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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说: 美好的仗      作者:李红雨

瞎张告诉理查德,自己所在的太平沟村饿死了多一半人,剩下的全都逃荒要饭去了,自己也流落到这个村,主内的弟兄姊妹收留了他。这个村子相对比较富裕,他和弟兄姊妹们协商,将财产聚到一起,按照危急程度实施救济,争取不让一个人饿死;但他们的资金有限,很快就难以为继。刚才自己正在组织最后一次放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不知道,现在理查德来了,让他绝望的心又燃起希望。理查德问怎么不早点写信给他,瞎张说信早就发出去了,但一直没消息;有一天送信人只身一人回来,说骑的骡子半道被人抢了杀了,自己也差点饿死。理查德这才想起,一路上的确没有看到骑着骡马赶路的人,除了那些贩卖妇女的大车,那些马车都有人扛着梭镖和砍刀护卫。

当晚,理查德一行和瞎张住在一起,商量着下一步的调研和赈灾计划。晚上,陈英一脸疲惫地带回坏消息,那对孩子的母亲陆韩氏早就被卖到关外,要找到她如同大海捞针。众人神情沮丧,吃了碗杂合面粥,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理查德、珍妮和陈英先到陆家,打算把孩子母亲很难找到的情况实话实说,也算是个交代。两人刚跨进陆家大门,忽然听到里面一阵哭声,推门一看,房梁上吊着一个人,正是陆家男人,两个孩子搂在一起号啕大哭。理查德和陈英急忙将男人放下,但那躯体早已冰凉。炕头上有一张草纸,上面压着几块银元,银元下是用焦炭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孩子,爹对不起你们,这钱是卖你娘换来的,让好心人拿着养活你们吧。爹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孩子们哭累了,理查德和陈英将他们抱起来,扛上肩,带回住地。孤儿加起来有几十个,理查德安排珍妮和姊妹们照料孩子,自己跟瞎张、陈英继续出外调研。一周后,调研报告完成了,理查德将其寄往各口岸和英国差遣会,以便在各地媒体上发表。很快,这些触目惊心的文字被用汉语和英语印刷在报纸上,筹款委员会再次成立,新一轮捐助活动启动。筹款期间,理查德专门拜访了道台张鸿坤,提出大刀阔斧的赈灾和改革计划,包括向人口稀少、灾害相对较轻和粮价低廉的满洲大规模移民;启动公共工程,在内地修建铁路,不仅能以工代赈,给饥民提供生计,还能方便粮食的储运,预防灾害发生;向未遭灾的省份征收赈灾税等。张鸿坤热情招待了理查德,答应会尽快考虑对他的建议。

当理查德回到太平沟的时候,从英国和各口岸汇来的善款也到了,张鸿坤专门派卫队从天津港一路押运到鲁西。张鸿坤还给太平沟的王知县写了封信,让他积极配合理查德做好赈灾工作,同时要防备洋人利用赈灾之机笼络人心。王知县立即回了信,信誓旦旦一定把赈灾工作做得更好,让社会更加稳定。王知县主动找上门来,跟理查德拟定放赈计划,并以安全为名,要求理查德将善款交给自己。王知县诚恳的态度感动了理查德,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也是为了更好地放赈,他立即将善款全部交与王知县,随时准备全力配合。

然而,效果并不像王知县承诺的那样好。每天放赈的时间很短,大多数饥民拿不到善款,不得不又来找理查德。理查德前去县衙询问,王知县总是以各种借口闭门不见。理查德意识到王知县可能对善款有什么想法,但不敢轻易下结论;饥民们却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指责王知县有贪污之念。饥民们见理查德也没办法,便去县衙询问,却被衙役以扰乱治安为名将为首的拘捕。第二天,一些妇女们组织起来,来到县衙前静坐,每人握着菜刀,对着菜板一阵狂剁,一边唱到:“谁偷了穷人的钱,我们就把他剁成碎片!”一会,王知县终于露头了,以公务繁忙为由,答应第二天延长发放时间。

第二天,发放时间果然延长了,但发到每人手里的比当初跟理查德商定的少了一半。理查德忍无可忍,立刻修书一封,将王知县不守承诺和贪污善款的传闻以及引起动乱的征兆通报给道台张鸿坤。很快,张鸿坤派人暗中调查,核实情况,迅速解除了王知县的职务,让贯县知县余顽代行太平沟县令之职。张鸿坤特别叮嘱余顽,防止理查德收买人心,动摇大清根基。余顽虽然厌恶理查德,却对道台张鸿坤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欣欣然走马上任。余顽很快查出王知县挪用善款兼并土地,将其廷杖二百,关进大牢。

鉴于王知县徇私舞弊,理查德提出由他和官府共同负责放赈,相互监督,避免舞弊案件再度发生。余顽厌恶理查德参与,料定他必借放赈的机会宣扬上帝,但碍于赈款主要是理查德筹措而来,只得勉强答应。两人商定,善款寄存在县衙,由理查德领取发放。

很快,理查德在瞎张等当地信徒的帮助下,在镇中心旁边的集市上发放贷款,进展顺利。由于组织得当,饥民虽然众多,却井然有序。一传十,十传百,到了下午,周边乡镇的饥民听说太平沟放赈,迅速赶来,一时人山人海。傍晚时分,理查德不得不从县衙运来更多善款。就在他和志愿者们忙得手脚朝天时,突然一阵清脆的枪声划破长空,密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队土匪怪叫着跃马而来,饥民立刻像马蜂一样炸了窝,四散奔逃。就在理查德愣神的当儿,几个装备精良、面目凶狠的土匪已经来到他的跟前。一个面目狰狞的头领挥一挥手,十几个土匪将理查德等人围成一圈,用枪口指着他们。

“把钱都给我交出来!”匪首一声大喝。

理查德下意识地捂着钱袋,“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给你们一部分。”

匪首摇摇头笑道,“我都要。”

“如果那样的话,很多人会饿死。你看到了,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枪声打断了理查德的话,一颗子弹贴着他的耳朵飞过去,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肩膀。珍妮端起理查德的毛瑟枪,举枪欲射,又是一声枪响,珍妮的毛瑟枪飞向空中,枪托被打碎,木屑在空中飞舞。匪首笑了笑,将左轮手枪收进枪套,一摆头,几个喽啰上前将理查德和珍妮捆绑起来。瞎张愣愣地听着动静,陈英浑身打颤,紧紧握着瞎张的手。几个喽啰又将装铜钱的钱袋放在一辆大车上,将理查德和珍妮也推上车,赶车人扬鞭打马,大车叮叮咣咣离去。理查德回头大叫,“快去报告知县和烟台领事!”话音未落,匪首一鞭子抽在理查德脸上,将他抽倒在大车上。

陈英让瞎张稳住四处狂奔的饥民们,自己迅速来到县衙,向余顽报告了情况,恳求他迅速派兵解救理查德和珍妮。余顽三言两语将陈英打发走,独自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竟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来。土匪固然让他头疼,但理查德被土匪掠走,却让他很开心。他早就盼着理查德从眼前消失,现在被土匪抓走,省了他的事了,不亦乐乎?最好土匪能把理查德除掉,如果他们不杀他,他也可以利用剿匪的机会一勺烩,理查德死路已经到头了。他越想越兴奋,从藤椅上跳起来,来到地图前,开始策划剿匪方案。他要把顽匪杀得一个不剩,报答道台张鸿坤的知遇之恩,给他长脸,也为自己的仕途垫下一块结结实实的方砖。

第二天,余顽将缴费计划写成信,正要派人送给张鸿坤搬救兵,张鸿坤却寄给他一封信,大意是土匪绑架洋人是为勒索,一定要保证洋鬼子的安全,不惜一切代价将其赎回;不然,英国人就会借机起事,进犯山东,夺我土地,杀我人民,颠覆我江山社稷,绝不能给洋鬼子任何借口。此事一定要办好,不然轻则削官去职,充军发配;重则以死谢天下,祸连九族。看罢此信,余顽一身冷汗,更差点背过气去,自己熬了通宵制定的剿匪计划,就这么被道台大人的一封信泡了汤。这个不说,道台张鸿坤还严令他既要把赈灾工作做得更好,让饥民平稳度过灾年,又要严厉打击土匪的猖狂行动,以儆效尤,维护社会稳定。妈的,剿也不是,不剿也不成,这活没法干。而且,干好了是上面功劳,干坏了底下人背黑锅,没地方说理去。悲愤之余,余顽又萌生辞职的念头。

就在余顽郁闷之时,土匪的信也到了,大意是如果三天内不将三千两银子送到某地,就将撕洋票,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让你个窝囊废吃不了兜着走,望好自为之。看罢来信,余顽浑身颤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呼吸急促,心口发堵,手脚冰凉。一帮土匪,竟然如此嚣张,跟他吆五喝六,讨价还价。为什么?不就是一个洋鬼子吗?看来这世道真是变了。想着想着,余顽乐了。土匪说得也没错,自己就是个窝囊废,一个报国无门的废物点心,谁让自己舍不得脑袋上的顶戴花翎呢。好,既然说我窝囊,我就窝囊个样子给你们瞧瞧,也不枉你们欢喜一场。余顽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一个新的行动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却说理查德和珍妮被劫持之后,土匪蒙上两人的眼睛,一路狂奔,大约跑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两人被除去蒙面罩,四下已是漆黑一片。两人被匪首推进一个屋子,里面臭气熏天,豆油灯微弱的火苗晃动着。屋子里有一张破桌子,两把椅子,炕上只有一堆乱草,一床油腻腻的烂被套。

“这是哪?”理查德问道,“你们不会是请我们来做客吧?”匪首愣愣地看着理查德,眨眨眼,扑哧笑了,对喽啰道,“洋鬼子就是他妈的邪性,胆儿肥。”众喽啰哈哈大笑。“我们谈谈好吗?”理查德一本正经道,“你们已经拿到钱了,我们不是钱,我们为你们做不了什么,除非你们想学英语。”众喽啰又是一阵大笑。匪首走到理查德面前,用鞭杆托起理查德的下巴,低声笑道,“你就是我们的钱,我们会让你好好活着,直到你变成钱。”说罢,转身而去。几个喽啰将理查德和珍妮双手反绑在背后,推到炕头的稻草堆里,也走出屋子,插上门闩,顶上门杠,用脚踹了几下,觉得很结实,才放心离去。

屋里只剩下理查德和珍妮,两人相视一笑。“对不起,”理查德道,“都是我,让你遇到麻烦。”“不,”珍妮笑道,“这是神的安排,感谢主。”理查德愣愣地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是的,感谢主。”月光透过破窗户射进来,照在两人身上。“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珍妮问。“还能怎么样,当人质。”理查德道。“他们觉得我们很值钱?”珍妮问。“我想是,因为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理查德道,“中国人有句话,物以稀为贵。”珍妮扑哧笑了,理查德也笑起来。“但愿有人愿意购买我们。”珍妮道。“我想会的,而且价钱不低,否则他们不会冒这么大风险。”珍妮又笑了,“你很乐观。”“那是因为主在保佑我们。”“是的,感谢主。”屋外传来狗叫声,将夏夜衬托得更加宁静。“不知道史密斯怎么样了。”理查德道。“我想他现在应该躺在床上,”珍妮道,“后悔没跟我们一起来。”“下次让他跟我们一起,”理查德脱口而出。“下次?”珍妮道,“不错的主意,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两人会心而笑。珍妮忽然将头靠在理查德的肩上,轻声道,“我爱你。”“我也爱你。”理查德道,吻着珍妮的额头、脸颊和双唇。

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穿过破屋,直射在理查德和珍妮相互依偎的身上。理查德睁开眼,发现天色以亮,珍妮还在他胸前酣睡。三一阵嘈杂将珍妮惊醒,很快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喽啰将两碗混着树叶的玉米茬粥端进来,放到桌上,然后为理查德和珍妮松绑,退了出去。两人早已饿得目光发绿,不到两分钟,青瓷大碗就见了底。看着彼此的狼狈相,两人一边擦着嘴角,一边乐个不停。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匪首走进来,站在一边,如同保镖,为后来人让开空地。一个蓄着胡子、衣着考究、面色阴郁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理查德意识到,真正的头领来了,原先的匪首不过是个小头目。来人缓缓地走进来,与理查德四目对射,两人同时怔住了。

“崔云龙?”理查德脱口而出。“理大夫?”来人倒抽一口气。“您怎么在这?”崔云龙问。“你怎么会在这?”理查德问。众喽啰面面相觑,一脸困惑。愣了一会,崔云龙一个手势,理查德和珍妮在破椅子上坐下来。崔云龙在空地上转了一圈,然后也坐在烂椅子上,掏出烟袋,点燃,沉吟片刻,轻声道:“这事闹的,真没想到会碰上您。”“你干这行多久了?”理查德问。崔云龙一笑,“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就是您捡回来的,所以我得跟您说真话。

自从上次抢粮失败,一直到现在。”“为什么不试着干点别的?”理查德又问,“你对这种生活满意吗?”崔云龙笑了,因为呛了口烟,急速地咳嗽起来,那个匪首急忙上来给崔云龙捶背,崔云龙一挥手,将他挡住。“干什么都一样,”崔云龙道,“都是为混口饭吃。”“不一样,”理查德道,“你是强盗。”崔云龙又笑了,轻声道,“是啊,跟您比,我就是个杂碎,可杂碎也得活。”“我并不想冒犯你,”理查德道,“我只是希望你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必一天到晚东躲西藏。你有这个能力。”崔云龙磕了磕烟袋锅子,站起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待会见。”“等等,”理查德调侃道,“你打算把你的救命恩人怎么办?给他自由?”崔云龙想了想,笑道,“您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动您一根毫毛。我只是想让您小住几天。

我马上安排,给您换最好的房间,把我的屋子腾给您。”“你是注定拿我们做生意?”理查德问。崔云龙不置可否,给理查德深施一躬,“委屈您了,理大夫。”说罢,退身出门,众喽啰紧随而去。很快,理查德被带进一个宽敞明亮的院落,正房三间,中间一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理查德和珍妮各用一间。东西厢房是喽啰和仆人住的地方。这里虽然卫生状况也不理想,但比起那间破草房,已经算是天堂了。理查德想跟崔云龙谈谈,让他释放珍妮,却被那个小首领告知,大当家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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