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慈禧太后的回赠鼓舞了珍妮和爱丽丝,她们继而将过去的反缠足会扩大规模,改称天足会,把各省督抚大员的夫人和后代作为重点宣传对象,已故两广总督曾国藩的女儿成为天足会的重要组织者。理查德组织广学会的传教士们为天足会撰写文章,刊发于万国公报,向帝国的各个角落散发。
广学会的刊物遍布帝国的重点城市,思想的浪潮席卷着古老帝国的读书人,包括拥有最高权力的一个读书人——大清帝国皇帝光绪。当光绪皇帝得知慈禧太后获赠《新约圣经》的第二天,就派太监在广学会的北京书刊销售点买了《新约》、《旧约》、《救世教益》和《泰西新史揽要》等有关基督教和强盛之道的书籍,仔细阅读。与其说光绪皇帝被西方的崭新思潮所吸引,不如说甲午战败深深刺激了血气方刚、胸怀大志却忍辱含羞的青年天子的心。对于幅员辽阔、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老大帝国来说,向一个弹丸之地的东瀛小岛割地赔款,无疑是一次绝大的羞辱。不甘屈辱的年轻帝王,不得不放下身段,向船坚炮利的西方人学习富国强兵之策。
甲午战败使广学会的书刊销量大增,增印订单让广学会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利润。有了资金,理查德加大免费赠送的规模,让无力购书的人群也有机会被启蒙。由于需求量巨大,书籍的价格开始提升,市场出现很多盗版书籍,光《泰西新史揽要》就有七八种盗版,让理查德哭笑不得。书商们经常揣着现金在广学会的印刷厂门前排队等候。甲午战败之前,这些书常常被中国人用来剪鞋样,如今却洛阳纸贵,成为时尚。
就在1894年的春夏之交,当战败的清帝国与日本谋求和谈的时候,广东举人康有为利用进京会考的机会,组织数千名举人聚集在神武门前,通过都察院联合上书光绪皇帝,反对议和,主张将首都迁往西安,与日本战斗到底。举人们认为,与其筹措资金作战败赔款,不如用这笔钱重新组织武装力量持久抗战,以帝国之大,绝不会败于一个侏儒民族。但是,举人们的奏折并没有改变清廷的决定,黄海上随时待命的六百艘日本军舰,让大清帝国接受了屈辱的《马关条约》,秀才们的抗争被割地赔款取代。
丧权辱国不仅刺激着帝国的最高权力者,也同样伤痛着底层知识分子的心。为寻找救国之道,康有为带着弟子梁启超来到北京强学会,拜访了理查德,了解广学会的运作。康有为将自己撰写的《孔子改制考》送给理查德,理查德回赠以《救世教益》。当听说理查德需要助手时,康有为介绍了梁启超和谭嗣同。不久,仿照广学会,康有为在北京创办强学会,聘请理查德为顾问,并创办了一份跟万国公报同名的报纸,经常将广学会万国公报上的文章转载到强学会的万国公报上,理查德给予了大力支持。
在北京,一个叫孙中山的青年在广学会报摊购买了几种书籍,并用地道的英语同理查德交流,两人相谈甚欢。临别,孙中山把自己写给张鸿坤的一个改革计划赠给理查德,以示留念。孙中山告诉理查德,自己的建议仿佛石沉大海,那些朝廷命官根本不想变革,他们最关心的是如何维护既得利益。靠修修补补已经不能挽救中国,唯一的办法就是武装起义,将满人赶出中国。对此,理查德不敢苟同,他相信改良才是中国应走的道路。
《马关条约》让整个帝国处于一片愁云惨雾中,巨额赔款像一座大山压在帝国官员的心口和每个国民的肩上。1895年初,时任湖广总督的张鸿坤邀请理查德南下南京,为清帝国的未来建言献策。理查德取道京杭大运河,乘船而下。刚到南京,他就被帝国百姓的穷困惊呆了,心情比阴霾笼罩的冬日更沉重。街道上除了轿子,没有任何代步工具,轿夫们头顶风雪,脚穿草鞋,在满是泥浆的路上艰难行进。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在清帝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理查德,虽然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为这不愉快的旅程而沮丧。
街道两旁到处是倒塌的房屋,一片破败景象,而让理查德最为震惊的是马路两侧的茅草棚子。这些高一米、宽一米、进深两米多的草棚,竟然就是百姓的家。这让他想起多年前遭受旱灾的鲁西,那里的人们冬天只能住在深坑里,其境况跟眼前的这些人不相上下。可那是灾荒时期,眼前却是没有灾荒的正常年份。棚子里盖着一点稻草和一个草垫子,垫子是用来当床睡觉的。唯一的家当是一口下面烧着火的铁锅,还有曾经是被子的一堆烂棉絮。
前来迎接理查德的人告诉他,由于无事可做,人们蜷缩在棚子里以赌博维持生计,他们的皮肤冻得发紫,有的地方冻裂了,结了一层白色的疮痂。严寒让老人们苟延残喘,饥饿让青年人一副病容。那些带着孤儿的寡妇,常常依靠别人的救济而活着。由于贫穷,刚刚出生的婴儿被扔在棚子外面的寒冷的空地上,被饥饿的野狗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粘着斑斑血迹的破布。相比之下,轿夫们算是幸福的一群。虽然冰冷的泥浆没过脚踝,他们迟早被冻坏,落下一身病痛,但毕竟眼下有饭吃,有事干。
一会,理查德一行到达张鸿坤的接待旅馆,很多高官都在这里住宿,据说是当地最好的旅馆。这不是理查德想象的三层楼房,而是一个带围墙的院子,里面全是平房。理查德被安排进头等客房。与其说这是一间客房,不如说是讲究一点的棚子。房子没有天花板,只有紧挨着头顶的一层隔板,冷风从很宽的窗棂往里灌,毫无遮拦,张嘴说话像是在喷云吐雾。房间里有两个木头床架子,上面是光光的床板,没有任何铺盖。还有两把椅子,其中一把只有三条腿。一张桌子配一条板凳,看上去可以用来吃饭,桌子上有一个古老的油灯。理查德向怀里抱着六岁女孩的老板娘索要铺盖,老板娘转身去了,一会送来一领芦苇做的床垫和一床被子。那被子黑糊糊油腻腻的,显然多年没有清洗过了。
老板娘抱着孩子离开,剩下理查德和陈英相对枯坐,两人打量着四周,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四目相对,两人扑哧笑了。这一夜,由于寒冷和肮脏,理查德几乎没睡,而是在沮丧中思考和感慨。张鸿坤算是大清帝国最有才干的总督了,但即使在他的治下,也是民不聊生,那些昏庸愚昧的督抚们就更不用说了。生活在这样的国度就是一场灾难。这是一片神弃之地,时时刻刻遭受着撒旦的肆虐,此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第二天,理查德走进张鸿坤的官邸,向他深鞠一躬,感谢他对广学会的支持和慷慨的捐赠。张鸿坤非常高兴地请理查德落座,寒暄过后,一层阴云蒙上他清瘦的面庞。“这场战争我们打败了,”张鸿坤道,“但这是暂时的,大清帝国迟早会东山再起。”“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理查德道,“只要有您这样精明强干的总督在,锐意改革,大清帝国一定会强盛起来。”张鸿坤笑了笑,“您过奖了,主要还是圣上的英明。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听从您的主张,也许我们不会如此惨败。”“不是也许,而是必然。”张鸿坤微微点头,一脸谦逊,“请您来,就是想听听您的高见。”理查德略显迟疑,轻声道,“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张鸿坤愣了一下,盯着理查德,笑道,“当然是真话,请您放胆直言。”理查德清了清喉咙,道,“贵国败于日本,不在国力,而在精神。”张鸿坤眨眨眼,努力思考着。“我到过日本,”理查德道,“大和民族万众一心。上至天皇,下至百姓,无不励精图治,奋发有为。这种虎虎有生的气象,我在贵国毫无所见。”张鸿坤默默颔首,脸色微微涨红。“大和民族像是一个握紧的拳头,”理查德道,“而贵国却像一盘散沙,焉有不败的道理?”张鸿坤神情严峻,目光呆滞,细密的汗珠在额头出现。俄而,近乎自言自语道,“您以为原因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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