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南之行(1)
三日后,我、康王、风云卿,便踏上了往江南去的船。
船队声势很浩大。
大船小船,大箱子小箱子,男佣人女佣人,还有数不清的侍卫禁军,我看着哪里像出游?分明就是在搬家。
不过也难怪了,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一个丞相,齐刷刷奔江南去给镇南王老爷子祝寿,这声势想小也小不了,更何况康王爷那个诡异的审美观,弄得船队就像娶亲似的,张灯结彩吹拉弹唱,就差在船头也挂上个大红花球了。
船队顺江而下,沿途再悠哉游哉地考察一下民生风情,难怪至少要半个月呢。
不过还有种可能是拖延时间,为了让风云卿给我临时恶补琴棋书画。
登上船的第一天我就揪住康王爷问了这个问题。
拜寿就拜寿,为什么还要学琴棋书画?
康王爷的回答是,镇南王景辰翁老爷子一直特别中意华夜小侯爷也就是我,疼得简直就当亲生孙子一样看,也顺理成章地十分关心我的教育问题。可惜小侯爷不怎么买账,一直不肯去见这个老爷子,可如今老爷子六十大寿,又据说身体也开始不太好,所以华凌云才干脆一脚把我踹下江南去让老人遂心愿免得死不瞑目,顺带一个康王爷当监护人免得我半路开溜。
当然,康老四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督促着我去接受风云卿的恶补,外加调解人,要是万一不幸两人卯起来了的话,他就是那负责和稀泥的和事老。
平心而论,华凌云的这道命令,对我,对风云卿,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要和姓风的朝夕相对,我脸色明显不善。
风云卿大概想到要负责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再教育工程,就不免郁闷,小白脸也憋气憋成了小黑脸。
船队开行第一天,恶补也就旋即开始。
琴棋书画,本姑娘先挑了书。
顾名思义,写字。
我自认我那手字虽然比不得什么书法大师,好歹也算是端正的--钢笔字,可毛笔呢?
面对着案前的笔墨纸砚,我彻底傻了眼。
正面,风云卿一脸为人师表的模范表情,双手背在身后正等着我写字。
旁边,康老四翘着二郎腿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骚扰我的侍女紫菀。
一催二催三催之下,我终于磨蹭着拿起笔,浓浓的,饱满的,蘸墨,沉气,运臂,用力,在雪白的纸上大大地写下了一个“几”字。
在写到那横折弯勾往上飞的时候,我顺势一笔就带了出去。
同时带出去的还有一溜墨汁。
它们也异常听从本姑娘心意地溅了眼前的风云卿一身。
那月白色绣淡青竹叶图样的袍子顿时一溜潇洒的墨点。
……别说,还真有点毕加索抽象画的感觉。
我心虚地悄悄抬头偷眼看。
风云卿站我眼前,勉强还能算是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是嘴角绝对是在抽搐,绝对是!
再斜眼求助地看向康老四。
康老四事不关己地端起茶杯。
“滋……好茶!”
书失败,于是我又挑了画。
同样是笔墨纸砚,不过这次多了胭脂藤黄等颜料。
虽然在我眼中,有多没多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是笔走如飞,一样是飞墨如电。
这次风云卿明显多了个心眼,见我手腕一动就知道不妙,纸扇刷地一声展开,一挡一拨,身子一扭,那迎面而去的墨汁就毫无意外地尽数落到他身后的康老四脸上。
满脸白粉加上一溜黑黑的墨汁,真是黑白的那个分明……
康老四沉默地端起茶杯。
“……滋……好茶……”
实话实说,风云卿不是个好老师,明显对我耐心不够。
再实话实说,我也不是个好学生,明显对风云卿耐心不够。
唯一有耐心的,就是每天捧着茶杯的康老四,似乎很把我和风云卿的大眼瞪小眼当消遣看,没事儿就“滋……好茶!”
我听得眉毛抽搐,终于忍不住发作。
“紫菀!康王爷再缠着你泡茶,你就给他刚打上来的河水!让他喝个够!”
我面目狰狞。
紫菀摸摸脖子吞了下口水,看看我又抬头想了想,终于视死如归地点头,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于是,再又一次我和风云卿卯上之后,康老四的“滋……好茶”成功变成了“滋……好水……”
呼……我爽了!
这日到了平阳境内,距离我们从京城出发已经过了差不多10天。
整整10天的大好光阴,基本上就是浪费在大眼瞪小眼和康老四的“滋……好茶”上,不过,风云卿也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要我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搞定琴棋书画,那是天神下凡都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我说这是废话!
还真当我是爱因斯坦啊?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琴。
我命紫菀把绿绮也带来了的,本来就盘算着船上没得消遣,无聊的时候可以拿来练习一下,想不到却误打误撞正好过了琴这关。
不过棋书画是无望了,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风云卿倒也不是迂腐之人,反正只要求能混得过镇南王那老爷子就好,又不是考状元,所以,剩下的时间,就是读书!练字!再读书!再练字!
我不得不练字,就那鬼画符一样的毛笔字,不要说风云卿和康老四,就算是我自己,也实在是看不下眼。
就算不能死记硬背下诗词歌赋,至少字要能拿得出手见人吧?
好在据紫菀说,原来的华夜那字也算不得什么大家风范,顶多算是端正工整而已,如此倒好办了,每天我就对着白纸黑字练得眼睛发花。
这天夜色已经晕暗,我正在船舱里继续努力,风云卿走了进来。
其实这船蛮大的,船舱分三层,起居在第二层,又是各自的房间,毫不相干,所以,一般说来,除了必要的接触,我和风云卿是绝对碰不到面的,只有康老四没事就跟着紫菀身后撵,浑不在意她拿河水给他喝的事情。
而现在,风云卿既然主动出现,只有一个可能,来挑刺的!
我警惕地看着他慢慢靠过来,眼睛往下一扫,把我整整一天的辛劳成功悉数收入眼底,然后嘴角一弯--
我就知道这小白脸要开始找茬儿!
果然,只听他开口道:“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难怪写得如此不堪入目。”
呸!本姑娘只会握钢笔、铅笔、圆珠笔、水性笔,不会握毛笔!
我写了一天正焦躁得很,听他这样说,冷哼一声开始耍无赖:“在天下第一才子风大人的教导下,本侯爷却连笔都不会握,不知传出去会不会扫了风大人的面子?”
风云卿闻言脸上声色不动,也不见恼怒的样子,抬起眼皮看看我,末了竟叹一声:“也是下官疏忽了,既然如此,请小侯爷先宽恕下官唐突之处。”
啥?
我一愣,风云卿已经走到我身后,俯下身来,右手握住了我拿笔的手。
“食指位置不对,再往上一点儿……”
手把手纠正姿势。
他身子贴得很近,心无旁骛,我却没来由地微红了脸。
倒不是第一次被圈在男人怀里的,北堂旌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搂着我耳鬓厮磨,只是……风云卿和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不像北堂旌那样强烈的阳刚之气,而是微带书墨的淡淡气息,斯文儒雅,温润如玉。
好在我背对着他低着头,风云卿并未发觉我的窘相,只握住手慢慢写来。
“小侯爷的字,且先不说骨架端正与否,只论笔法,劲道不足而流于无力。”
他握住我的手,雪白的笺纸上出现一个端正的“夜”字。
说实话,风云卿确实写得一手好字,俊逸飞扬,行云流水一般,如今虽然是手把手教我,那笔下写出来的字儿,也颇有点王羲之《兰亭序》的味道。
为什么他能写得这样好看,我写得就像猫抓似的?
我瞪着眼前的“夜”字有点忿忿不平,风云卿却松开了我的手,退后几步,道:“小侯爷聪慧过人,却自敛锋芒,藏头藏尾,又怎么能写得好字呢?”
想不到风云卿忽然会这样说,我猛地转头。
他依旧是素日那样温和的笑容,不过眼中精光闪烁,让原本斯文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不容忽视的凌厉。
风云卿能年纪轻轻就贵为三公之一的丞相,若当真只是靠着家世显赫,又岂能被华凌云重用?自有其过人之处,而非那种一无是处的贵族子弟。
不过这人当真眼光厉害,只是见我写了几天字,就从中看出了门道来,果然精明得紧。
他单刀直入,我也懒得客气。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总得扳回一局吧?
半侧身子转过头来,我一手支在太师椅扶手上,态甚慵懒,脸上带着微笑。
“夜儿一直有个疑惑,希望风大人不吝赐教。”
宽大的衣袖顺着我的动作柔顺滑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臂来。
风云卿脸色略显一窘,错开了眼,道:“侯爷请讲。”
我笑得纯洁无辜人畜无害一派的天真无邪,慢条斯理地开口:“风大人文才****,天下皆知,却不知要为何故意输与夜儿,养心阁一场小试,倒让夜儿平白得了个寒玉佩,未免心中惶恐,望风大人一解夜儿多日疑问才是。”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忽然提起那次在养心阁皇帝面前的事来,明显一愕。
哼!反将你一军,也算是解了我这几日的憋闷。
风云卿虽然愕然,不过也是刹那的事情,旋即若无其事,脸上丝毫看不出之前惊讶的神色来,只是眼中隐隐含了笑意,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
“小侯爷目光如炬,下官佩服。”
居然承认得这样干脆,真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我一撇嘴。
这家伙肚子里九曲十八弯,说话都要绕个大圈子,又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对华夜是什么态度,言谈之间遮遮挡挡,没得叫人累得慌。
虽然知道此人确实君子,光明磊落,不是那等宵小之徒,但终究心里顾忌三分。
对我的问题,风云卿明显避而不答,只一如既往温和地笑道:“小侯爷灵颖聪慧,有些话自然也不用下官明说,不过,韬光养晦虽好,却何必借跋扈二字掩饰呢?”
这风云卿,敢情是为了以前那个华夜的所作所为责难我来了?
我看向他,回道:“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我又不求小成大成,何来智与德?”
“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风云卿把这10个字喃喃念了几遍,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起来,“小侯爷见识不俗,下官受教了。”
呸!又便宜这小白脸了!
那可是李嘉诚说过的话来着!
他笑得意味深长,我回以同样深长意味的笑。
看谁笑得过谁!
两人正对笑无语间,忽然听见呛啷一声清越激响,我原本顺手放在书案上的短剑已然自动跳出鞘,露出半截湛亮的剑身,寒气逼人。
那是离京之前,北堂旌送与我的断水剑,乃古时名剑之一。
古籍上记载,昔日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之神,使工人铸越八剑,分别名为“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虽然没有干将、莫邪、龙泉等剑那么有名,也是举世无双的宝剑。据说,断水剑就是因为以之划水,开即不合,才得名“断水”,再加上形状小巧,颇为适合女子所用,更传说,若是有敌来袭,三丈之内脱鞘自鸣警示主人,如今当真自动跳出了剑鞘,我顿时心里一凛,不由得抬头看向风云卿。
他自然知道宝剑脱鞘乃是为了警主,当下也是惊了,和他目光对上,相顾愕然。
此乃皇室船队,层层叠叠,皆是禁军侍卫,若真有敌来袭,怎能无声无息地绕过直达主船,而且不惊动一人?
断水凛冽的寒光静静闪烁着。
我不免紧张,刚想开口,却见风云卿把手指竖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在此时,忽听舱顶轰然裂响,破开了一个大洞,无数木屑尘粉飞扬而下。
一人自舱顶落下,身上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也用黑布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一把长剑,竟直奔我而来。
我大惊,连躲避都来不及。
那人来势极快,转瞬间剑尖已经递到我面前。
剑光森寒明亮,追击而至的冰冷杀气让我有种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结的错觉。
我本不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等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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