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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风云又起

小说: 美人倾国倾城之沧海遗珠      作者:林深深

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

消息是下午传到东宫的。官家带走了两个宫人、两个文臣、一个医官和四个侍卫,东宫的人对此竟然毫不知情。

赵祯一走,东宫这边的大臣们便前后进宫来。近日一些待推行的政令一拖再拖,赵祯出宫归期未定,再这样下去,即将错过最好的时机。那些奏疏皆是祈鉴查阅经典后呕心制作,恐又将功亏一篑,他心中苦闷难当。

小春子见状道:“官家出宫,太子监国,何不下令施行,先斩后奏,届时如果收效尚好,官家自然也就不说什么了。”

祈鉴道:“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却不知道官家的性情优柔寡断,他对变革一直向往却又犹疑,我背着他行事,他若怪罪下来,别说朝政了,连这个太子的地位怕都难保。”

知谏院的一个大臣道:“太子殿下过虑了。如今朝堂军权、财权都尽归太子,您的地位岂是说动摇就动摇的?”

太子宫的幕僚孔直温亦道:“建居养院、办新学、改革赋税,太子殿下的各项新政均有利于大宋的千秋基业,可那些蝇营狗苟的人却多番阻挠。如此反复,百姓们只会将种种弊端归咎于失败的变革上,劳民伤财不说,要东山再起也就难了!”

祈鉴愁眉深锁。蘅冰送水果进来,见此情状道:“殿下不过是担心官家怪罪,但殿下无论怎么小心翼翼,只要你是太子,就必须这样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明眼人都知道当今官家只知道因循祖制,没有开天辟地的魄力,太子若真有心改革,就耐着性子等到官家百年后再议吧!”

祈鉴立刻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几位大臣一起进言道:“太子妃言之有理。革除弊政非一日之功,若每一个环节都要战战兢兢等待官家谕令,何年才能功成?臣等愿拥护太子试行置将第一诏。”

国子监直讲孙复亦道:“微臣有一计。官家此次出行虽然秘密,但终究能够查探出来。待诏令颁行后,臣等即前往官家处所向官家请罪。若准,则皆大欢喜;若有怒意,臣等以为太子可效法前朝太宗皇帝,为官家修筑别苑,颐养天年……”

祈鉴顿时拍案道:“你等是在劝谏本王造反吗?”

几位大臣齐齐跪下道:“千秋功罪皆由后人评说。李唐若无玄武门之变安得百年盛世?国朝若无陈桥驿起事,又何来这千秋基业?忠言逆耳,太子若降罪臣等,臣等甘愿领死!”说完便纷纷拔剑。

祈鉴连忙绕过书案,将各位大臣一一扶起,咬咬牙道:“各位卿家为朝廷鞠躬尽瘁,我焉能降罪于你们?只是爹爹是一代贤君,万一这过程中有了闪失,我岂不是犯下弥天大罪?”

几位大臣道:“古语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外敌环伺,内政积弊,殿下如因一时犹豫误了千秋大业,才是真正的罪人!”

祈鉴沉默半晌后,转身回到案前,取下下面新近呈报上来的地图。大宋领土不断被蚕食,每年对外缴纳的岁币也越来越多,数量多得足以培养一支骁勇的精骑。他抬起头问兵部尚书道:“如今随时可调的禁军有多少?”

孙复的远房表兄、上将军肖铁答道:“十万余。”

祈鉴道:“事不宜迟。依据前例,三天后官家的行队约在京畿百里内的地方。肖卿家速令亲信带两百精骑查探官家行踪,但切记勿伤其一根汗毛,否则夷族论罪。孙卿家则在城中备一处宅子,以备策应之用。即刻传我的命令,各路禁军进入战备,随时准备西行。”

“西行?”众臣困惑。

祈鉴道:“不称西行,难道现在就告诉他们准备围困宫廷不成?”

六宫平静。

裁撤的第一批宫人已经出宫,而笙平所在的第二批,三天后亦将离去。裁撤宫人的名单由玉安呈报,皇后批示。她在第二批名册盖上金印后,却在许承佑的带领下来到了霁月阁。

皇后款款走进正堂中央,仪态高雅,气质端庄,但玉安仍旧能够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疲倦和忧虑。

玉安心中正有疑惑,皇后已经开口屏退了包括笙平、许承佑和冰燕在内的所有宫人,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玉安相对而坐。

“玉安,如果我代替官家留你,你会留下来吗?”她缓缓开口,语调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而玉安这一惊非同小可。

“娘娘,您都知道了?”她一瞥写着笙平名字的名册,抬头问。

“是的。”皇后见她的目光掠过手中的名册,微微笑道,“不过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官家告诉我的,从荆王大婚后他便猜出了你的心思。之所以一直没有点破,是因为他想悄悄地成全你。我想他挑这个时候微服出巡,也是和你有关系的。临行时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曹皇后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递到她手中。打开一看,火红的绸缎之下是一枚莹润透亮的白子。玉安的脑海里陡然闪过赵祯送她那枚黑子时曾经说过的话:“有些棋子,比起放上棋盘,我更愿意将它捧在手心。”

如果捧在手心亦无法护佑周全,便唯有还它自由。

玉安直觉耳边响起一声闷雷。

“比起万世传唱,你这句话更让我欣慰。我就知道,不论何时何地,我都有你。”

如今思来,赵祯近日的一些言语中,似乎早就透着诀别的味道。只是那样一个多情却又恩威不露的人将自己掩藏得那么好,甚至瞒过了她的眼睛。

泪水顿时涌上了玉安的眼眶。

“你想必知道你对官家的意义。你若走了,他不但少了左膀右臂,还被挖走了半颗心。我想为他留下你——也为我自己。”皇后的声音如琴弦拂过,在耳畔曼妙作响。

泪水滚落,玉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多谢娘娘的一片心意,但玉安身为玉阙金枝,命却注定是山坡上的一树闲茶。琼林玉苑虽有爹爹这样的碧树撑起的荫凉,但没有自由的阳光雨露亦会萎谢。人生苦短,玉安至少想试着找找看,外面那么大的天下会不会有我想要的幸福。”她抬眼注视着皇后,“纵使玉安心中有千百不舍,但亦知有些爱注定相望而不能相守,有些爱则相守不能相望。爹爹和娘娘又何尝不是明月和山冈,守护着彼此的寂寞却又沐浴着彼此的清辉,夜夜相望却终究默默无言呢?”

听了她这番话,曹皇后眼里一抹惊异如流星一闪而逝。那张脸虽不似辞赋华丽,却是一部深蕴的典籍,是肩负天下的人最好的陪伴。

直陈心意后,皇后终于不再挽留她,而是缓缓道:“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至少让官家念起你时知道眺望的方向,也至少让我好筹谋该怎么向天下交代玉安公主的突然失踪。”

她言辞恳切,玉安亦不打算瞒她。想起尹晓蝶脸上曾经那缕春风般的笑容,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江宁。”

皇后那天走后便再没有来过。玉安循例前去拜见时,亦只能见到她身边的冰燕。冰燕看起来和那日的皇后类似,疲惫却又心事重重。她心底生疑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东宫则更是心急火燎地等候着消息。

第三天晚上肖铁的手下人进宫回话,已经查实官家行队次日将抵达徐州并逗留三日。孔直温已联络当地厢军,伺机包围官家居所,将随行人马严密控制。

得到消息后,祈鉴立刻颁诏废除更戍法。更戍法自太祖皇帝接受赵普建议以来已行多年,使分驻京师和外郡的禁军定期轮换以控制禁军,但如此一来,兵不知将,将不识兵,战斗力大大削弱,是造成大宋难御外敌的重要原因。故废除诏令一经颁布,京城里的禁军一片欢呼。

得民心者得天下,正当祈鉴颇有些欣慰时,肖铁却道:“太子殿下以为官家见军中将兵皆拥护此诏便会赞同吗?臣以为他只会更加猜忌你。如今之计顺天则昌,殿下早些定夺,以成大事!”

祈鉴默默取下墙上宝剑。事到如今,已没有退路了。

但是包围官家居所的密令下达后的第三天,信使竟然前来密报,孔直温所勾连的厢军被契丹人收买,动了杀心,要为太子“永除后患”。

祈鉴怒道:“本王若落下不忠不孝罪名,他日即便登上大宝,又岂能威服四方?”他当即调拨三万兵力,派出亲信前往徐州主持大局,要求势必“近身护送官家返京”并当场斩杀“叛臣贼子”。这样一来,不但同样能实现目的,还能留下护驾有功的美名。

然而三万人一路声势浩大,宫里头立刻听到了风声。

玉安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傍晚了。见殿前军正紧锣密鼓地调动着,她心生疑惑,拦住匆匆来去的太监和宫女探问。

“听说太子殿下要谋反,带着三万人行刺官家去了!”宫女太监们吓得直哆嗦。

“哪里得来的消息?”

“宫里宫外都传遍了!皇后正在紫宸殿紧急召集各位大人议事,并调集宫里守军保卫宫廷安全,像是人数不够,连潜火军都被调去了。听说今天晚上太子就要包围宫廷了!”

“太子人呢?”

“昨儿个已和太子妃离宫!东宫余下的人都被皇后抓起来了!”

玉安急匆匆地赶往柔仪殿。京畿禁军不下七八万人,纵使调离两三万人,御前军恐仍旧难以抵御。

以祈鉴的个性,无论宫外是否制住官家,他必然会先占据宫廷,届时若以嫔妃要挟,官家想不逊位也难。

柔仪殿大门敞开,已有许多妃嫔听到风声后聚集于此。皇后正劝慰她们离去,“御前军自然要防守整个宫廷,焉有只守柔仪殿之理?若大家都集于一处,宫廷万一沦陷,岂不要被一网打尽?各位还是先回寝宫,静候消息!”

皇后支走了这些哭哭啼啼的嫔妃,玉安急忙问道:“娘娘,不知道徐州被围的可是爹爹?”

皇后笑着摇头道:“官家西行,并不在南方。如果路上顺利,如今应该已抵达洛阳。”

玉安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感谢她的谨慎。

“爹爹何时回宫?”

“眼下禁军在祈鉴手里,官家回来只会陷入危险。”

“可是万一御前军抵挡不住,宫廷便会沦陷。”

“御前军人数虽不多,但个个精良且熟悉宫中地形,应该可以抵挡一阵子。此外我已送信给高珏、曹仪和荆王,希望他们能够尽快集结京畿厢军来援。”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玉安默默。

皇后传旨各宫静待殿阁,无旨不得出入;严锁各宫门,擅闯者杀无赦。回到霁月阁后,玉安已经一身疲惫。这个夜晚特别难挨,空中火光闪烁,远远地传来震天的厮杀声,箭如阵雨一般又急又密,嗖嗖声不绝于耳。

玉安坐在窗前,一夜未眠。笙平为她披上孔雀裘,在她身边坐下问道:“如果宫廷沦陷,太子会拿我们怎么样呢?”

玉安默不做声。她相信祈鉴的本意必不想伤人性命,可宫闱兵变瞬息万变,随时都会有意外发生。

这天晚上,玉安和笙平一直醒着等候消息,直到天明时方才小睡一会儿。辰时醒来便听到最新战报,御前军果然厉害,虽然死伤不少,却也重挫试图攻进宣德楼的叛军。叛军已暂退,汴京城里此刻想必是一片狼藉。

玉安很是为子泫担忧。他和他带的御前军正在宣德楼一带御敌,可是为免扰乱军心,她不敢前去看他,而是去了柔仪殿拜见皇后。

一进门,竟然扑面而来一股云因草的味道。云因草是民间用来治疗痘症所用,宫廷出现这种东西,实在令人费解。可未等她过问,皇后已经出来了,她站在正殿的中央,脸色苍白如纸。侍女们站在她的身后,低声啜泣着。

“娘娘,这是?”玉安疑问道。

冰燕代皇后答道:“昨夜御前军拼死抵抗,叛军未占得半点儿便宜,竟然派他们在柔仪殿的内应偷走了六皇子,眼下正用六皇子的性命威胁娘娘投降……娘娘坚决不降,还赐死了来送信的人,却亦担心小皇子的安危,心里郁闷难当……”

竟然出了这等事。玉安惋惜道:“娘娘杀了送信的人,就不怕激怒了叛军,对晖儿不利吗?”

冰燕答道:“娘娘说,宫里人知道了六皇子被抓走,必然会担心娘娘放弃抵抗,届时就会人心散乱,故而只能杀了来使以儆效尤。”

她言之有理,玉安亦顾不上那么多了,思忖片刻道:“娘娘先不要忧虑,容玉安想想办法。”

为了和宫外联络,笙平和许承佑手上分别有一条和宫外相联的密线。如今宫廷尚好,密线也还完整,玉安便派人出宫打探晖儿的下落。

大约得知了徐州的官家是假的,第二天叛军的进攻也更加猛烈,却在第三天猛然减弱了许多。一打听方知宫外的六万禁军里头有两万人突然倒戈,和其他人在城内打了起来。

“可知道倒戈的是哪位将军的麾下?”玉安问来传话的小太监。

“是去年并过来的守军,听说是梅将军的人马。”

梅将军是梅家的人,如果他倒戈起事,策应的便是祈钧。看来皇后派出宫的密信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如果曹仪等能迅速争取到京畿官员的支持,宫廷之围不日可解。

只是第二天就是和子泫约定离京的日子了。今日若宫廷的围困得解,明日他们必当顺风而下,直赴江宁;可如果仍旧僵持不下,子泫不可离位,离京之事将不得不再次推迟。

傍晚时分,终于等来了密线上传来的消息,却是天大的坏消息。六皇子被扣留在孙复在城外的别苑里,因为皇后拒不投降且斩了来使,看守他的手下人一时气愤,竟然失手闷死了六皇子。

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玉安感到沉重而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消息禀告皇后。如果隐瞒,皇后毕竟是六皇子的母亲,时间越长,思念之情越重,难保她不会突然妥协;如果据实相告,万一皇后悲伤过度,眼下的局面又如何支撑?

她转头问许承佑道:“承佑,我记得你说过,天底下当娘的都可以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这可是真的吗?”

许承佑答道:“自然是真的。当娘的,是不会舍得儿女受一点点苦的。”

玉安问道:“那六皇子失踪多时,皇后为何还如此冷静?”

许承佑答道:“皇后心思深不可测,逢乱保持威仪亦在情理之中。我近日和皇后殿阁里掌管妆奁的小黄门有些交情,听他说这些天晚上都能听到皇后娘娘压抑的哭声,昨天晚上哭得尤其厉害呢!早上涂了许多脂粉,还是看得出眼睛是红肿的。说不定皇后比我们更早一步知道了六皇子的死讯。”

一听这话,玉安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她起身出了霁月阁,向着皇后的寝阁走去。刚刚迈到阶前第二步,却见张美人,亦即许久不见的云雁飞快地向着她跑过来,步伐轻快中带着一丝慌张。

走到玉安跟前,她亦无一丝忸怩便开门见山地问,不过却压低了声音,“公主……官家是不是凶多吉少?太子的人马……是不是很快就会杀进宫来了?”

“你听谁说的?”玉安蹙眉反问,“皇后不是已经诏告六宫,御前军已经击退叛军了吗?”

“可是……昨天晚上三更月亮最好,我便到花园里为官家祈福,却看到皇后身边的冰燕带着人将一口大箱子向着会通门的方向出去了。她是不是打算带走金银珠宝独自悄悄离宫去?”

担心皇后会半夜私逃,怕是只有张美人这样的脑子才想得出来。在宫中已有一段时日,她的心智似乎毫无长进,依旧一如既往的无知或曰天真。以前每次听到她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玉安都哭笑不得,只是这次,她却打了一个寒噤。

这些天来太子的军队步步相逼,使她几乎忘了皇后最擅长的不是用兵,而是用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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