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天,崔云龙在镇子里的主要街道和汇聚场所,张贴海报,将胡道庸耽误自己病情的过程和盘托出,立刻引起轰动。胡道庸亲自带着刘德成一班人,将海报全部撕烂。但第二天,海报再次刷在墙上。胡道庸立刻带人前来,跟正在刷海报的崔云龙一拨人不期而遇。胡道庸一招手,刘德成和众徒弟上前跟崔云龙等人厮打起来。两拨人混战了半小时,才因为知县余顽的到来而住手。
余顽早就看着为理查德张目的崔云龙不顺眼,但以前他是道台张鸿坤的得力干将,剿匪有功,颇得赏识,余顽不敢怎样;但今天不同了,崔云龙归乡务农,草民一个,无依无靠,怎么整他都没脾气。胡道庸诬告崔云龙勾结洋鬼子侮辱中医,余顽也不细问,只是以寻衅滋事为由将崔云龙打了三十大板,投监待审。崔云龙家人来到河边小院,恳求理查德跟知县说句好话,将崔云龙无罪释放。
凭直觉,理查德意识到,余顽如此粗暴对待崔云龙,实际是冲着自己和西医。想到为争取合法权益而陷身囹圄的崔云龙,理查德血往上涌,不顾陈英阻拦,决定拜会知县余顽,跟他当面论理。
理查德到达知县衙署的时候,知县余顽正在作画。他画了一只蓝眼珠的金毛螃蟹,象征洋鬼子理查德横行乡里。每当郁闷的时候,他就画画,而这些宣纸上淡雅的水墨线条,总能让他神清气爽,忘掉不快。然而今天,这些线条和色块似乎失去作用,变得呆板僵滞,毫无灵气。他摆弄着毛笔,却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总是那个洋鬼子在活动。这个理查德一直是他的心病,想起他就头疼。好好的一个县城,被他折腾的天翻地覆,人神共愤,不亦乐乎。若不是有条约保护,他早把这个金毛猴子收拾了。这次把崔云龙抓起来,目的就是敲山震虎,逼理查德离开贯县。理查德的不请自到,早在他谋划之中。
两人寒暄过后,理查德直入主题,“知县大人,崔云龙曾经是我的病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的家人托我问问您,为什么他被您拘押?”
余顽笑笑道,“这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就不劳您操心了,哈哈哈哈。”
“可是,”理查德听不出弦外之音,一本正经道,“您不觉得有点冤枉他吗?他做了什么?值得您把他抓起来?”余顽心中火起,却不便发作,咽了口气,沉了脸,缓缓道,“理查德先生,您的分内之事是行医看病,这点小事自有本官处理。”“我当然无权干涉您的公务,”理查德道,“但您这么做明显不公平。如果惩罚,也应该把肇事双方一起惩罚才对,为什么单独拘押一方?”“因为他是无赖!”余顽一声冷笑,“我想,即使在贵国,对这类寻衅滋事的无赖,也会严惩不贷!”
“您错了,”理查德道,“在英国,崔云龙的行为是合法的,他只是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如果您的医生答应治好您的病,向您索要高额医疗费,结果却治不好,您会不会也有被欺骗的感觉?”
“那倒未必,”余顽冷笑道,“谁也不能打包票就能完全治好。”“可胡道庸就是在打包票,一直就是,”理查德道,“否则崔云龙也不会选择他。”余顽眨着眼睛,“你是说胡道庸是骗子?”“那倒不是,”理查德道,“但胡道庸应该退还一部分医疗费。”“退不退是他们之间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余顽一脸嘲弄。“我当然要管,因为这不公平。”理查德道,“崔云龙跟胡道庸之间属于经济纠纷,崔云龙没有触犯刑律,您不该将他收监下狱。您这么做是没有道理的!”“这是大清国,不是你们英国!”余顽两眼冒火,大声道,“我是这里的主官,而不是你!”“大清国的法律也要讲公平,”理查德毫不退让,“法律的原则就是公平,失去公平的法律就是恶法,就该被改变!”
“住嘴!”余顽拍案大吼,“理查德先生,我对您一向宽容有加,给您留着面子,可您得寸进尺,竟然以为本县软弱可欺,屡次侮辱,真是不识好歹,胆大妄为!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本县不欢迎外国人,对您的人身安全本县也没有任何义务!请您好自为之!送客!”
“对不起知县大人,”理查德一脸歉意,“我无意冒犯您,但我必须对我的病人负责。他的腿伤还没好,您把他关在牢房里,只会拖延他的康复!我请求您让他恢复自由……”“来人!”余顽突然咆哮道,“给我轰出去!”衙役一拥而上,将理查德推出大堂。望着对他关紧的县衙大门,理查德沮丧极了。他痛恨自己的坏脾气,多少次发誓改正,但遇到事情立刻故态复萌。靠他自己拯救崔云龙已经不行了,他必须想别的方法,而他能做的就是托人。还去找英国领事迈克尔?不太可能,在烟台迈克尔已经帮助过他,他不应该再去麻烦他,除非他自己的困难。剩下的只有道台张鸿坤了,也就是崔云龙曾经的上司。想到这,理查德立即回到小院,连夜写了封信,第二天雇人将信送给张鸿坤。几天后,张鸿坤果然派人回信,还附带一封给余顽的信。张鸿坤再次感谢理查德为自己夫人排忧解难,责成余顽与理查德协调好关系,遵守朝廷与英国签订的条约。
官大一级压死人。余顽读着上司张鸿坤的信,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对理查德的愤恨,也有一丝胜利感和骄傲感。愤恨的是理查德竟然动用顶头上司压自己,让他倍觉屈辱;得意的是自己果然扞卫了尊严,洋鬼子只能从别处讨便宜。他让崔云龙认罪,然后暴打一顿,将他放出。由于酷刑和关押,崔云龙的腿伤再度发作,伤口化了脓,再次住进理查德的河边小院。钱没要回来,又添新伤,崔云龙突然变成了哑巴,默默想着心事。当他痊愈,准备回家时,理查德提出如果他愿意,可以成为他的助手,食宿免费,但没有工资。崔云龙感谢理查德的好意,却表示自己更愿意回到故乡。理查德尊重他的选择,临别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作为盘缠,崔云龙抹了把眼泪,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给理查德磕了一个响头,背着行囊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远方。
这期间,各县来的病人挤满了小院,他们泪流满面地告诉理查德,很多人没有能力支付遥远的路费,只能卧床在家,等着阎王爷驾到。如果洋大夫能去看他们,他们下辈子一定会当牛做马报答他。这些淳朴农民的伤感让理查德心痛不已,他完全可以想象那些无助的身影和绝望的眼神,就像他曾经在这所小院里多次看到的那样。夜里,他向主耶稣祷告,得到明确的指令,他应该走出去,巡回医疗,解救这些淳朴农民的病痛。使命感再次在他胸中澎湃,滚热的泪水溢出他的眼眶。
第二天,他跟陈英商定了一个外出医疗计划,打算用半年的时间,走遍整个鲁西,包括平原和山区,并把福音带给那里的每一个人。如果旅程成功,他可以在山东全省推广。为此,他给远在家乡的差遣会写了封信,汇报了自己的工作进展和计划,耐心地等待他们的回复和支持,因为这需要增加相当的费用和药品设备。他也给哥哥约翰写了封信,介绍当地风土人情,也希望约翰能为自己的事业捐献一些资金。最后,他给在上海的史密斯和珍妮去信,告诉他们在内地也许更容易让中国人接受上帝。就这样,白天他看病,晚上看中国历史和小说,学习中国文化,抽空还要写日记。
在他等待回信期间,秋天不知不觉到了,他定做了一身中国人的服装,长袍马褂,瓜皮帽,非常合体舒适;还买了一个假辫子,挂在脑后,俨然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当他穿着这身新衣服出现在大街上时,人们对他关注的热情明显降低,那些失去光亮的目光似乎在对他说,这是一个被教化的洋鬼子,没什么新鲜的。而这,也正是理查德的愿望。深入鲁西的几个月来,他忽然意识到只有先适应这里的文化,才能立足和发展。过去,以他的性格,不屑于所谓入乡随俗,但几经折腾,他感到身心俱疲。他要把遇到的障碍降到最低程度,就必须学会尊重别人,至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他把这些心得也写给上海,得到了史密斯和珍妮的回应。他们对他的经验赞不绝口,希望有一天加入他的行列,或者像他那样,勇敢地迈出深入中国人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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