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至死方休(1)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春猎和郊祭的行队出发了。祈钧、曹妃以及十几位大臣随行,祈鉴则留下来处理朝中政务。玉安将那些攸关家国的书全部收起,同时将子泫手抄的诗册翻了出来,趁着大好****全部拿到院落里去铺开晒太阳。
这段日子里,她的心就像春天的云雀般飞上了云霄,对未来的憧憬令她的心情和胃口都大好,面庞也一天天红润,瘦削的脸也渐渐丰腴,人也变得爱说爱笑。这些原本属于豆蔻少女的快乐,此刻才迟迟光临她的身上。今后的岁月,她的生活里不再有天下事,只有他的诗词歌赋和柴米油盐。
霁月阁中早已****无限。明媚的阳光每天都暖洋洋地照耀着宫里的青瓦红墙,桃红柳绿更是淹没了花园中的每一条小径。闲来没事的时候,她便坐在蔚凉亭里,一边轻声读着诗册上的诗,一边听着远处屋宇上杜鹃的啼鸣。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读到最后两句,她的眉头不禁轻轻蹙起,摇头念叨道:“不好,不好。最后两句太悲伤!”说完,她便举笔蘸墨,用一道长长的墨迹将那两句诗删去。将笔放回笔架,她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翻过新的一页。
这时,许承佑忽然从外面的院子里跑进来,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公主!宫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玉安放下手中的卷轴,疑惑地问。能让持重的许承佑这么慌张,一定非同小可。
“五皇子……快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玉安倏然起身。
“小的听说早上闵淑仪突然带着五皇子出宫去看望尚美人,尚美人狂性大发,指责五皇子是妖怪,便把他摔在了地上。回来的时候五皇子就浑身乌紫,医官说活不过两天了……”
玉安的脸色变得难看,一言不发地下了亭台。
昭儿,那个白白嫩嫩不足一岁的小婴孩,那个漂亮却会变成弱智的可怜虫,那个没有力量威胁任何人的小家伙,竟然也难逃宫廷倾轧的宿命吗?虎毒不食子,尚美人即使神志不清,又何至于对自己的骨肉痛下杀手?
不,她不希望是真的。
妃嫔们闻讯,纷纷前来一探究竟。等玉安赶到时,清景殿里已经围满了人。闵淑仪怀抱着昭儿,不让任何人靠近。她眼睛里毫无神采,嘴唇和手都哆嗦着,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而她怀里的昭儿,双目紧闭,嘴唇轻轻张合,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玉安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来。闵淑仪争强好胜,本以为有了昭儿便有了依靠,谁知竟然如此下场。
抬眼看到闵淑仪的贴身侍女宁儿心事重重地走过来,她敏捷地躲在了树后,一把掩住她的嘴将她掳到了一边。宁儿见是玉安,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道:“玉安公主,您吓死我了!”
玉安环视四周后,沉声道:“五皇子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宁儿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公主就饶了宁儿吧!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玉安轻声冷笑,“你现在若什么也不知道,待官家回宫发落起来,你就真该‘什么也不知道’了!”
宁儿入宫时日不短,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扑通跪倒在地道:“公主,宁儿不想死啊!自从璎珞公主没了,五皇子就成了闵娘子唯一的寄托,她每天都担心尚娘子是装病,早晚会回来抢走昭儿,因此吃不好,睡不好。太子妃便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抱着昭儿到尚娘子跟前装作打他,尚娘子若是装病,就一定会心疼的……为了不引人注意,娘娘就将小皇子装在食篮里,谁知刚刚一进门,尚娘子就扑上来说娘娘要毒死她,将食篮夺过去就砸了……”
听到这里,玉安已经大概明白事情的始末。安抚了宁儿一番道:“别哭了,回去吧!将来若有人问起,你就都推到尚美人头上。现在她生不如死,多承担些罪名也无所谓了。”
宁儿拭干眼泪便匆匆离去。玉安望着她的背影,匆匆下了台阶向着曹妃的燕宁殿走去。她尚不知道蘅冰对昭儿下手的动机是什么,但现在曹妃在外,她实在不放心六皇子。
刚刚踏入燕宁殿的大门,便见到蘅冰在木兰和燕宁殿的宫女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四目相对都吃了一惊,但蘅冰的脸上很快露出一抹笑意。
“太子妃是来探望六哥儿的吗?真是好兴致。”玉安道。
“是啊!六哥儿机敏灵巧,我和他投缘得很,一得空便想来看看他。”蘅冰回望了燕宁殿一眼,笑道。
玉安不动声色道:“近日太子国事繁忙,太子妃还是多待在太子宫辅佐他吧!照看晖儿的事就不劳驾你了。”
蘅冰直视着她的眼睛,轻笑道:“公主是信不过我了?”
玉安笑道:“太子妃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要相信你,真是比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难。”
蘅冰哈哈笑了,“公主真是看得起我。”
玉安没有理会她的笑,冷冷道:“太子妃,相请不如偶遇,请借一步说话吧!”
蘅冰并没有犹豫便屏退了木兰,随她走到了花园里的池塘边的凉亭下。亭下微风习习,送来园中百花的清香。二人中间隔着三尺远的距离,并肩而立。
“梅蘅冰,这两年你做过什么,对我做过什么,我心里都清楚。但因为我欠了漱雪的情,过去的事我也不会再提。但请你就此罢手,如果再出手伤人性命,我不会再放过你。”
蘅冰的嘴角露出一丝自信满满的笑,道:“看来公主的忍耐力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终究还是要发脾气了。不错,当初为了我爹爹和姐姐,我曾经下定决心要除掉你。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若死了,我岂不是会寂寞?你不是自小生在那暗无天日的万春阁吗?不是好不容易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如果你生命里这些‘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东西又一件一件地失去会怎样呢?那一定很有趣。”
玉安看着她,眼神冷漠而遥远,“我不是漱雪,你别指望从我生命里夺走任何东西。”
“是吗?”蘅冰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公主难道忘了,如果皇后还在世,你又怎么会被闵淑仪算计?”
玉安的脸色沉了下去,“果然和你有关!”
“是的。”蘅冰轻笑道,“不过我那么做并不是因为我和她有什么仇怨,而是因为被尚明珠要挟。我就索性帮她个彻底,将她的儿子变成笨蛋,这样就没有人能够威胁祈鉴的位置了。可没想到昭儿竟然到了闵淑仪手里,我不得已,才用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法子。如今闵淑仪失去了昭儿,她的势力也就瓦解了;而尚明珠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比死还难受吧?这天下只能是祈鉴的,而祈鉴,也只能是我的。这条路必须是平坦的,谁挡着都不行。”
玉安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为了私利和权势而不择手段,你不配做皇后。”
蘅冰笑道:“那你以为什么样的人配做皇后?苗娘子,梅娘子,还是曹娘子呢?你以为她们中谁是省油的灯吗?包括那个看起来清心寡欲的曹娘子?皇后在瑶华宫敲她的木鱼,若不是传出她要重新回宫的谣言,她又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死掉?你以为,那谣言是凭空传出来的吗?”
玉安的心里陡然像堵着铅块一般难受。
蘅冰又道:“你匆匆赶来是担心我对付晖儿吧?”她轻哼一声,转向她,“你放心,他好好的。刚刚送我出来的那个瘦瘦的小宫女你看到了吗?她的工夫怕是比这皇城司侍卫还要强上几倍。曹妃绝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得了圣宠做了皇后,一定不会让祈鉴登上皇位。未来我们之间必有一场殊死较量,成王败寇——这是宫廷的法则。”
自从摔死昭儿之后,尚美人便真的疯了。为了不让她生事,梅妃作为最高品级的妃嫔,便令人将她软禁在道观。可她不眠不休,终日尖声哭喊,方圆几里似都充斥着她鬼魅一般的声音。闵淑仪怕走漏了风声,便召集医官为她“诊治”,用麻醉的药强迫她镇定下来。
可宫里头恢复清静不过三五日,道观便传来消息:尚美人趁着医官不注意偷偷逃走了,宫里的卫队找了一天一夜也不见踪影。
闵淑仪顿时变得疑神疑鬼,生怕尚明珠来找她报仇。为了安抚她,宁儿从宫外请来了一个老尼姑做了场法事。这天闵淑仪正按照老尼姑的嘱托在花园里给昭儿和璎珞烧纸钱,突然天昏地暗起了风,宁儿回屋去为她取披风,尚美人突然披头散发地从墙角扑上来,一把扼住闵淑仪的咽喉。
“你这个蛇蝎女人,还我昭儿!”尚美人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加大了手的力气。闵淑仪用力地挣扎,奈何此刻她的力气比不过尚美人的一半,一张白净的脸因为无法呼吸而暴露出青筋。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只听见嗖的一声,握着她喉咙的手突然松开了。抬眼一看,尚明珠的胸口竟然已被利箭刺穿,正汩汩地流着鲜血。闵淑仪哆哆嗦嗦地推开尚美人,她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闵淑仪又惊又疑地向着门外看去,只见蘅冰一脸肃色,身后站着四五个手持弓弩、面无表情的侍卫。
“闵娘子没事吧?”蘅冰看着闵淑仪,静静地问。
闵淑仪一边咳嗽一边惊魂未定地说:“我差点儿就没命了,没事才怪呢!”
蘅冰一笑,“闵娘子何必大火气?要杀你的人是尚明珠,可不是我!”
闵淑仪恨恨地瞪着蘅冰道:“你别以为我是傻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狡诈,连我都被你算计了!说不定尚明珠就是你放出来的,也是你指使她来杀我的!只是她又中了你的圈套,你真正要杀的人是她!”
蘅冰静静地听着,不急不气,道:“闵娘子此言差矣。若尚明珠不给你的脖子留下这两道淤痕,他日官家追究昭儿的死因,你又如何才能推得一干二净?我这可是在帮你呀!”
闵淑仪恨恨地看着她,“我不需要你帮忙!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也再不会相信你半个字!”
蘅冰笑道:“既然闵淑仪这么不领情,我也不强求了。以后闵娘子就在清景殿里好好歇息,蘅冰不会打扰了!”
闵淑仪一声冷笑,“你就不怕我告诉官家,让他下旨废了你?”
蘅冰笑道:“官家若知道了,只怕是这诏书还没到东宫,就先到娘娘的清景殿了吧?我相信娘娘虽然一时伤心,却还不至于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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