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且留双泪(1)
天边,雷声滚滚,又一场春雨将至。
雨瞳刚刚从李广手中,拿到了一粒药丸,耳边仍回响着李广的声音:
“这粒药,采自西域奇毒,入水后无色无味。侍茶时,你找机会,放入此药即可。”
最后,他又说了句:
“夜朔王说了,他会看着你的恨!”
魔咒回荡,她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凉透了。
算天算地算尽,她也不会算到李广居然也是柳夜朔的内应。
又或者说,此“李广”非彼李广,原来的李广,早被柳夜朔所灭,而偷梁换柱成一个假“李广”,潜伏在朱佑樘身边。
亲手杀死最爱的人,才能证明对柳夜朔的爱。
他,只想看这!
心中寒意更甚,心情却反而平静下来。
终于,还是来了。
今晚,是“李广”通知的行动时间。
龙椅上,身影清冷孤瘦,目光深远流长。
手中端着参茶,不经意地瑟瑟发抖。
她连呼吸都是复杂的。
眼睛一瞟站在朱佑樘身边的“李广”,却见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心一沉,却越发得生冷,默默走上前,轻轻放下托盘,又小心地往一茶盅里,细细地倒上半杯茶,一边倒,一边从袖口中漏出了一粒粉红,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进了茶水中。
这一切,悄然无息,浑然天成,龙椅上的朱佑樘始终没有抬头,只是默默看着奏折。而雨瞳的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她不自觉地又瞟了眼“李广”,“李广”则满意地微微点了下头。她吸了口气,起步将茶端到了朱佑樘的右手边。
“皇上,您累了,喝点茶吧。”“李广”小声地说着,声音淡定。
朱佑樘却没有直接回应,反而微抬下颌,眼神落到了一侧的雨瞳身上,一伸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顿时面红耳赤,好不尴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朱佑樘却只是怀抱住她,眼睛认真地翻看着奏折,也没其他动作雨瞳无奈只有僵硬着身体,一边屏住呼吸,静待。
窗外,暴雨骤急。忽地,一阵风咣当一声,推开了窗,溜进了殿内,如不速之客,骚扰了这份平静。一侧的宫女连忙上前关上了窗。
“李广”终于忍不住,轻声道:“皇上,茶凉了。奴才给您换一杯吧。”
“不用了。”朱佑樘却打断了他,忽地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一杯好茶,都是心意。莫浪费了”
他这话,颇有深意,二人都心一提,到了喉咙口,差点就要跳出来了。
然而,他却没再多说,只是拾起那杯茶,径直送到了嘴边。
“皇上”
雨瞳再也无法控制,失声叫了出来。
他动作一停,低下头,看了一眼有些失态的雨瞳,疑惑地皱了下眉,道:“怎么了?”
“噢没什么。”雨瞳能察觉到一边“李广”灼热的目光,浑身冷汗,只能装作镇定道:“奴婢,奴婢只是怕参茶凉了,不好喝”
佑樘放下茶盅,又搂紧了她三分,弯唇道:
“原来你也懂得心疼朕?”
她反应不过,却只能被动地“唔”了一声。
朱佑樘却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缓缓起身,牵着她到了窗前。
窗外风雨满园,窗前,身影叠叠。
他不语,她也不语。
时间在这一刻凝结,画面也在这一刻静止。
悄悄望着他的侧面,被光线勾勒得像雕塑般完美,修长的睫毛如蝶翼颤动,给这份男性的坚毅中,带上了几许温柔。
明日,自己便可能永远见不到他。
在这宫中,受苦,受罚,受辱,身心俱疲,却从未后悔过,但真的要离去了,自己却舍不得了。
真的,舍不得了。
“你哭了?”
佑樘的声音响起,雨瞳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有了泪水,连忙一拭眼睛,慌张道:“没奴婢只是,只是灰尘落了眼睛。”
他深吸了口气,面色复杂,许久,低声道来:“你知道吗?朕错了。”
转头,似有似无地看了下她,眉头却渐渐地紧蹙起来。
“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但”
忽的一声惊雷,白光划过他的侧面,雨瞳的心嘣嘣狂跳起来。
他的目光凌厉起来,生吞活剥似的盯住雨瞳,看得她心发了毛。他深叹,一字一句道:
“但是,原来你是来取朕性命的”
身体如被掏空一般,一个虚晃,却被他一把擒住,又用力将她往自己方向一扯,直至目光直逼住她的双眸,冷冷地,却又似冒火,恨,却又像是不忍,就这般复杂地望着她很久,才缓缓道:
“她说过,相信别人,才不会孤独,朕真的真的很想信你只是,你还是让朕失望了”
说完,手用力一推,雨瞳瘦弱的身体如秋叶飘零般,远远地落到了墙角中。
一行人从殿外鱼贯而入,带头的,正是七王爷朱佑楎和尉青。
“李广”已被两个侍卫制伏,动弹不得,而七王爷朱佑楎大步上前,拾起那杯茶,闻了下,哼道:
“李公公,你早在宫里的监视之下,不过,用这种下毒的伎俩,柳夜朔也着实粗劣了些。”
说着,朱佑楎又冷笑着瞟了雨瞳一眼,看得她骨头里发冷。
他们,终于还是知道了。
不过,这份知道来得措手不及,却是意外之喜。
这样也好。
这样最好。
挣扎着从地上支起身体,扬起头迎上朱佑楎的目光,忽然间,没了一丝害怕和退却,反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带着欣喜,带着释然,带着从容。
目光最终落到朱佑樘身上,贪婪地再看一下他俊朗的脸庞,只想把这张脸,永远永远地记在心底。
曾经的自己,穿越百年来此,对着星空高呼,在这个未知的世界中,孤身一人,很孤独!
但是,流落这么多年,心中带着这份思念,每一夜,夜不成眠。此刻的他,近在眼前,却成为陌生人,成为敌人。
绝望,只化作一滴泪,冰冷滑落,语气,却淡得挫骨扬灰:
“皇上,你知道吗?一个人,不孤独,想一个人,才孤独。”
空灵飘逸的声音,回荡在殿中。那一滴泪,绵远流长地流进了心里,朱佑樘忽地觉得心被生生地拉开了一口子,血一点一点地渗出来,沉沉甸甸地压在心底回看过去,却见她凄厉一笑,身影如惊鸿一般,快速向一侧的柱子撞击而去他惊叫一声,正想冲上前去,却只见殿内忽然黑影一闪,又听“嘭”一声爆炸,一阵浓烟骤起,殿内迷雾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待到烟尘散去,她的身影却已不见了。
空气,压抑得很。
空荡的殿中,司马斌站着,脸上已失了原本的镇定,只见泪如泉涌,身体却不住地颤抖。
刷一声跪下,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高声泣道:
“请陛下恕司马欺君之罪!司马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惊雷,白光掠过。
照得白虎殿如白昼一般,又瞬间暗了下去。
一支烛火嗞一声灭了,冒出了几缕清烟,在空中无力地升腾而去。
司马斌的话,如这惊雷一般,回荡殿中,回荡在所有人的心中。
“陛下,宫女寻莺,是圣上的至爱沐--雨--瞳!”
殿里,死寂一片。
时间似乎停止了。
沐雨瞳三个字落下,所有的人只觉从脚底抽起一股冷气,嗞嗞地往上窜。
“雨瞳被柳夜朔所掳,中了易容之术及毒蛊缠身,万般无奈,进宫做了细作。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迷惑柳夜朔,以得到他的信任,探得他们的阴谋大计司马为她疗伤,无意发现了她的秘密,司马愚钝,只知为她隐瞒”
“前日,她来请司马制作了一粒假药丸,以蒙混过关其实,那药,圣上若是食了,只会假死五日。她只说,待她出了宫,司马再说真相不迟”
最后,司马斌颤颤悠悠从怀中取出一香囊,道:“沐姑娘临走前给了我这物,说是这香囊原来一对,只要是灵敏利犬,应该可以找到她。她说,那里,便可能是柳夜朔的藏身之处。”
一阵致命的沉默,谢迁急急跨上一步,抱拳高喝:
“陛下,莫信他一面之词!这,可能是奸人的陷阱!陛下定要三思而后行!”
谢迁的话,余音回荡殿中。
龙椅前那身影却脸色僵硬如铁,未发一言。
又是一声惊雷,在天边划过。
然后,是静。
可怕的静。
缓缓地,沉声道:
“她可还说了其他话?”
司马泪如泉涌:“皇上,雨瞳她说,让司马替她谢过七王爷,谢过尉副使,二位的情意,唯有来生再报她也请司马告诉皇上,她,真的很爱皇上她也请皇上原谅,隐瞒了皇上这么久”
一侧的朱佑楎缓缓地抬起手,空空落落地指向了司马斌,忽然,就冲了上去,一把擒住他的衣领,低声咆哮:
“你,可是实话?”
司马倒地,泣道:“若有一句假话,只将司马五马分尸!”
他的话,似乎已经不用考证。
自己的感觉,皇兄的感觉,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就是沐雨瞳!
狂吼一声,重重地将司马斌的身体抛了几丈开外而他自己身体一退,一个趔趄,就这么坐在了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泪眼蒙眬一片声音微颤,道:“尉青,找到她!”
尉青刷一下跪下,星目含泪,抱拳坚定道:
“尉青,定找到她!”
深夜,雨终于停了。
“皇上在湖边,已经待了一夜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会伤了龙体。”
宫女焦虑地向张皇后汇报。
张皇后柳眉紧皱,神色凝重,长叹一声,只道:“让他去吧。”
夜色如漆,湖面如镜。
酒,一杯接着一杯,心中的叹息与悔恨,却无以复加。
朱佑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凄厉一笑,也没容朱佑樘同意,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怔了几许,忽然淡淡道:“那李广招了那迷药的检验也出了”
说着,苦笑,顺手便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朱佑樘,一杯留给了自己。
这些证据,皇兄,不需要自己,似乎也不需要。
朱佑樘默默接起那杯酒,闭上眼,一饮而尽,再睁开时,已满是泪水。
许久,徐徐道来:
“佑楎,朕,是不是很自私。”
朱佑楎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回答,钻石眼眸,却也湿润起来。
长叹一声,道:“朕,不是一个好爱人,总是有所顾忌,不能全心全意付出,自以为爱她,却伤她至深。朕配不上她的爱。朕,错了,错得离谱!”
说着,又倒下一杯酒,饮干,身体却颤抖起来。
朱佑楎眼一热,心下痛楚难忍,忽而深吸口气,道:“皇兄,莫自责。雨瞳,她明白”
“你比朕,更懂她。”
朱佑楎却叹道:“愈相爱,才会愈看不清对方。若是看明白了,缘分也就尽了。”
说着,莫名伤感涌上眉头,也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夜风阵阵,空气又凉了几分。
忽想起,大雨瓢泼,那孤瘦的身影在风中摇摆****着她自尊的话浮上心头,字字带血:
“你倒是花了心思,揣摩她的神韵意象先前,用苦肉计,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朕为何觉得,你这招叫欲擒故纵吧。”
“一个人,不孤独,想一个人,才是真的孤独。”
原来,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挫骨扬灰,销魂断肠。
心在滴血,声音也不由得哽咽:
“朕,真的太傻、太狠。傻到她近在眼前,却不知她是谁,狠到亲手下旨杀她还不够,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为难她,怀疑她可以想象,多少个夜晚,她是在泪水与孤独的陪伴下度过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勇敢!这样残忍!”
话音落下,手中的酒杯狠狠地一摔,晶莹的瓷体在石头上,砰一下炸开,化做了片片碎玉。
“找到她,皇兄,你还有机会。”朱佑楎的声音淡淡响起。
朱佑樘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脸色渐渐回转,刷下坐直身体,又缓缓起身,走了几步到湖边,深思片刻,忽然,悠长深远地吐出一句:
“朕,这次绝不放手!绝不!”
夜晚,起了风。
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恢复样貌,这份兴奋还未平复,却看到眼前这一幕,整个凛了心脾。
院子中间,矗立着一晶亮物体,架在类似发射台的金属架上,一米见长,前尖后宽,下侧有个小屏幕,闪着诡异的红光。
只出现在科幻电影上的场面,此时实实在在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徐尊义的话犹在耳边。
“它的目标,是紫禁城。凌晨,九星连珠,将是它发射之时。届时,整个京城将是人间地狱!这一刻,历史将重写!我!徐尊义,将是改变历史的那个人!哈哈哈。”
他疯了!
真的疯了!
他想要用这东西,炸了整个北京城!
而触发这威力无穷的炸弹爆炸的能量源,居然就是凌晨的九星连珠。
“九星连珠,届时将有巨大的能量流”
忽然想起,鬼军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星球连体,这宇宙间的能量不可限量,而他,居然研究出运用这开启时空隧道的力量,来摧毁整个城市!
忽想起最近京城中的谣言,“白光所至,夜朔称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知道,光杀了一个皇帝,是不够的,只有用惨绝人寰的灾难,告知天下,震慑百姓,才能收天下的人心。可以想象,若真发生了,天下还有哪个人不服夜朔?哪个还敢与之对抗!
天下所有人的恐惧,比一个皇帝的命值钱多了。
袖下香囊已被攥得微湿,神色越发地凝重起来。
他,不知信不信司马斌的话;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自己。
望了一眼天际,天已漆黑,离凌晨不过几个小时。
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反转过头,迎上身后柳夜朔迷离的双眼,泪眼蒙眬道:
“要死那么多人,太残忍了夜朔,能放手吗?雨瞳答应你,只要你放手,雨瞳这一生,永伴夜朔。从此,只你我两人,策马平川,四海为家,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一侧的徐尊义听了急了,上前一步高声道:“王,卧薪尝胆十年,再一步,大业就成了。莫听此女胡言乱语,她这是在扰王的心境!”
雨瞳却没有理会徐尊义,上前一把握紧夜朔冰冷的手,急声道:“你忘记了吗?你是小妖。在雨瞳眼里,小妖是好人,他只会救人,不会害人!”
他却没有说话,淡淡地抽回了双手,只这般冷冷地望着她,直望得她的心慢慢地变成了十二月的冰碴子,生出一股子透凉透凉的寒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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