢?”
“拆的时候再说,随便找个暂时过渡的地方。”
听完肖虎给自己的回答,齐之芳沉闷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一眼洁白的四壁,蓝条子、粉条子的窗帘,最后目光落在那个乡土气浓重的立柜上。
肖虎见齐之芳的眼神停在立柜上,误以为她感动于自己的心意,语气温柔地说道:“那是我在水库工地没事儿的时候做的。做的时候我就想到,万一我这辈子还有运气,跟你一块儿用它呢……”
齐之芳叹了一口气,肖虎以为齐之芳心动了。不想齐之芳却道:“又是这样--多大的事儿啊,你又是这么没商量。”
肖虎委屈地看着齐之芳。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在爱情上追求浪漫的齐之芳,却会对两人的婚房如此现实、如此在意。其实齐之芳又何尝不委屈呢?就算这世界上最为追求浪漫不顾一切的女人,谁都会在自己成家时像齐之芳这样的斤斤计较,只因为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几乎就是一切。
想及此节,齐之芳的语调不免越发的苦涩,她哀哀地对肖虎说道:“你当官当惯了,在家里你当不了老百姓。家里的官儿应该是女人,我以为上次都跟你说明白了,结果你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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