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命难违(2)
只是此刻的自己,心牵绊着那昏倒的炜儿,痛又担忧混乱中,看到朱佑樘抱着虚弱的孩子,那份急切和紧张,更是像鞭子一般抽在她心头。
那一刻,如此束手无措,痛不欲生。
那一幕,像泰山压顶般将一切吞没。
一阵战栗从心底开始抽搐,细眉如电击般拧成一结,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眼泪悄然流下。
“咣!”
一声响亮的金属声,陡然响起,将她从思绪中惊醒过来。
两个身形壮硕的狱卒狞笑着站在面前,其中一人蹲了下来,伸手生硬地扳起雨瞳的下巴,哼了一声。
“沐讲读,这狱房住得可习惯?”
雨瞳自是不会理他,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脸一扭,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
“大哥,看来这沐讲读还不甚明了情势。”那站着的小厮冷笑着。
那被称作大哥的狱卒嗤笑了一声,向前一探,脸庞压近雨瞳,狠狠地道:“沐讲读,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回我们兄弟来,是奉上头的命令,好好招待一下沐姑娘。沐姑娘冰清玉洁,如花似玉,我们兄弟俩自会好好待你,你放心就是了。”
他的话阴冷之极,那眼神中更是透着一股****之气,像是一口将她吞下一般。
雨瞳心一紧,知道这上头是谁。
看来今天凶多吉少。
她牙一咬,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大哥,少跟她废话,让小弟先上吧。”那站着的狱卒早已忍不住了,冲上前来,伸手便要拉扯雨瞳的衣物。
雨瞳从地上惊跳起来,向后倒退了几步,大声喝道:
“你们不准胡来!”
“哈哈,你身在牢狱,就是我们的人。沐姑娘,难道你还当自己是讲读大人?”
雨瞳冷哼了声,道:“沐雨瞳现虽身在牢狱,但并未定罪。皇上这般宠幸于我,你们此刻要是伤了我,万一有朝一日我出了这牢狱,你们以为自己逃得过吗?”
她的话音一落,二人震住了。
的确,沐雨瞳说得不错。
现在虽然是皇后派二人来欺侮于她,但万一这沐雨瞳再次得势,二人岂不是连性命都要搭上?
这朝廷之中,本来就是前一刻在地狱,后一刻便是天堂,今天落势,明天便得势,二人只是普通当差的,自然要审时度势,千万不可胡来。
这一来,二人倒真是迟疑了,竟然一时僵立,不知该怎么办。
正在此时,狱卒目光落在雨瞳的手腕上。
那个晶莹剔透的碧玉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眼中透出贪婪之意,转化为一个恶心的笑容,走上前来道:
“沐姑娘,我们兄弟也只是奉命而为,本无伤害姑娘之意,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空手而归吧。要知道,若是上头知道我们没有完成使命,必会责罚于我俩,姑娘总不会这么狠心吧。皇上如此宠幸姑娘,姑娘以后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在意这镯子,干脆送与我们兄弟,也算是对我们有个交代,如何?”
他故意把“空手而归”说得极重,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碧玉镯,犲狼之心已经昭然,雨瞳知道他是在勒索自己。
但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碧绿如水的玉镯,眼前浮现起七王爷那清澈见底的眼眸,耳边浮起那段霸道温情的话语:
“沐雨瞳,你要记住。除非你死了,或是本王死了,否则不许取下这个玉镯!懂吗?”
忽然心一紧,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扬起头,朝那狱卒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这一记,气得那厮勃然大怒,冲上前来,猛地将雨瞳抵在墙前,一把抓紧她的手腕,用力去拉扯她手腕上的玉镯,气力极大,竟然扭得她骨头咯咯发响,痛得她几乎晕了过去。万急之中,雨瞳对准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那厮疼得哇哇大叫,不由得脱开了手。雨瞳乘机逃了开去。那一边的狱卒见此情形,即刻冲上前来,一把抱住欲逃走的雨瞳,将她手脚制住,不论她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一边被咬的狱卒回过神来,冲上前来,狠狠地抡了她一巴掌,大叫道:“快给我玉镯!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雨瞳咬牙,又啐出一口血水:“做梦!”
那狱卒气极,又重重地抡了她一巴掌,一滴鲜红的液体缓缓从雨瞳的嘴角滑落。
“住手!”
一记响彻云霄的吼声突然响起。
狱卒一怔,回过身去,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形。
看到他,雨瞳泪水夺眶而出,失声叫道:
“七王爷!”
只见朱佑楎怒目而视,气势磅礴悍然而立,钻石般的眼眸射出一股从未见过的杀气,熊熊燃烧,吞没了那两狱卒。
那两狱卒没料到七王爷竟会出现在这儿,一时间吓得腿脚发软,浑身发颤,连忙放开沐雨瞳,连滚带爬地跪下,断断续续地叫道:
“参见王爷”
朱佑楎没有理会两个狱卒,快步走上前,一把将雨瞳搂入怀中,怜惜地理好她零散的衣物,面露寒光,冷冷念道:
“将这两厮拖出去!斩了那两只狗爪!”
他话一落,那两家伙吓得屁滚尿流,哇一声哭出来,在地上连声磕头,大声求饶:
“王爷!王爷饶了小的,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见到此状,雨瞳苦笑一声,转身对朱佑楎道:“七王爷,他们只是受命于人,怪不得他们,就饶了他们吧。”
朱佑楎眉一皱,厌恶地对着两家伙扔出一句:
“滚!”
两家伙不住地道谢,连滚带爬地向门口冲去,却不料猛地撞上门口一个魁梧的身影。
“左大人”
二人失声叫出。
只见门口站着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左宗海。
他冷冷一笑,朝二人抛出一句:
“你们俩竟敢冒犯七王爷,来人哪,将他们拖出去斩了!”
这一变故,惊得二人浑身发冷。
身后冲上两个侍卫,将两个僵硬的身体直直地向后拖去,过了许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才爆发出来。
“左大人饶命啊!”
“左大人!小的是奉命而为!与小的无关啊”
“左大人”
声音愈来愈远,最后化为了一丝余音,惨淡地缭绕在黑夜中。
左宗海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阴冷地一笑,转过身来朝朱佑楎恭敬地行礼道:
“左宗海参见七王爷!”
朱佑楎轻蔑地望了一眼他,并不作答,只是缓缓转过头,将雨瞳的身体又朝自己拉近了几分,怜爱地抹过雨瞳额头上零乱的头发,似乎抚摸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七王爷,这沐雨瞳是朝廷重犯,关押在此是圣命所至。王爷千万不可随意带走她,以免让臣为难”
他铮铮之言,似乎在告诉朱佑楎,这是皇上要抓的人,王爷是动不了的。
看着左宗海虚假的嘴脸,朱佑楎并未慌乱,只是轻蔑一笑,道:
“谁说本王要带走她?”
他话一落,小心地扶住沐雨瞳,走了几步,一同在潮湿的角落中坐了下来,又微微扬起头,瞟了一眼怔怔发呆的左宗海,抛出一句:
“本王只是要在这里陪着沐雨瞳!谁敢动她,就先过本王这一关!”
“王爷,你太傻了,你何必陪雨瞳吃苦呢这污秽之地,岂容得下王爷的万金之躯”
雨瞳倒在朱佑楎怀中,颤抖念着。她话未说完,却已经被朱佑楎打断,他扶起她娇弱的小脸,轻轻吻去她嘴角依旧湿润的血迹,叹道:
“你才傻!这玉镯只是身外之物,给他们就是了,何必以命相争”
雨瞳泪水夺眶,如断了线般滑落,她紧紧靠住朱佑楎伟岸的胸膛,真情流露道:
“这不是玉镯,这是王爷的心!雨瞳就算死了,也不会给别人的”
佑楎心一软,一把搂住雨瞳身体,吻着她的头发,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
“放心,本王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你在牢中,本王也在牢中。你在刑场,本王陪你上刑场!”
他目光坚毅,声音虽低却容不得半点退让,那份执着和冷峻,像极了心中的那个他。只是此刻的自己却正锁在他的大牢中此刻的他,却不知身在何处。
也许,正守护着自己的血脉,担忧不能成眠。
也许,正在安慰泣不成声的皇后,搂着她入怀。
也许,他心中正在责怪着自己,妖道咒语害了皇子。
也许,还有很多也许,但没有一个也许,是他正在想着自己,担忧着自己。
此刻的他,属于皇子,属于皇后,属于江山社稷,却唯独不属于她沐雨瞳。
此刻的自己,痛得体无完肤,担忧得坐立不安,却得不到他的一点安慰,被他遗忘在角落中。
微微缩起身体,深深地埋进朱佑楎温暖的脸膛,此刻的自己,太需要一个臂膀,一个港湾,一个拥抱。
朱佑楎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想什么,在痛什么。她的痛,他感同身受。
他轻轻抚过她的额头,道:“雨瞳,别怪皇兄。”
扬起脸迎着那星空一样灿烂的眼神,呢喃道:“紫鸳她们说得对,七王爷是世上少有的好男人”
佑楎唇一勾,苦笑道:“再好,也好不过皇兄,不是吗?”
“王爷”
“莫说这些。”朱佑楎打断了她的话,嘴角含起笑意,扶起她细弱的手臂,抚摸着碧玉镯,轻念道:
“知道你心中有本王,已经很开心了。”
他停顿了下,整理了下思绪,又接着道:“雨瞳,皇兄是爱你的。他不会杀你,你很快会出去的。懂吗?”
“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正在此时,突然牢外冲进一个侍卫。
“什么事?”
那侍卫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报告:
“王爷!二皇子病情突然恶化归归天啦”
他那句“归天”一出口,气氛突然骤降了几分,竟然惊得雨瞳和朱佑楎浑身发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炜儿死了?
炜儿死了!
那个天真可爱、活蹦乱跳的炜儿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这这怎么可以!
雨瞳惊得瞳孔骤睁,心跳停止,身体几乎瘫倒在地。
“现在情形怎么样?”朱佑楎已经镇定下来,他紧锁着眉,急急地逼问着那侍卫。
“众大臣已经齐聚乾清宫,在殿外请奏”
“请奏什么?”
“快说!”
“众大臣说沐先生祸害江山,加害皇子”那侍卫停了下,瞟了一眼雨瞳,咽了口水,继续道,“所以请奏圣上,速速将沐先生处决!以平众怒”
侍卫在说什么,雨瞳已经听不清楚了,她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朱佑楎扶正了雨瞳的身体,轻声道:
“雨瞳,莫怕。本王去看下情形。”
说着,他快步向牢外走去。
乾清宫外。
黑压压的一片朝服,如这漆黑的夜幕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带头的正是吏部尚书王恕,一边磕着头,一边高声叫道:
“皇上!沐雨瞳乃妖道魔女,害死皇子,应以火刑处之,灭掉其妖魔之气,才能救这大明江山于险境;若不处置,恐这江山不保啊”
他骇人听闻的言语,说得那身后一群朝臣更是心惊胆战,连声应和。一时间,殿外哭声,叫喊声,辱骂声不断,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显得混乱不堪。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人鱼贯而出。
带头的正是朱佑樘。
英俊的脸庞上布满了倦容,抿着唇,像是凝固了千年的冰山。
他一出现,殿外瞬间安静下来。陡然的寂静,更显得突兀异常。一时间,夜风骤起,呼呼作响。
安静了半刻,王恕跪着身体,匍匐着爬到朱佑樘跟前,抱拳高声道:
“皇上!臣等刚刚查明,这沐雨瞳根本不是杨廷和的表亲,河北户籍上也根本无沐雨瞳此人。皇上!这沐雨瞳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深藏在这宫中,定有不可告人之阴谋。自她出现,江河动荡,民心惶惶,灾祸不断。今日,二皇子又因她的妖道咒语而魂归西天皇上,此沐雨瞳十有八九是妖魔之化身,请立即下旨将这妖女沐雨瞳处以火刑!请快下旨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躁动起来。所有的大臣齐刷刷地开始磕头,发出满天盖地的“咚咚”声。
“皇兄!”
一记咆吼突然响起,震得天摇地动。
朱佑楎颀长身形出现在宫门外,神情严肃,鹰一般的目光扫视全场,竟将所有人心一震,一时间,竟安静下来。
三五几步,刷刷走到最前头,抱拳厉声道:
“皇兄!沐雨瞳不能杀!”
“七王爷!”王恕一行人急了,冲上前来大喝道,“沐雨瞳是妖女!若不除,将动江山之根基!”
朱佑楎哼了一声,并没有答理他们,只是转过头,盯住朱佑樘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皇兄!你真的相信此话?你真的相信沐雨瞳是妖女?”
“皇上!”王恕一行人又重新跪了下来,咚咚地一边磕头一边爬到朱佑樘面前,哭喊着大叫道:
“皇上!皇子已经惨死,皇后娘娘至今晕死不醒。皇上!大明的血脉受损,大明的后宫动荡,这一切,全拜赐予这沐雨瞳!皇上,您难道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吗?皇上!快快下决定,快快除去这妖女,若妖女不除,臣等将集体请辞,归还这头顶乌纱!告老还乡!”
王恕抛出最后一句,像是拿出撒手锏,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满朝文武听毕这话,更是齐刷刷地拜倒在地,应声附和。
指节紧紧握住,泛着死寂般的森白,俊秀的眼眸已经纠结成狭长的缝隙,牵动着僵硬的神经,竟痛得有些麻木。
炜儿临死时惨白的眼神,历历在目;满朝文武声嘶力竭的请奏声,不绝于耳。
身处惊涛骇浪、风起云涌,作为天子,第一次感到这般无措,这般彷徨,如卷入浪头的小舟,没有方向。
这一刻,还有得选择吗?
还有选择吗?
痛,已经不是那么简单。
整个心已经被这一切,撕成千块,难以拼凑。
英眉因抽搐而不住颤动,薄薄的嘴唇咬成了惨白色,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吐出了这一句可能让自己后悔终生的话语:
“三日后将沐雨瞳火刑处置!”
说完,挥袖向殿内走去。
“皇兄!”
朱佑楎咆哮声如雷声般响起:
“你真要杀沐雨瞳?”
脚步停下,心已经痛得麻木,却强迫支撑着身体,再没有勇气转过身面对自己的七弟。
“你不敢面对我吗?你不敢面对你的决定吗?”
朱佑楎忽然哈哈冷笑,走上前,迎着朱佑樘的脸庞,死死咬住他躲闪的眼神,声音反而低下了几度道:
“你心里从来只装着自己,装着天下!你根本就不值得沐雨瞳爱,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朱佑樘!你只是个懦夫!听着,你只是个懦夫!你若是要杀沐雨瞳,就连我一起杀了!”
身体明明是僵硬,却又空虚得似乎没有支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手猛地支住一边的梁柱,支持着身体不至于倒下。
七弟的话,比刀还要锋利,比这寒风还要彻骨,每一个字都像在扇着自己耳光,却没有痛,没有伤,反而让自己痛快不已。
是的,自己是个懦夫!
自己是个懦夫,只是因为自己是天子!
天子!
却要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天子!
这就是所谓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却连一个女人也不能保护!
七弟骂得好,骂得透彻,骂得体无完肤。
身上这件龙袍,从未如此沉重,沉重得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自己真想撕烂它,烧毁它,自己真想呐喊,冲破这一身束缚。
“将衡恭王拖下去,软禁于王府,半月内不得擅自离开!”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印,声音冷得如这夜风,毫无生气,抛下这一句,狠狠拂了下衣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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