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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说: 美好的仗      作者:李红雨

第二天,光绪在东暖阁诏见康有为,君臣商议变法细节。“你的折子我都看了,”光绪道,“取法大不列颠,行君主立宪,固然应当,但步伐太大,恐难操作。”“皇上所言甚是,”康有为道,“开国会、设议院亘古未有,国人接受起来必然困难。臣以为,政体之变是大方向,近期要务可放在实务上,政体之变顺其自然,次序展开。”光绪微微颔首,“近期要务有哪些?”康有为清清喉咙,道,“首先,设农工商局、铁路矿务总局,提倡实业,鼓励私人投资,富民强国;其次,设专利局,鼓励各种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专利发明,以与洋人竞争;成立译书局,将西人科学着作翻译成汉文;废除八股取士制度,设立西式教育体系,学习西方科学知识,将宗庙改为西式学校;成立京师大学堂,研究西方科学,培养新式学人;制定保护基督教的律例,使所有宗教一律平等,杜绝教案纷争;广开言路,允许官民上书言事,严禁官吏阻格;取消满人特权,减轻朝廷负担,准其自谋生计,追求实业;裁汰旧军,令八旗、绿营及各省军队一律改练洋操;筹办兵工厂,力行保甲,实行团练;设制度局,谋划变法大计,中央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等闲散衙门,外省裁撤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东河总督等重叠机构,减员增效,力图一新。以上便是近期之要务,任重道远,百废待兴。”

光绪在屋内踱步,沉吟良久,忽然问道,“制度局录用何人?依何标准?规模多大?”

“制度局乃灵魂之局,谋划变法大计,监行变法全程,确保变法畅通;”康有为道,“所用之人必须具备全新思路,以策试作为选拔标准,量才而用,年龄应在不惑之年;规模不宜过大,宁缺毋滥,力求高效。”

“制度局与六部九卿什么关系?”“变法期内,制度局为智囊,六部为肢体,具体执行制度局之方针策略。”“变法之后呢?”光绪问。“变法乃长久之变法,非一日之功,”康有为道,“若变法顺利,可延至数年乃至十年。

六部九卿皆为老迈之臣,十年后寿终正寝,六部便可自然裁撤,更之以新式机构,此为平稳过渡之策。”“但愿如此,”光绪道,“让旗人自谋生路,是否突然?”“汉人可自谋生计,满人为何不可?”康有为道,“人如笼中鸟,越养越衰;古人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足见人之潜能无限。如今太平盛世,准其自谋生计,何愁不能自给自足,将事业做大?”光绪不断颔首,“有道理。”“皇上,”康有为道,“变法乃古今未有之大事,众人或迷茫或观望,全在决策人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且利益之调整涉及方方面面,必然阻力重重;若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定然半途而废,断送大清前程!请皇上三思!”光绪猛然停下脚步,高声道,“变法求生,不变则死。朕心已决,不必多言。你速回去起草奏折,择日发定国是诏,晓谕天下!”康有为跪地叩头,“臣遵旨!”康有为脚步如飞,出了养心殿往外走,未到午门,正遇须发皆白、老迈龙钟礼部尚书怀塔布觐见光绪。康有为停步施礼,让怀塔布先行。怀塔布素来厌恶康有为的变法主张,今见康有为以总理衙门章京的卑微之躯,竟然受到皇帝亲自接见,便妒火中烧;又见他面带喜色,更是郁闷难平。怀塔布停下脚步,讥讽道,“康大人有经天纬地之道,大清的前途可就仰仗您了!”

康有为笑笑,“大人谬奖!大清前途全赖皇上英明变法,微臣只是尽绵薄之力辅佐而已。”“变法?”怀塔布一声冷笑,“本朝二百年成法,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吗?”

“变法则生,不变则亡;纵使千年成法,该变也得变!”“哼,只怕不由你说了算,”怀塔布笑道,“若满朝一二品大员公然反对,如之奈何?”“那就杀他一两个一品大员,看谁还敢从中作梗?”康有为言语铿锵,目光如电直刺怀塔布。说罢,行礼告辞,匆匆而去。怀塔布气得咬牙切齿,须发皆抖,心里发狠道,“小人得志,竟然如此放肆!等着,老夫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几日,康有为将奏折呈上,光绪不敢私作主张,转呈慈禧太后过目。慈禧见变法不涉及三原则和政体,尽是些具体实务,便没提什么反对意见。有了老佛爷的默许,光绪精神为之一振,立即发布明定国是诏书,号令各地督抚遵旨维新,与中央保持一致。光绪三日一诏,催促封疆大吏火速落实新政。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各地没什么变化,倒是很多人上书慈禧太后,要求废除新法。先是一班举子上书,痛斥废八股是离经叛道,办西式学校是走火入魔;接着是一般旗人子弟写奏折大骂康有为居心叵测,将旗人饭碗夺去是包藏祸心,拆毁大清基业,是以汉抑满;还有八旗绿营将士启奏,说新政编练新军是假,康有为图谋夺权是真;更有一般朝中老朽以礼部尚书怀塔布为首,痛骂康有为设制度局是架空朝廷,夺六部和督抚之权,使百官尽废云云。每日奏折不断,让慈禧心烦意乱,对光绪和康有为变法图强的动机产生怀疑。

甲午之败和德国强租胶州湾,让慈禧深感变法图强乃是大清唯一振兴之道,不可荒废;可是,大臣们反对变法的呼声高涨,令她在变法与维护大清至尊之间痛苦权衡。不变,国势肯定日衰一日;变,有可能动摇大清的根基。最好的办法是在两者间寻找平衡点,力求双赢。可是,这可能吗?经过反复思考,慈禧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很明显,维新不过百余日,立刻叫停会给人朝令夕改的感觉,有害中央权威。于是,她耐着性子回复各地奏本,让他们安心维新,大清的江山社稷自有她强力把握,毋须多言。与此同时,慈禧以翁同龢年事已高为由,罢免其直隶总督的官职,让自己的心腹荣禄取而代之。荣禄掌握京畿一带的重兵,负责保卫慈禧和一班老臣的身家性命。

这天,慈禧想看看罢免翁同龢是否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吃罢午饭,便召光绪来颐和园游玩。傍晚时分,光绪赶到,慈禧邀他共游昆明湖。两人坐在一条游船上,在夕阳的映照下,边吃点心边赏景。

“过两天荷花就开了,”慈禧道,“到时候让他们弄点莲子,给你送过去,熬汤喝。”“皇爸爸想得周到。”光绪赔笑道。“别一天到晚扎在宫里,得空儿就出来透透气,带着你媳妇儿。”“多谢皇爸爸惦念,儿臣替媳妇谢过。”光绪一脸诚惶诚恐。“翁同龢现在何处啊?”慈禧瞟一眼光绪。“已经回到原籍。”光绪道。“那么大岁数了,该回家抱重孙子了,”慈禧道,“你也是不讲理,非要把人用到死。”“还是皇爸爸体恤,儿臣粗陋,考虑不周。”“制度局可以设,”慈禧道,“可朝中老臣都是跟着先帝爷打江山的,哪能架空不用?”“儿臣不敢,”光绪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老臣忠诚,但头脑迂旧,实不堪变法之大任。”“变法固然重要,但不能失去人心!”慈禧道,“老臣迂旧,可大清基业全在老臣支撑,一日不可缺!”“老臣不去,只怕连累基业日见其朽,”光绪道。“危言耸听!”慈禧怒斥道,“这是你说的,还是康有为的论调?”“儿臣自以为是。”光绪鼓足勇气道。

慈溪冷笑一声,“哼,自以为是。大清至今二百余年,哪朝不是老臣辅佐?祖宗都不如你?难道你要改朝换代不可?”“儿臣只想变法图强,未曾设想改朝换代。”“只怕你是想变法图强,康有为是为改朝换代!”慈禧怒气满脸。光绪沉默不语,紧咬嘴唇,皱着眉头,一脸不服。“好了,这事不说了,”慈禧叹口气道,“变法图强不错,我是担心你被人利用!”光绪仍不开口,只是将头扭向一边,遥望远处的西堤六桥。“这事就这么定了,”慈禧道,“新人可以用,老臣不能辞。”光绪还是不说话。“听见没有?”慈禧加重语气。“儿臣领命,”光绪道,紧咬牙关,长出一口气。回到故宫,光绪愁眉不展,珍妃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珍妃提出一起散步,光绪同意,两人一起在后花园里溜达。“今天玩得高兴吗?”珍妃试探着问。光绪一声冷笑,“你说呢?”“都去哪了?跟我说说。”珍妃牵起光绪的手,依偎着他。“就在湖里转了转,”光绪道,“在西提上岸,坐轿回来的。”“爬罗锅桥了吗?”“我自己爬的,她是抬上去的,”光绪道。“下次咱俩去,我陪你逛,玩个痛快。”珍妃道,将光绪的手握紧。光绪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抱了抱,“好,下次去苏州街,你最喜欢的地方。”“我现在不喜欢苏州街了,”珍妃道,“我喜欢过十七孔桥往南边走,越荒凉越好。”光绪笑笑,“野渡无人舟自横。”“在宫里待久了,实在没意思。”“是啊,”光绪叹道,“一成不变,了无新意。”“我想有个世外桃源,”珍妃道,“咱们俩在那过日子,无牵无挂,没有宫里这些羁绊。”“我又何尝不是?”光绪叹道,“世人都以为帝王好,却不知绫罗绸缎代替不了烦恼。”“还是顺治爷聪明,”珍妃道,“看破红尘,远离俗世,一心清静。”“你也可以去呀,”光绪笑道,“我不拦你。”“那不行,得咱俩一起去,休想甩掉我!”珍妃用力攥了攥光绪的手。光绪笑了,在她稚嫩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两人走到亭子上,坐下,珍妃偎在光绪怀里,望着空中一轮明月发愣。光绪也看着月亮,心里却想着白天在颐和园的事,默不作声。珍妃察觉了,看他一眼,道,“别想了,好吗?陪我说说话。”光绪嗯了一声,心思却还在昆明湖上。珍妃从他怀里直起身来,轻声道,“老佛爷又插手变法的事了?”光绪一声长叹。“你也是,”珍妃道,“她既然恋权,你就全交给她办不就得了,何必费力不讨好,自讨没趣?”“妇人之见。”光绪道。“那又怎么样?”珍妃道,“你个堂堂大男人,不照样听她一个妇人家的?”“你!”光绪一股火窝在心里,“怎么说话呢?”珍妃急忙缩进光绪怀里,娇嗔道,“好好,我说错了还不行,人家是为你好嘛,不识好歹。”光绪被她弄得没脾气,只是叹气。“我给你出个主意。”珍妃直起身,盯着光绪。

光绪看着她,一副权且听听,并不当真的表情。

“老佛爷从中作梗,全靠手下一帮大臣,”珍妃道,“找机会罢他几个,让新人上来,看他们还敢闹。”

光绪仍是叹气。

“都到这份上了,还犹豫什么?”珍妃道,“大不了辞政,让她自己来收拾这烂摊子。”

“我对老佛爷是一忍再忍,”光绪道,“她倒好,得寸进尺,步步相逼,视新如仇。大清早晚亡在这帮老家伙手里!”

“做皇上如此窝囊,不做也罢!”珍妃道,“既然为大清计,不如痛下决心,清君侧,扫除障碍。”

“清君侧,”光绪望着珍妃锐利的目光,叨念着。

“我一个女人家,帮不了你什么,”珍妃道,“可我看不得你整天窝囊受气。与其唯唯诺诺,不如放手一搏。纵然做了阶下囚,我也不后悔。”

光绪握住珍妃的手,将她紧紧抱在胸前。

这一夜,光绪辗转反侧,构思如何罢免老臣,为变法扫清障碍。思来想去,还是通过增设制度局比较妥善。第二天早朝,光绪让礼部尚书怀塔布牵头研究创设制度局,并将用人标准交代了,怀塔布满口答应,心中却愤愤不平。下了朝,怀塔布回到礼部大堂,气得将顶戴摔在炕上,扬言辞官归田。同僚忙上来劝慰,怀塔布才平静下来。几个人骂了一通,达成共识,增设制度局等于砸自家饭碗,能拖一天拖一天,绝不主动办理。

三天后,光绪问怀塔布制度局增设一事商议如何,怀塔布禀告尚在议论之中。光绪催他加快办理,怀塔布满口答应。又过三天,光绪再问,怀塔布还是回告尚在商议中,光绪大怒,拍案斥之无能,令其一周后拿出方案。怀塔布吓出一身冷汗,诺诺连声七天后定能完案。恰在此时,礼部主事谭嗣同上奏折,请光绪东游日本考察变法,为机构改革作准备。按规定,礼部奏折必须经过礼部尚书怀塔布审定,然后转呈光绪。谭嗣同主张缩减中央机构,让怀塔布怒火满腔,以皇帝不宜出行为由将奏折退回。

偏偏谭嗣同生性倔强,通过康有为将奏折转呈光绪,并介绍了被退回的经过。光绪看罢,勃然大怒,气得浑身颤抖,猛然想起制度局一事,认定是怀塔布推诿拖延。老佛爷挟制他也就罢了,一个臣子居然抗旨不尊,阳奉阴违,真是吃了豹子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好,这是天赐良机,让他除掉这些碌碌无为的老朽昏吏,踢开变法的绊脚石。第二天,光绪临朝,见了怀塔布一班老臣猥琐的模样,气往上涌,竟在殿里踱起步来。众臣山呼万岁,却见光绪脸色阴郁,来回疾走,料定必有大事发生,个个肃穆而立,大气不敢出。大殿之内,只有光绪走在地毯上轻微的脚步声。

俄而,光绪回到御座,喝了口茶,拿起折扇略扇了几下,然后合上折扇,轻声叫道,“礼部尚书怀塔布!”

怀塔布急忙高声答应,“臣在!”

“有个事情想问问你,”光绪道。

“皇上赐教。”

“谭嗣同的折子怎么昨天才到朕的手里?”

“这个……嗯……”

“朕一再强调广开言路,本朝官吏不论职位高低,皆可直接上奏,你为何退回奏本,阻挡言路?”光绪口气开始加重。

怀塔布心口扑扑乱跳,“臣以为谭嗣同劝皇上巡游日本,如入虎穴,有加害之心,故坚决退回。”“既然存谋害之心,为何不绳之以法,反倒听之任之?”光绪提高音量。“这个……这个只是臣的猜测,并无实据。”“哼,真是荒唐!”光绪冷笑,“都像你这样,捕风捉影,指鹿为马,谁还敢进言献策?”“臣岂敢阻塞言路,只是担心皇上安危,所以出此下策。臣甘愿受罚!”“好吧,鉴于你一片苦心,这个暂且不提,”光绪话锋一转,继续问道,“谭嗣同所奏二事,一为游历日本考察变法;一为机构改革,裁撤冗员。这第二条,关乎大清前程,你为什么不给朕看?”“这个……”怀塔布手心冒汗,两腿打颤,“臣以为也是包藏祸心,所以断然退回,灭其图谋。”“哦?”光绪故作惊讶,“什么祸心?说说看。”“谭嗣同名曰变法,实乃架空朝廷,与康有为等人狼狈为奸,挟天子以令群臣,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不可不察!”怀塔布情绪激动。“照你这么说,凡有变法主张,背后都是不可告人之目的?”“别人不敢说,康有为之流断乎居心叵测!”“你有什么证据?”“康有为私设保国会,扬言保中华而不保大清,此乃铁证,皇上明鉴!”光绪哈哈大笑,“我大清入关二百年,汉人归服,满汉相融,哪有什么保中华不保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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