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差遣会的回信到了，对他的行动表示支持和鼓励，随信寄来一批款项和必须的设备和药品，足以支持理查德的巡回医疗计划，这让理查德万分感动，不断在泪水中感谢赞美救主耶稣。哥哥约翰的回信也到了，他的布匹生意已经发展到上海一带，跟英国领事怀尔德的合作十分愉快。他还从中国进口茶叶，销往欧洲各地。他给理查德捐了一百英镑，通过怀尔德兑换成银两寄到山东。他计划明年将贸易做到山东，就以烟台为第一站。如果理查德愿意跟他合作，他随时给他提供机会。

当一切准备停当之后，理查德带着一行人员出发了。理查德和陈英骑马，其他人乘坐独轮车或者双轮马车，药品、设备和福音小册子也放在车上。优美的田园风光和喧闹的城镇街景为寂寞的旅途增添了生机与乐趣。他们穿州过县，治愈了很多常见疾病，解除了传统中医无法解除的病痛，赢得了无数感激的目光、紧握的双手和慷慨的捐赠。上帝之光巡回医疗队像一阵春风，掠过鲁西大地，为这片幽暗的神弃之地注入爱的光芒。

瞎张告别了理查德，揣着一本福音小册子，回到家乡太平沟县。一路上，凭着微弱的视力，他把四部福音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村里人以为他死在异乡，对他的突然回归甚觉惊奇。原来那个蓬头垢面、肮脏邋遢的赌徒和酒鬼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昂首挺胸、目光闪亮、神情庄重、精神愉悦的新人。有人以为他发了财，但他的衣着跟从前一样朴素；有人猜想他做官了，但他还住在那间破屋，冬天漏风，夏天渗雨。人们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个落魄的男人发生了变化？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个半瞎的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在街道上、大树下和集市里，宣讲什么耶稣和十字架的故事。

看着这个废寝忘食、喋喋不休的怪物，人们怀疑他受了刺激，中了魔，但仔细观察，他跟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好奇心促使人们更加热情地围观。最开心的是那些孩子们，每当他在路边宣讲，他们就用小石子扔他的脑壳，看到他被打中，便爆发出开怀的大笑。最能恶搞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铁柱。每当刮风下雨，瞎张需要在自己的破屋里宣讲，铁柱总是用树枝捅破纸糊的窗户，让冷风嗖嗖地往里灌，然后把死猫死耗子扔进去。人们的惊呼和呵斥使他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

这天，外面刮起大风，瞎张回到屋里宣讲，铁柱又跟了过来。也许是实在玩不出新鲜花样，铁柱感到有点厌倦。望着人们跟着瞎张走进那间快要倒塌的破屋，他忽然萌生一个想法，自己给瞎张捣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瞎张究竟讲什么，从来没听过。既然今天没心思胡闹，不如索性听听自己一直搅和的到底是什么玩意。这么想着，他站在窗户外面，用手指捅出一个窟窿，细细地听瞎张的讲解。奇怪的是，这些以往跟天书一样枯燥无味的胡言乱语，今天却像清泉一样流进他的心田，甘洌无比。他原本打算听一会就去找人玩，但不知为什么，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屋里人唱的那些歌，今天听起来也格外好听。两个小时的宣讲结束了，铁柱害怕人们看到他痴迷的样子，急忙跑开了。回到自家，铁柱躺在炕上，脑子还在瞎张的那间破屋里，那些话简直就是在说自己。

不知不觉间，瞎张的听众开始增加，他现身说法，总是用身边的例子讲道理，让乡亲们听得明白。他用节省下来的盘缠，买了很多纸，将福音书整整齐齐抄下来，装订成册，在宣讲时散发。尽管节衣缩食，瞎张的积蓄还是很快就要花完了。是继续传道，还是操持营生以自养，瞎张陷入思索。他可以继续种地，因为他本身就是农民，但他觉得没有任何事情比讲耶稣的故事更急迫，更有价值。

他每天向基督祷告，希望救主给他勇气和能力，借他的手将福音传遍家乡。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祷告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当最后一个铜板花光后，瞎张再次祷告，这次终于得到了回复：“你们白白地得来，也要白白地舍去。腰带里不要带金银铜钱。行路不要带口袋，不要带两件褂子，也不要带鞋和拐杖，因为工人得饮食是应当的。”很快，主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足够了。”主的话语坚定了瞎张的信心，他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瞎张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宣讲。不过，从今天起，他要离开县城，去到乡下。他身无分文，只有福音小册子，他要按照主耶稣教导的那样，将一切忧虑抛在脑后。这时，他的胃里开始咕咕乱叫，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拖着疲乏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想到救主以及那些背负十字架的圣徒，自己的饥饿算得了什么呢？他信心十足地推看房门，准备迈向新的一天。这时，他脚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些散碎银子！刹那间，主的教诲猛然跃上心头，“不要忧虑说‘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这都是外邦人所求的。你们需用的这一切东西，你们的天父是知道的。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

“感谢主！”他心里叨念着，泪水浸满他的眼眶。

瞎张将银子包好，放进背包，他要用这些银两救济那些比他更困苦的人。一切收拾停当，他肩背行囊，走出屋门，向着自己的目标而去。他的脚步是那样轻松，精神是那样愉快。然而，他不知道，他的身后有一双目光注视着他，暗暗为他祷告祈福。这个人虽然没有跟他同行，但他用自己的方式成为他的伙伴。他就是那个喜欢恶作剧，曾经无数次将死猫扔进瞎张窗户的年轻人。

就这样，瞎张一路走乡串镇，宣讲救主的故事，那本福音下册子已经被他誊写了无数回。昏暗油灯下的抄录，严重损伤了他那可怜的视力，以至于几个月后，他除了一点光亮，什么都看不到，就像当初去贯县一样。然而，他的信心却随着视力的降低而升高，与主更加亲近，内心燃烧着热忱，脚步更为坚定。所到之处，人们为他提供食宿，他把别人捐赠的银两再次捐给穷人。他的足迹遍布太平沟的山山水水，到处都有他留下的飘着墨香的福音小册子。他走后，这些隽秀的文字将更多的人聚在一起，复述着那个沿袭了世世代代的真实传说。每到周末，这些三五成群的人们，就在自己家中，用言语和歌声赞美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风雨无阻。

渐渐地，太平沟那淳朴的歌声越过界桩，飞进周边人们的耳朵里，也同样撞击着巡回医疗的理查德的耳膜。当他的医疗队进入太平沟的时候，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对救主耶稣的感恩之情，也有对瞎张的一份愧疚。当初瞎张离别时要求受洗，理查德出于慎重，没有答应。今天来看，需要坚固信心的，不是瞎张，而是自己。

当理查德被引导到瞎张的住所，也就是当地最着名的聚会点时，看到神的准儿女们一张张可亲的笑脸，仿佛回到熟悉的家乡。铁柱告诉他，瞎张进山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们早就听说过贯县有个洋大夫，奉救主之命来到异国的穷乡僻壤。他们想成为他的助手，将那好消息传给这里的每一个人。

有太平沟慕道友们作为义工的支持，理查德的义诊十分顺利。看病之余，他和慕道友们一起学习圣经，分享主爱。一次闲聊，他问铁柱，“你是否觉得自己有罪？”铁柱回答，“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就是个罪人，每天都在犯罪。”一天，理查德问一个热心义工的慕道友，“你为什么每次都来帮忙？”那人笑道，“借钱的，怎能不还呢？”这些愉快的对话坚定了理查德施洗的决心。

一个月后，在村外的一个山涧小溪旁，理查德让十几个人排成一行，逐个接受洗礼。当第一个人刚刚迈进水中，突然有人喊道，“瞎张回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远处一个须发皆白的人，背着一个背包，手中握着竹竿，不断点地，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嘴里哼唱着优美而熟悉的旋律。也许是他太投入了，人们不忍心打断他的歌声，目送他走近。

盲人的直觉是敏感的，瞎张突然站住，轻声问，“这有人吗？”铁柱轻声回答，“是我，大叔。”瞎张一愣，接着笑了，“是你啊，铁柱，我回来了？”“回来了，大叔，辛苦了。”铁柱道。“没有，没有，”瞎张笑道，“家里还好？”“都好，”铁柱道，“大家都惦着您。”“那咱们回家吧？”瞎张拿起手中的竹竿。“大叔，有个人看你来了，”铁柱道，“从外边来的。”“谁？谁来看我？”瞎张问，伸出左手，摸索着。理查德握住瞎张伸出的手，轻声道，“是我，老张。你还好吗？”瞎张愣在那，抚摸着理查德伸过来的手，“理查德先生？是你吗？真的是你吗？”理查德将瞎张的手握紧，“是我，老张。我来看你。”泪水突然涌进瞎张的眼眶，扑簌簌落了下来，滴在他那满是皱纹的手上。“感谢主！”瞎张轻声道。“感谢主！”理查德轻声附和。铁柱和慕道友们纷纷低下头，擦去眼角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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