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锦瑟无端(2)
高家祠堂里,列位祖先灵位前青烟袅袅。子泫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天了。三天前,子泫向高珏夫妇禀告要娶玉安为妻的心意,当场便被高珏打了一巴掌,高夫人更是气得晕了过去。子泫早料定双亲会反对,却没想到他们反对得如此强烈。
这些年来,皇后一直想拉拢高家,但高珏深知官家厌恶朝臣与后宫结党,故一直刻意疏离。奈何子沣与正阳是官家亲自赐婚,他无法推辞。如今又岂会主动再将子泫奉上?何况子泫现在前途无量,做了驸马便会受到束缚,他又岂会愿意自讨苦吃?
子泫不肯就范,便被责令到祠堂思过。但他哪里肯依,送饭不吃,送水不喝,一有人经过便大声喊:“你们快去告诉我爹,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死了将来高家就没有我这么聪明的儿子给他养老送终了!”
高珏夫妻俩向来娇惯子泫,听说他三天滴水未进,高夫人急得团团转,但高珏虽然担心,表面上却沉得住气,“你们去告诉二少爷,我不被他气死就万幸了,哪里有福气等他来养老送终?有本事他一辈子不吃不喝,当了神仙我就服了他!”
傍晚时分,伺候子泫的小丫鬟绿珠奉子沣的命又偷偷前来给子泫送吃的。子泫四处查探,确定没人后,方才狼吞虎咽吃起来。饭毕,一抹嘴角的油后,子泫凑到绿珠耳边说:“我已经‘饿’了三天了,按理‘应该’昏倒了!待会儿我倒下后你就出去大叫,越惊慌越好,听到没有?”
绿珠点点头。
子泫试验了一番倒下的姿势,便仰头倒了下去。绿珠顿了顿,酝酿了一番,便跳着脚跑下台阶大声喊道:“快来人啊!二少爷昏倒了!”
原以为睡上一两个时辰就好,谁知高珏一心慌竟然从医官局请来好几位医官,子沣要一一疏通他们并不容易,他便不得不安静地在床上装昏。一天一夜过去,他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终于听到了他的佩剑敲了三声,这是他和子沣惯用的暗号,意味着危机解除。子泫缓缓睁开眼睛。屋子里只剩下王医官,他显然已经被子沣搞定了。
“醒了,二少爷醒了!”耳畔一片欢呼。子泫听见王医官在说话,“高大人,高夫人,令郎饿了这么多天,需要赶紧吃些东西才好。”
“绿珠,赶紧将鸡汤端上来!”高夫人急切地喊。
鸡汤很快呈上来了。绿珠将子泫扶起来,高夫人则坐在榻前,亲自喂子泫吃东西。子泫虚弱无力,被动地吞咽几口后,那些吃食便在胃里翻江倒海,全吐了出来。饿了一天尚且如此,要是真饿了三四天,他不是一命呜呼了吗?想想都有些后怕。
“怎么会这样?”高夫人又忧又急。
王医官道:“二少爷长时间未进食,脾胃受损,怕是一时不能适应这么油腻的食物……”
高珏怒吼:“难道厨房就没有清淡一点儿的吃食吗?一群废物!”
厨房的丫鬟婆子忙跪了一地。二少爷“昏倒”,大家都惦记着他是吉是凶,都忽略了这一筹。
这时,门口传来悦耳的声音,“少爷昏倒的时候,我想着少爷醒来后定然要吃东西的,就到厨房炖了燕窝粥。”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绿裙姑娘端着玲珑剔透的小碗款款进来。她不像厨房的粗使丫头,倒有几分像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站在床尾的子沣瞥见她,手中的茶杯哐当落地。
燕窝粥呈上来了,炖得非常精细,尤为适合大病初愈的人。一口一口喂着,子泫都安静地吞了下去,再没有呕吐或难受的迹象。
高夫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回头看着这位机灵的姑娘,道:“多亏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跪在最前头的那个厨娘见状答道:“她叫照君,昨天刚刚进府来的。”
高夫人点了点头,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被唤作照君的姑娘便抬起了头。鹅蛋脸,柳叶眉,是个标志的人儿。正阳生前长年卧病,高夫人并无印象,只道:“看你这么机灵,以后就别在厨房待着了。大少爷房里的茶水丫头死了娘回家奔丧去了,你便顶她的缺,好生伺候吧!”
“是。”照君行礼道。
“这里都没你们的事了。”高夫人又道,“都退下吧!”丫鬟婆子们应着是,便陆续退了出去。
直到他们都走到门口,子沣的目光还停留在照君的身上。这时,照君竟然一个回头看着他,眸光盈盈,欲说还休。
高夫人为子泫掖了掖被子,正要说话,却被高珏打断了,“夫人,子泫有绿珠照顾就可以了。夫人这些天几乎没合眼,还是早回房休息吧!”说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任谁都听得出,子泫的忤逆加上生病,令他又恨又忧,真正伤了心。高夫人恋恋不舍地看了子泫一眼,又吩咐了绿珠几句,便紧跟着高珏的脚步出门去了。
绿珠将房门合上,子沣方才走到子泫的病榻前,一拳轻捶他的肩头道:“看你把家里闹得人仰马翻的。下次我可再不帮你做这种事了!”
子泫动了动干裂而惨白的嘴唇,道:“哥,我也不想利用爹娘对我的关心,可是你也看到了,如果不兵行险着,他们一定不会答应我的!”
“可是现在,他们还是没有答应你呀?看来这事情啊,比想象的还要难办!”
子泫沮丧地垂下头。
子沣见一向活蹦乱跳的弟弟突然变成打了败仗的公鸡般,不禁笑了,拍拍他的肩道:“你的心思大哥都明白,只是这个玉安公主才德品性都比漱雪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怎么偏偏看上她了呢?”
一谈到玉安,子泫无限憧憬地看着窗外,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才德品性都是给外人看的东西,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不管在别人眼里她是什么样子,她都是最知我心的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我都不会寂寞。”
他的话子沣并没有全听明白,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眼下这位玉安公主是子泫十八年的生命里最在乎的,要他放弃她是不可能的。可一想到府内府外的形势,他不禁忧心忡忡,“可该如何是好?你受罚的这几天,梅家长辈已经递了两封书信过来了。漱雪性情刚烈,若将来闹开,她一想不通寻了短见,才真正让人悔恨一辈子。”
子沣说的话句句在理。子泫叹了口气。
“大哥,”看着子沣脸上的落寞,子泫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你怎么打算呢?真的就这么一辈子,守着正阳的灵位终老吗?”
子沣摇摇头,“大哥自然知道爹娘的期盼,可是每当我看着媒婆拿来那些姑娘的画像,好像正阳都会从那些画里走出来。我想我是很难再动情了,除非,”他的目光投向房门,“除非有一天她回来了。”
霁月阁里,玉安的眼皮总是跳得厉害。昨日尚美人问诊,竟然真的怀了龙嗣。赵祯闻讯后异乎寻常地欢喜,令其迁居金华殿养胎。
此外,新政实施后,范仲淹等人大刀阔斧革新吏治,但夏竦的观念和新政格格不入,屡屡冲突,“四谏”便一声谏言将他赶下了枢密副使的位置。革新之初,赵祯为示尊重言官,故欣然纳之,却一直筹谋着对其另行安置。尤其是近日听到范仲淹等人在革新过程中以权谋私的传闻,其召回夏竦的心情便更加强烈。
对玉安而言,这是一个不利的消息。夏竦与尚美人渊源很深,又善党同伐异,待他复位,尚家必定因势加官,待尚美人坐大,要与之抗衡将会更加艰难。
窗外天朗气清,阳光普照,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了。又是一年初春,寒意和生机交织着抗争着。
笙平进来了,带进一股过堂风,绿纱幔轻摇,铜炉里的火闪烁跳跃。她手里捧着一盏精致的红莲形绢纸水灯。昨天正月初七,宫里素有在流向镜湖的明渠里放湖灯、请湖神的习惯。要是谁的灯顺风顺水地漂到镜湖里,谁的愿望就会实现。
玉安捧起那盏灯,轻轻扯开那段扣着莲花花心的彩带,一张卷成细筒的绢纸便带了出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行诗: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唐人王昌龄的《西宫春怨》,讲的是宫人的哀怨和辛酸。
“我这几天都派人盯着海棠。这是派去的人在镜湖上弄到的,也不知道有用没有。”
玉安将那字条放到炉火中后道:“当然有用。海棠当年求尹晓蝶带她进宫,无非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如今我就来帮她达成这个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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